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几个孩子当中,顾二比余下的都要聪明。

可顾二考了举人之后,无论是顾三老爷还是他老丈人,都没让他继续考,而是想压几年再去。

自然这也跟如今的局势不稳有关。

至于顾三。

顾四如今也只能叹息。

他也算是少年成名,十四岁的秀才,在众多学读书中算是佼佼者。

可如今呢?

举人都不是,至于自己,三年前才中了秀才。

举人对于他来说,明明很近,有时候却觉得很远……

苏成不知道他压力这么大,进去之前,笑道:“四哥,加油!”

望着握拳给自己打气的少年,顾四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也对,两人差了九岁呢,多少个代勾呀!

苏成进入考场,一翻卷子,才发现并不难。

就一道很平常的题目,想要翻出花样来,倒是挺难,但是想答不对,那就只能证明智商欠费了。

两个时辰的答题时间。

苏成用了半个时辰写到草纸上,又用了一点时间整理答案。

最后才用了半个时辰把文章抄到卷子上。

交卷的时候,苏成才发现,场上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出了门,远远就看到顾四和李家兄弟在那边等他,见他出来,李七冲他招手。

苏成快步跑了过去。

顾四道:“答得怎么样?就数你出来的最晚。”

苏成一抬头,发现自己的那几个同窗都出来了,正在各自的马车上,扭头看他。

李六道:“大家就等你一个人了,说是回家过年前都聚一聚,不管咱们有多少人能进来,也不枉在此相遇一场。”

这话说的就有点伤感了。

苏成点头,上了马车,一行人朝岳城酒楼走去。

苏成上次就跟大家吃过饭了。

不过这次又加进了几个人,都是以前在京城认识的。

新的考试制度一出来,经过这几天的发酵,大家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有人觉得还是回原籍好,有人觉得可以留下来,大家一顿饭,聊得七七八八,这场聚餐,就成了一场离别宴。

也算是各奔东西。

苏成今日又喝了点酒,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更重了,但脑袋还是清楚的。

张嘴便来了一首——渭城曲。

尤其是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

听得李七一愣一愣的,拉着李六的衣袖道:“这小子,平时就知道装,刚才那几句,直接秒了我们所有人!”

李六还没开口,顾四便道:“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写出来的诗,就他那样,顶多会写——来吧来吧朋友们,喝了这碗断头酒……”

众人:“……”

笔试成绩是在腊月十八出来。

苏成算了算时间,也不在这么几天,便又等了三天。

蓉姐儿左右是不想回去应付李氏,乐得自在,绣完了屏风,又开始绣腰带,练手的还是苏成。

在成绩出来的前一天,捧着自己做好的腰带,跑到苏成面前,笑道:“哥哥,记得明天穿着去。”

也不管苏成答不答应,扭头就跑了。

待第二天,苏成穿衣裳时,才发觉这腰带缝制的极好。

与他的衣裳同色,加了个细细的边儿,上面用暗色的丝线绣着回字纹。

简洁朴素,又别出心裁。

虎子凑近看了看,“咱们姑娘的手艺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苏成夺下腰带系上,“她就是有这手艺,也没这耐性。”

虎子惊呼:“表姑娘绣的!”

苏成点头。

虎子咽了咽口水,盯着苏成的腰,“这腰带跟公子很是相配。”

表姑娘跟苏成,也看起来蛮登对,只不过他们家公子一叶障目罢了。

岳城的冬天,跟李七描绘的差不多,几年不见雪沫子。

今年特殊,苏成他们才出门没多久,雪又飘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

苏成前几日已经从李二老爷那儿得到消息,苏家已经进京谢恩了,不出意外,这时候正在江上,一路往北,可能会越下越大。

苏成心底叹了口气。

这年头交通不便,打个仗,任个命,都得谢来谢去。

可别到了云城,黄花菜都凉了。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虎子掀开帘子笑道:“公子,是杜公子他们,杜公子说,您这次考了第二名,是咱们这群从京城来的最好的。”

苏成稳了稳神道:“多少名?”

虎子笑道:“第二!”

苏成:“……”

虎子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高兴坏了,又道:“杜公子他们几个,也均榜上有名,咱们四公子考得也不错,进了前二十。”

这么说,他认识的小伙伴都考上了。

苏成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四哥知道了吗?”

