宋澜脸色太冰,目光如有实质般的,所到之处,这群人全部僵住,连大口气都不敢喘,以至于一时间竟没人敢答话。

胭脂和冬梅下跪,道:“回王爷,是侍郎夫人。”

柳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吓,这匹马竟然疯了,这么多人都按不住,还是宋澜划破了两个蹴鞠场的纱网才救了华云晏。

不过,这马本来就不是她自己准备的,是太子那边给的马,针对齐王妃也是太子妃示意的。

她是礼部侍郎的夫人,礼部侍郎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人,再怎么样,齐王看在官场的面子上,也不该为难她的。

这个时候,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世家子弟了,不远处,受了惊动的太子也在匆匆赶过来。

这倒是叫柳氏更加心安,她出来一拜,说:“回王爷,是民妇。”

“民妇只是看王妃一个人坐着无聊,恰好有一匹温顺的小马,民妇就想着让王妃也能够骑一骑,王妃有了乐子,自然也很开心……”

宋澜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声音轻轻的,反问:“开心?”

柳氏忽然觉得头皮发凉。

宋澜这句反问,叫围观的世家子弟纷纷看向华云晏。

她就坐在宋澜旁边的椅子上,有太医正在为她包扎伤口,她脸上泪痕还没干,双眼湿润得像是刚下了雨的青空,面容清丽,神情却有种一无所知的纯洁样子。

她手上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方暗蓝色的巾帕,似乎察觉到目光,她微微朝宋澜看来。

宋澜问:“她是开心么?”

很明显,她这是吓过头了,流了满脸泪,楚楚可怜,叫人看了莫名心疼。

柳氏尴尬地低头,说:“本是该如此的,但凡是都有意外,这事可是十分不凑巧,不能怪民妇。”

她心里想得倒明白,这事不是意外也得是意外了,齐王还能拿她如何?

宋澜招手示意,叫来了周寅,道:“把你的马牵过来。”

周酉的马可不是什么小马,是在北境吃风沙长大的马,膘肥体壮的,而且这马性子烈,周酉带着它回上京后,只有宋澜和他能驾驭得住。

牵着它过来,它都打了两个响鼻,很是不乐意的模样。

这是要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小声讨论了起来。

宋澜垂着眼睛看柳氏,面无表情,说:“这也是一匹好马,本王想借你骑一骑,如何?”

柳氏抬头看那马,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看宋澜的神情,好像这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一样。

她难以置信地反问:“王爷,您的意思是?”

宋澜没有应答。

柳氏明白了,那个“如何”,只是个语气,齐王就是要她上马。

柳氏皱眉,这怎么成?齐王定是想落她面子。

她眼角余光见着太子宋涵和太子妃一行人走了过来,心里一喜,连忙凑过去行礼。

皇帝中途有事回了寝宫,不在高台,所以过来的就是宋涵。

宋涵摆摆手,让其余请安的人起来,他看了眼现场,双手背在身后,皱眉问:“好好的大宴却出了这等事,说吧,究竟是怎么了。”

几个妇人纷纷跪下,把柳氏那套话说了一遍:“都是马儿忽然不受控,害得王爷和王妃摔了一跤。”

宋涵瞥了眼宋澜脸上的伤,摆摆手:“既然如此,大家不必自责,也不是什么大事,让齐王和齐王妃都下去好好歇息一下就好。”

柳氏满心欢喜,说:“是,多谢殿下。”

周酉因为方才没顾好华云晏正自责呢,见哥哥周寅没拦着自己,所以出来,道:

“方才的凶险,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哪里算‘不是大事’!要不是王爷及时带着王妃下马,王妃肯定得出事!”

宋涵笑笑,回:“怎么凶险?你又没经历过,由你说,不如我们让齐王妃来说说吧。”

这话又叫一众人都看向了华云晏,那些少年郎的目光更是不加掩饰——齐王妃能怎么说?她不就是个痴呆?

宋澜冷冷地看了眼那些目光的来源,一个不经意的侧身,将大部分视线挡掉了。

他问周寅:“马车备好了?”

周寅拱手回:“回王爷,已经备好了。”

宋澜朝胭脂和冬梅说:“扶着王妃去马车上。”

当着众世家子弟的面,宋澜竟好似没听见宋涵的话,可真是狠狠下了宋涵的面子,他咬牙切齿,说:“十弟是聋子?孤说的话都听不见?”

宋澜转过身来,目光锐利:“王妃不能再受惊。”

宋涵一噎,上京中不是说了宋澜对华氏很不好?但这句话什么意思,宋澜在袒护华氏?

宋澜没空猜疑他心中弯弯绕绕,只在看着柳氏和那一干妇人快退下时,微微眯起眼睛,道:

“来人。”

话音刚落,守着蹴鞠场的一队侍卫跑了过来,拦住了柳氏。

这句话落,风向就已经变了,此事绝对不是能随便就能了结的了。

宋涵脸色铁青,这里的侍卫属兵部分支辖内,他没想到,宋澜居然能使唤得动这些侍卫,于是声音也沉了下去:“十弟,你这是干什么?”

