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将他爹送到门外。
马已经备好了,岳城离北晁不算太远，正常五六天，如果速度够快，大概能缩短一半。
苏成愁眉不展。
苏三爷倒是很潇洒的样子，朝他挥挥手：“时间还早，你再回去睡一会，不必担心我，还是那句话,好好照顾自己,别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任性懂了吗？”
“爹，你小心些。”
苏成话音未落，苏三爷已然趁着夜色,打马远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苏成才折回了宅子。
他先前还嫌弃他爹烦,真把他当三岁小孩似的,照顾着，李七有时候还拿这个取笑他，到哪都挂个他爹。
现在，苏三爷一走，苏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过苏三爷离开的很多种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他这是去送死。
苏成再也睡不着。
脑子里反复着苏三爷临走时给他说的那些话。
让他有事的时候，可以去云台寺找普慧大师帮忙，抛开燕王的关系,普慧大师在岳城府这边的名声极好。
属于救苦救难的那种。
人民群众中的影响极其广范，据说他笺解的好，又懂得医术，每年的腊八还会施粥，如果出现什么洪涝灾害，他还会带着寺里的弟子，下山救世。
这样的一个人，你若不知他的底细，谁会将其与天天想着造反的那帮人联系在一起。
虎子起来喊苏成的时候，发现苏成屋里亮着灯，苏成已经收拾好了，即没有看书，也没有写文章，反而在那里发呆。
虎子打着哈欠道：“公子，在想什么呢？对了，老爷今日怎么回事，平时比我起的早，可今天屋里的灯还没亮。”
“我爹回苏家去了。”
虎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苏家？”
“北晁苏家。”
虎子还是没明白，“不是说好了，十二动身么？怎么就提前走了？怎么走的，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半点动静都不知道？”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说是今日参加完苏成的拜师礼，一家人就要回去了。
苏三爷不比苏成，自小在外头长大，跟顾家人比起苏家人要亲的多。
那里有他的父亲、兄弟、姐姐，离家三年多，早就想得不得了了，可苏成要在这边读书，总得把这边安顿好了才能回去。
虎子后知后觉地开口，“老爷也真是的，也太着急了，又不差几天。”
苏成没吭声。
昨日从书院回来，顾四还说，苏家极有可能被起复。
这话连二十四个小时都没过，苏家的人就被皇帝拉起来，披挂上阵上去了。
苏成心里很难受。
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当皇帝。
人人都想执掌天下！
因为人人都不乐意做那只，被人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
二十多年前，皇上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将苏家杀的杀的，贬得贬，二十年后，再次因为皇位的问题，苏家官复原职。
三年前，皇帝觉得自己不需要苏家了，痛痛快快地将其打发走。
三年后，又觉得你还有用，又给召了回来！
就算是召唤神龙，也得集齐龙珠吧……
苏成即使心里再不痛快，该办的事还得办好。
他现在是没能力，无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待有朝一日……
苏成的拜礼礼，他们这边统共也就去了四个人，阮大公子在门口看到从车下来的几个少年时，微微一怅，往后探了探目光。
统共才两辆马车。
苏成他们四个一辆，后面坐着书童，放着准备好的礼物。
拜师礼都是按规定办的，也没什么对错。
苏三爷知道宇文泰喜欢书画，特意从李二老爷那儿弄了一幅，苏成又将自己前面淘到碑贴拿来了一本，放进里面。
阮大公子瞄了好几次，都未见苏家大人，奇怪道：“你爹没来？”
苏成点头，“父亲回家去了，家中有些急事，今日凌晨走的。”
苏成情绪不高。
他跟他爹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面，一想到此，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阮大公子笑道：“无仿，师父这边请了不少人，一会我给你一一介绍。”
“谢谢。”
阮大公子一噎，目光望向苏成身边的顾四。
顾四笑道：“阿成这是紧张的，年纪小，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阮大公子：“……”
相对于拜师现场的热闹，苏成感觉自己怎么也笑不起来。