“应该是知道了。”

考试成绩就贴在书院门口的墙上。

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苏成还是习惯性地过去瞄一眼。

他早上走得早,早饭都是在车上吃的,为的就是早点看完成绩,然后回家过年。

正往前挤呢,就听有人念道:“苏成,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呀……”

苏成:“……”

“北晁苏成,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北晁苏氏的子弟吧!”

另一个声音由低到高,最后先然被自己这外猜测给惊到了。

“若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他们家的人,难道要文武兼修,还要不要给咱们留条后路?”

“别胡说,我听说圣上已下旨让苏家人去平云城之乱了,他哪还有心思来这里考试,不过这个苏成也真是厉害,考了个第二名。”

“……”

前排的几个人围着榜单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

完全没有注意到,苏成和虎子两人默默地瞄了几眼榜单,找到自己熟悉的名字,而后默默地退出。

苏成挤出人群长长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就在这时,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公子,原来真是您!”

苏成一扭头望向眼前白白静静,说话时颊边有个酒窝的少年,眼熟,非常眼熟,可是名字却想不起来。

虎子见他家公子又犯脸盲,忙笑道:“长富哥怎么在这边?”

一听这名字,苏成就知道了。

微笑着向对方点头道:“师兄今日也在书院?”

长富恭恭敬敬道:“公子特意命小的来看榜,说是今日天气不好,怕苏公子住在城里,上山不便,好让小的看了榜后,去给公子说一声,不料,公子比我倒是先来了一步。”

他一口一个苏公子。

又离人群不远,旁边看榜、寻人的几位,越听越不对劲。

其中不乏有认识长富的少年。

扭头往这边看了几眼。

尤其好奇能令阮庆之的书童过来帮忙看榜的……

目光在苏成和虎子的身上打了好个转。

其中一位清瘦少年,此刻正在榜上替自己的好友找名字,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三四十个人,几乎都能背过了。

尤其眼熟前排的那几个人。

就听身旁的小伙伴小声道:“七哥,姓苏,又跟阮家熟的,我怎么有点想不起来?”

阮家在岳城相等于地头蛇的存在呀!

不知道知府是谁的,然而,阮家的人总能对上几个号来!

少年默念了两句,“姓苏的呀,姓苏的呀!姓苏的,这次不就只有考了第二那位吗?”

此言一出,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和同伴互看一眼,两人很是默契地往榜上扫了两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北晁·苏成”这四个字上。

少年原先还想着,这位是不是阮家的朋友,或者亲戚,如今看来。

少年倒吸了口凉气,“我就说,这苏成为何看着如此熟悉,原来,原来是宇文先生新收的弟子,初九那日才办的拜师宴,据说去了许多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年感觉自己摸到了真相。

声音不由的便拨高了好几个度。

苏成这边,长富正在问他:“不知公子考得如何?”

苏成还没答话,虎子便开心道貌岸然:“还不错。”

他本来想说,考了第二名,又想平日里苏成的话,便将到嘴的话,生生给改了一下。

长富明白,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三人聊到这里,就准备离开,岂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而且,内容还是关于自己的。

苏成缓缓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正伸着手对周围的人群道:“看到没,就是那位穿着藏青长衫……”

他的话没说完,苏成就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少年有些讪讪地住了口,咧嘴冲苏成笑了笑。

苏成也有点凌乱。

马甲怎么就掉得如此之快?

苏成当众表演了一次掉马。

虽然并非本意,可还是有些羞涩,倒是旁的虎子比他镇定多了,全程陪着笑脸。

苏成朋友不多,但是都胜在交心。

此刻,站在书院门口的都是未来的同窗,苏成便礼貌地跟大家打了着呼,这才离开。

却不曾想,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宇文先生的弟子呀!怪不能考第二名。”

苏成脚步微顿,扭头望了过去,那是一个瘦瘦高高,长了两撇小胡子,年纪看起来跟顾四差不多大的男子。

他说完,就没想着将头缩回去。

与苏成目光相遇,便更加的明目张胆,“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真以为,大家在这里与你客气几句,便是对你的服气?”

虎子气道:“血口喷人,还枉图挑拨离间。”

苏成拉住想要冲上去理论的虎子,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男子身上,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家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自然不会对旁人的成绩妄加评论……”

“更何况,对于自己不了解之事,保持沉默,乃是做人之基本道德,您说对不对!”