宋澜淡淡地说:“周都统的好马,柳氏还没试过就走,很失礼。”

这回,是个人都看得出宋澜隐藏在面下的震怒了,就像是表面平静的湖面,湖里却暗流汹涌,稍不留意就会被卷进去丢了性命。

宋涵冷笑,说:“十弟,你这是要违抗孤的意思?”

宋澜没有应答,但那侍卫们却搀着柳氏到了烈马前面。

柳氏心中一片慌乱,齐王在朝堂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就是娶了个傻王妃,让大家无聊时有一些笑料。

她也一直以为齐王只是一个将领,皇帝高兴时就赏赐,不高兴时,连三品京官都不如,他一个在北境带带兵的人,哪有能耐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朝堂呢?

只是,她现在才知道,这齐王居然这么强硬,连太子的话也敢违抗。

柳氏抬头看马,吓得腿都软了。

这马这么高,这么烈,她可怎么骑啊?她怕是一上去,就会被甩下去,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啊!

但是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侍卫,自己根本走不开,只能朝太子和叶氏呼叫:“救命啊,太子殿下,娘娘!”

宋涵刚被落了面子,满腹怒气,道:“来人!”

可他一声“来人”,只匆匆跑来了一些太监,这些太监,又怎么能和当场的侍卫比呢?

而这些侍卫,却仿佛没听到宋涵的话,只因宋澜的命令而盯着柳氏。

宋涵大怒:“孤是太子,你们不听令于孤,却只听齐王的命令?这是要反了!”

周寅见氛围十分不妙,出来圆了个场子:

“殿下,此事并非您所想,广云殿侍卫并非皇家近卫营,而属兵部辖内,只听手中有调令的上司的话,是皇上所托,王爷才拿到了调令。”

这话在宋涵听来更不对味了,他额上青筋四起:“父皇怎么会把调令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宋澜?定是宋澜你结党私营!”

宋澜轻轻扯了扯嘴角,不再理会宋涵,却冷冷地对柳氏说:

“上马。”

柳氏吓得魂都飞走了半个,这才知觉自己好似得罪了宋澜,连忙跪下道:

“王爷,王妃骑的那马……那马会发疯,也是民妇没有料到的,这事民妇冤枉啊!请王爷看在侍郎大人的面子上……”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光天化日之下,齐王是连太子的脸面都不给一分,怎么可能再给区区礼部侍郎一点?

她抬眼看,太子气得脸上发青,叶氏也是手足无措,他们已经叫人去禀报皇帝了,可人还没跑出去呢,又被侍卫按住了。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而她这次,没人可救了。

柳氏忽然明白了,原来,华氏虽然只是个傻子,却得齐王如此厚爱,惹不得!

她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答应太子妃的嘱咐去惹这样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

她只能挣扎,尖叫着求情,可是齐王却朝着马车走去了。

*

宋澜此时只阔步走向备好的马车,身后是太子的怒斥、柳氏的尖叫,间或夹杂着其余一些世家子弟的声音。

他一冷笑,掀开了帘布,上了马车。

马车里,华云晏规规矩矩坐在里面,她轻轻咬着嘴唇看他,缠着白布的两手交叠。

目光对上的时候,她微微垂下眼睛。

宋澜轻轻扶起她的手臂,低声问:“疼?”

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着宋澜坐下,他闭上了眼睛。刚刚他只让太医给她诊断,没顾上自己,那眉尾处、脸颊边的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却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华云晏极轻地朝他身边靠了靠。

见宋澜没什么反应,她才又鼓起勇气靠了过去。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瓶金疮药,是太医刚刚给她的,这种药凉丝丝的,洒在伤口上也不疼,却很有效果,她稍一犹豫,还是小声说:

“你的伤口,还是上点药吧。”

宋澜微微睁开眼睛,他盯着她的眉眼,忽然说:

“你来。”

华云晏的手指抖了抖,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声地反问了一句:“我?”

宋澜闭上了眼睛,却“嗯”了声。

华云晏咬了咬嘴唇。

她受的伤在手掌心,手指却还是能灵活动的,她扒开盖子,往手指间倒了些药。

她伸长手指,将这些药均匀抹在了宋澜的伤口上。

过了会儿,她小小松了口气,缓缓把手指伸了回来。

宋澜脸上的疤痕被均匀地涂上了一层金疮药,留了两道白白的上药的痕迹。

他睁开眼,问:“上好了?”

华云晏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俊逸的眉眼间,又小心翼翼地移开。

只听宋澜又问:“你都是这么上药的?”

华云晏轻轻捏着手指头,小声问:“不是吗……难道要揉开吗?”

宋澜反问:“你说呢?”

华云晏看着宋澜眉尾一道白,脸颊上还有一道白,这才发觉这样确实有点好笑了,眼睛忍不住弯起来,像月牙似的。

她赶紧轻轻捂住嘴,却看宋澜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眼神却飘远了:“我知道了,我来揉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