即使他那碑贴拿出来的时候，被众人一致称赞，苏成还是没高兴起来。
顾四叹了口气，对身旁的李六道：“这笑的比哭还难看，总有一种被强迫的感觉……”
李六：“……”
哥别乱说！
李七无奈道：“你要理解，表弟跟他爹这才相遇几年呀，父子刚培养出感情，结果苏伯父就赴战场了，刀箭无眼，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若不是场合不对，李六真想把他拉出去揍一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这货一点都不知道。
庆幸的是，即使苏成情绪再不高，拜师过程还是进行的很顺利。
因为满心都是他爹的事情，苏成也没心思吐槽，拜个师，弄得跟结婚现场似的。
不过程序比结婚简单点。
苏成按要求走完过程，正捧着宇文泰送他的书，表衷心。
就看到一个小书童跑过来，附在宇文泰耳边道：“老爷，普慧大师来了。”
宇文泰双眼一亮，向众人乐哈哈道：“那老家伙终于舍得出来了，老夫出去迎迎……”
说完拉着苏成对阮大公子道：“庆之在这里招待下诸位叔伯，我带阿成出去。”
阮大公子笑道：“师父放心！”
直到跟普慧大师面对面，苏成才知道两人迎的竟然是这个老和尚。
普慧大师见到苏成，都未来得及跟宇文泰打着呼，便上前向苏成行礼，“公子，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宇文泰：“……”
苏成琢磨了大半天苏三爷的话，既然他爹觉得对方可靠，那他也没必要拒人于千之外，便礼貌地回道，“托大师的福，一切安好。”
顿了顿又道：“大师远道而来，相必是受师父之邀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客气又疏离，宇文泰忍不住道：“你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认识小徒的？”
苏成和普慧大师认识只不过才几天。
不过基于各自的身份，苏成没开口，倒是普慧大师道：“北晁苏家的公子，你这老东西这次是占了大便宜了。”
宇文泰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又变，默了两息，一把搂住苏成的肩，重重地拍了两下，感慨异常：“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阿成，以后到师父这儿，千万别拘束，当成自个儿家一样。”
苏成张了张嘴，没把哽在喉咙的话说出来。
倒是普惠大师道：“公子只管放心，咱们三人是一道儿长大的，如今他能有你这样的后人，这老东西是高兴的，他的子孙，便是咱们的。”
苏成：“……”
卧槽，没看出来，随便捡了个便宜师父，竟然是燕王的老铁。
怪不得，宇文泰当年离京。
以往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苏成突然有种感觉，当年的事情，绝非苏家与当今世人所说的那样……
至于燕王真的是造反吗？
苏成缓慢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苏成的拜师真是收获满满。
除了认识了许多在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摸清了宇文清与他的关系。
苏成忍不住感慨，人生无处不奇迹。
阮庆之发现，自打普慧大师出现之后，宇文泰对苏成的态度就转变了不少。
先前只当是，无意收了个很有天分的弟子。
甚至连弟子的家人都未曾见过面，今日苏三爷没来，宇文泰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失望之意，可出门一趟。
瞬间亲了起来。
像是看自家孩子般的目光和语气，令阮庆之也打出了一个问号？
先前是让他领着苏成与大家认识的。
现在嘛则是宇文泰亲自领着一个个的介绍，那架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得了个宝贝似的。
阮庆之：好像错亿了唉！
可能是因为原先就请了普慧大师的原因，今日的席面均是素食。
苏成虽然不挑食，可这么多年，每顿饭基本上都有荤的，面对全素席，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幸好宇文泰在吃饭的时候没拉着他陪座。
苏成跟阮庆之，还有顾四这几个少年坐在一起。
阮庆之自小就跟着宇文泰，据说宇文家还有座他自己的小院，算是半个家人，今日他便是主人，一个劲地劝苏成多吃。
李七吃块糖醋鱼，双眼立马亮了起来，“这哪的厨子做的，这味道跟真的一模一样。”
阮庆之笑道：“云台寺请来的大师，做得一手好菜，是以云台寺的斋菜在咱们附近的几个州府，都是出了名的好，那边的香客一多半是冲着素菜去的。”
苏成也偿了一口。
半点豆腐的味道都没有，而且上面的酱汁醋甜爽口。
于是又夹了一块。
阮庆之道：“师弟也喜欢吗？一会让大师再做一份，给师弟带回去。”