男子一噎,目光扫向众人。

却发现没人理他,反而刚开始猜出苏成身份的少年,对苏成道:“我们听说,上个月的诗会,有一少年头一次参加,凭着一幅画惊艳四座,宇文先生又是以书画出名的,想来,那位少年定是苏公子了。”

“公子能拜得名师门下,自然是有其道理。”

“的确如此,否则宇文先生,怎么不收咱们为徒?”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起来,倒是显得刚才的男子有些滑稽。

苏成向众人道:“苏某还要回乡过年,待明年开学,再与大家叙旧。”

苏成话音刚落,尚未转身,刚才那名男子,胀红了脸道:“若苏公子真有真才实学,不是靠着关系,才得了这样的名气,那还要请公子就此给大家展示一番。”

苏成微微触眉。

就听长富道:“公子莫气,这位夏公子,一向自视甚高,连我们公子都不曾放在眼里,曾经想要拜宇文先生为师,可先生看过他的画后,并未收他为图,他便怀恨在心,还曾扬言,宇文泰将来必定求着收他为徒,而他还要考虑考虑。却不曾想,公子年纪轻轻就被先生收为图,他怕是心有不甘,刻意来找茬的。”

苏成:“……”

我特么真是吡了人类最好的朋友。

先前的齐公子,若还真是情有可原,病急乱投医。

那么眼前这位,就属于疯狗乱咬人了。

见长富在这边嘀咕,苏成却半天不言语,夏公子道:“怎么怕了?这是不是变相的承认,自己就是走的裙带关系?”

苏成微微挑眉,挺直了背,一字一句道:“我听闻岳城的诗会每月均有一次,因为年关将近,这个月的诗会便提前到腊月十九,也正好是明日。不如这样吧,今日非年非节,又非赛场,我就不现丑了,若是夏公子觉得可行,便在明日诗会之中,还望夏公子不吝赐教。”

说完,苏扬便带着虎子扬长而去。

夏公子气得脸色铁青,差点跳起来,梗着脖子道:“真以为我会怕你不成,明日便明日,这里这么多的师兄弟,均去给咱们作个见证。”

苏成只当没听见,跟长富告别,又谢了阮公子,便跟虎子上车走了。

从京城来的那几位,此刻早就下山去了。

苏成不知道待他走后,后面的那些学子瞬间便沸腾了。

能排第二,而且还是一个从未露过面的新人,一出场便在诗会中大放光彩,又令宇文泰收为徒弟。

众人早就想知道,苏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初见,一个温和如玉的少年,一脸的稚气,看起来顶多十五岁。

可一开口,便令夏公子无法招架。

显得像个跳梁小丑,大家的目标并非是想在明日的诗会之中,看苏成如何秒杀夏芩,而是想在明日看看苏成到底是如何打动名声在外,却从未破例收过徒的宇文泰。

说白了,是去看苏成的个人秀了。

长富回到阮家的时候,阮庆之正在画窗台上的那盆兰花。

兰花盆边,他还画了自家肥腻的大白猫。

岳城近海,经常会有洋人登陆,传教士在这边出现的要比内陆地区多的多。

阮庆之见过洋人的画之后,便经常与之开始讨论、研究,如今便是用一些颜料画油画。

长富进门,恭恭敬敬的站了一会,直到阮庆之放下手中的笔喝了口水,他才道:“苏公子的成绩还不错,排在第二名。”

阮庆之有些意外,“我听父亲说,他的文章写的极好,颇有返璞归真之感,又笔风犀利,见解独道,比起那些花团锦簇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而且面试那天成绩也非常了得,连一向鲜少问事的寥老都出山与他聊了一段时间,怎么才得了第二?”

长富老实回答:“第一名是城外仇家的三公子。”

“仇实呀!”阮庆之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出去吧,明白了,明白了……”

苏成不是没有得第一的能力。

而是书院方面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若他横空出世直接排在第一,而那位从小便有神童之名的仇实都被压了一头。

众人会怎么样?

众人只会觉得这成绩作假。

若是苏成往后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大家也会拿这些做话柄。

人的惯性思维往往还是异常强大的。

长富刚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道:“公子,奴才刚才去看榜的时候碰到苏公子了……”

长富将苏成跟夏芩说的话一字不差地给了过来。

见阮庆之沉默,他忍不住道:“公子,是否觉得苏公子这样太过鲁莽?”