苏成摇头：“不必麻烦了，过些日子便是我娘的祭日，我去云台寺上香的时候，再吃也不迟。”
阮庆之：“……”
从宇文家出来，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李七惊喜道：“我来岳城快三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下雪。”
“表弟，等明日雪下大了，咱们一起去推个雪人怎么样？以前咱们在京城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堆了四个团子打叶子牌的！”
苏成知道岳城偏南，而且近海，每年的冬天极少下雪倒是真的，见李七如此兴奋，也不好打击他，便点了点头，而后上了车。
李七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一路坐着车，晃回家，苏成发现这雪是越下越大。
不禁想到，苏三爷这一天也并未走多远。
而且他是单骑赶路。
若是遇上风雪，那可怎么办？
忍不住问顾四，“四哥这几年在绵城那边，冬天会下雪吗？”
“绵城那边偏北一些，雪每年都会下，但并不冷，而且雪在地上根本存不住，不比京城，一下雪就冻成了冰。”
“九弟只管放心，苏伯父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听二伯说，云城那边的起义，也只不过是小股小股流民所致，圣上这次让苏家带兵，怕只是个想让苏老将军出山的意思，毕竟苏老将军名声在外，由他镇着，朝中怎么着也乱不了。”
苏成听完，只咧了咧嘴。
这旨意或真是皇上下的，那便也罢，怕就是怕，是有人想要借机除掉苏家。
不过苏成觉得自己也有可能被阴谋论太多。
这场雪果然没令李七失望。
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夜，第二日起来，树上、花上、屋顶上均成了一片白色，就算是地上，也微微积了一层。
苏成特意没穿外袍，在院里站了一会。
发现真如顾四所说，雪是下了，冷却并不至于。
这才放下心来。
刚要回屋，就听到蓉姐儿急道：“哥哥，你做什么呀，这么冷的天，居然不穿衣服就跑了出来。”
苏成没料到，她一大早就过来了。
遂停下脚步等她，却发现小姑娘跑得太快。
院里的雪又未来得及扫，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紧随其后的小丫环根本拉不住她，还被扯得脚步不稳。
蓉姐儿吓得直喊：“哥哥，哥哥……”
苏成在发现身形不稳的时候就迈步跑了过去，刚好在小姑娘出糗之前，扶了她一把，倒是身旁的小丫环一时没拉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蓉姐儿扒着蓉成的胳膊，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小丫环哭丧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姑娘，吓次可不能这样了……”
蓉姐儿一边帮她拍身上的雪，一边道：“不好意思小香，下次我会注意的，只不过我见到哥哥太激动了！”
苏成好笑地弹了她一记，“再激动也不能如此鲁莽知道吗？若是前面是沟壑，你也就这么不管不顾得往前跑呀！”
蓉姐儿点头：“对哇，因为我知道哥哥会接住我的！”
苏成：“……”
总感觉被撩了。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表妹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成抬头，李五和素韵一前一后进了门，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苏成下意识的想躲闪，可一想到顾四的话，禁不住挺直了腰板，嗯，人家小姑娘还没表示什么，他倒是把自己给吓得不轻，这太不男人！
原先说好的是腊月十二启程。
结果苏三爷连夜就走了，蓉姐儿见今日苏成在家，便早早过来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其实她也不想回去，一回去，她娘就要给她相亲。
想起那些自命风流的纨绔子弟，蓉姐儿就心里憋得难受。
于是，在几个人坐一圈包饺子的时候，小姑娘时不时的抬头瞄她家哥哥两眼。
嗯，还是哥哥长帅眼些。
学习也刻苦，从不喝酒闹事，结交一些狐朋狗友。
嗯，好男人一枚！
苏成刚才用手背抹了下脸，被她的奇怪目光给扫得心里发毛，小声道：“怎么啦？脸上脏了？”
蓉姐儿摇头，忽然嘿嘿笑道：“哥哥真好看！”
苏成：“……”
蓉姐儿扭头问李五，“表姐，你说，我哥哥是不是长得最好看。”
李五没她脸皮厚，只得低头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蓉姐儿这次不偷瞄了，光明正大地看。
苏成差点翻白眼，他家妹妹这样可不行呀，幸亏是他，别的男子那可怎么行，略一思索，便决定晚些时候找蓉姐儿谈谈心。
女孩子要矜持，否则就会被登徒子给盯上。
吃完饭，苏成他们便开始收拾东西。
苏家今年是不用回了，就算是回，他感觉自己也就是跟苏三爷一起过个除夕什么的，然后第二天，便启程去绵城找顾二爷。
苏老将军办的那事，简直令他如鲠在喉。
本来打算好，十一那日向李二老爷一家辞行，岂知，初十这天下午收到消息，他们的笔试时间提前了到腊月十五。
“没听错吧！”
苏成望着已经打包好的行礼。
虽然不多，可也不少，里面有他给顾二爷一家准备的礼物。
还有给苏平和苏安两兄的东西。
李七道：“我也是下午从书院出来才看到的，往年都是开了年才考的，一是因为想让大家过个好年，二是因为考完过几天就开学了，谁知道今年突然就提前了。”
“我也是怕你走了，这是连饭都没吃，就赶过来通知你了……”
苏成：“你是想吃孙嬷嬷做的饭吧！”
李七点头，“嬷嬷做的最好吃了。”
孙嬷嬷在一旁笑道：“表公子先坐会，老奴去去就来。”
孙嬷嬷走后，李七才道：“据说，明年的考试制度改革了，以前咱们都是以祖籍为单位参加的，前段时间，不知道是谁提出来，全国各地的学生远赴异地读书，路途遥远，奔波劳累，不如便以读书地为单位，让大家进行考试，按名次录取。”
这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
苏成咽了下口水，“若真是如此，那如何录取？就像岳城书院，读书人已占据整个岳城府的十之七八，全国各大书院加起来的人数比各州府都要多上好几倍，若像以前那样只录取前面多少名，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岳城书院的学子，几乎把附近几个州府的都给搂了过来。
岳城原是府城，岳城书院出来之后，把府学那边给顶的都招收不到学生。
如今的岳城几乎等于没有府学。
而周边的州府也因为岳城书院，无论是私塾还是县学、府学，都不太如意。
岳城书院等于把周边所有的学霸都给吸过来了。
如今把这些学霸放在一起考试，只录取前几名……
苏成不敢想象。
就像皇家书院，均是些翰林、名师教学，这样一来，利弊显而异见，出这种主意的人是傻子不成？
李七苦笑道：“这谁说得准，这消息听说昨天晚上就传开了，今日我跟六哥去书院的时候，大家一整天都在聊这个话题。”
“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苏成明白，无奈道：“这是有人看各个书院不顺眼了吧！”
李七双眼一亮，“你说的怎么跟二伯说的一样。”
苏成：“二舅舅也知道了？”
“废话，就是因为他也收到了消息，才让我过来通知你一声，再顺便看看你的意思，是想继续在书院读书，还是回来自己请先生读。”
“因为如果一旦以书院的学生去参加，以后你就不可能再回去原籍参加考试了。”
“书院吧！与其请先生，还不如去书院。”
苏成觉得自己有时候蛮死脑筋。
做出的决定，很少改变。
“更何况，这消息一出，书院的生员可能会减少不少，到时候各州府是高兴了，可未必有人甘心，还得闹吧！”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一般都会有试行区。
好与不好，成与不成，都是需要实验的。
考试时间已定。
苏成让虎子把自己要用的东西又给拆开了。
这几天没事就在家里复习，期间还去了一趟李府。
李二老爷的想法跟他差不多，这事关系到全天下读书人，不可能是一言堂。
苏成按照时间，十三那日去书院领了自己的号码。
果不其然，先前的几百人，通过文章刷下一批，到了面试又刷下一批，如今的笔试也只剩下一百来人。
幸好他们原先在皇家书院读书的同窗都还在。
顾四苦笑道：“我总感觉进书院读书，比考科举还难。”
苏成笑道：“你要知道，进入书院，等于拿了半个举人，就不觉得有多难了。”
岳城书院之所以这么火，就是因为，从书院出去的学生，百分十九十九都中了秀才。
举人不录取率也极高，超过了六十。
能中举人的学生，除非特殊原因，进士也基本上摸到了门槛。
苏成觉得这就跟他们前世那些名名校一样。
教育资源不一样，老师不一样，学生又都优秀，想不出成绩都难。
再加上，大家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这就是所谓的人脉呀，关系网呀，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聊天，艾玛有两个人说，我们都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瞬间就拉进了关系，有什么好事，人家肯定想着认识的那个人。
顾四白了他一眼，“就你小子想的深远。”
苏成窘，“难道四哥不想给你甜姐儿一个好的未来，给四嫂一个诰命？”
顾四抬头挺胸，“想，可这有多难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我感觉四哥更靠谱肿么办，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