阮庆之是没想到,苏成无论说话做事,都不显山露水,甚至许多人看来,有些中庸或者没用的人,竟然一开口,就把夏芩与众人分成了两拨。

果然,他看错了他家小师弟。

不过也对,能写出那样的游记,画出那样的画的少年,怎么可能如此烂好人?

“那公子,明日要不要去诗会看看?”

长富其实自己挺想去。

苏成的画他见过,令人一见倾心那种。

他跟着阮庆之耳濡目染,对书画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只不过天分不高,自己虽然画不出什么特别高级的作品人,然而,欣赏水平却很高。

阮庆之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想去?”

长富老实点头,“那日是长贵与公子一道去的,回来听长贵说苏公子如何作画,奴才心里特别羡慕,虽然看过成品,可比起现场观摩,还是有所不同的。”

“那便去吧!”

苏成不知道自己一石激起千层浪。

晚饭时,蓉姐儿听说他要去参加诗会,拉着他的袖子,软硬兼施了好一会,苏成才答应让她一道去。

不过得换上书童的衣裳。

蓉姐儿欢呼一声,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找衣裳去了。

苏成正在院里遛食的时候,远远看到一粉雕玉琢的白净小少年,欢快地朝自己跑来,一袭钴蓝色的长衫,配上一件大大氅,手中握着一把山水折扇。

摇头晃脑的颇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蓉姐儿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得意道:“哥哥,怎么样?”

苏成扭头望向虎子。

虎子笑道:“姑娘这是想让咱们公子给您当书童呢?还是想让要给咱们公子当书童呢?”

蓉姐儿得了李氏的真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均不好好学,女红更是一塌糊涂,唯有算账极其厉害。

苏成让她扮成书童,便是想让她直接混进去。

也免得到时候,诗做不出来,把小姑娘给急哭了。

蓉姐儿一听这话,瞬间便有些不乐意了,“自然是给哥哥做书童了!不对……”

蓉姐儿眼珠一转,便带着小香又跑了。

苏成也没理她,小姑娘出门之前,不是查察钥匙带了没,而是看衣裳穿是好不好看。

岂知,这一大意,第二日准备出门时,才发现蓉姐儿不见了。

小姑娘留了个字条——待会给你个惊喜。

苏成也没多想,带着虎子坐上马车去了诗会。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连李家兄弟和顾四都没找,独自便去了。

昨日放了狠话后,苏成就有点后悔。

可做人一个唾沫一个丁,他也不能反悔,于是便硬着头皮上,虎子还问要不要叫上顾四和李七他们。

苏成摇头,他是去跟参加诗会的,又不是去打架。

叫那么多人干嘛?

事实上,是苏成不好意思,觉得莫名羞耻,头一次干这事,多少有些心虚。

到诗会门口还未下车,就听虎子道:“公子,表公子他们和四公子在门口等着,我好像还看到表姑娘和咱们姑娘了。”

苏成:“……”

他挑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一字排开的几个人。

蓉姐儿个子最小,中规中举的穿了件书童的常服,不过手中抱了个手炉。

身旁的李五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罩了件暗色的斗蓬,远远看去,丰神如玉,不过苏成还是觉得自己一眼能看出她是个妹子。

不过着男装的李五,比起女装时的柔弱,倒是多了几分清贵。

苏成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蓉姐儿见他走来,眼睛时不时的瞄李五一下,便上前掐住他的手背上的皮,小声逼逼:“哥哥,你再看,眼睛就歪了,是不是觉得表姐比我穿男装更好看。”

苏成痛得直抽气,可又不好挣开,立马否认:“你也好看,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书童。”

蓉姐儿这里算是勉强过了关,松开小爪子,苏成发现手背都被掐红了,两个月牙形的指甲印,他嘴角抽了抽。

为什么小时候,一直觉得妹妹是温柔的。

就在这时,顾四一巴掌拍到了苏成的肩上,好笑道:“好小子,你居然撇了这么一个大招,若不是此刻城里都传开了,我们几个还不知道呢!”

李七附和,“可不是,还是昨天晚上杜哥通知我们的,否则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想搞大事……”

李六也跟着呲他:“阿成怕是根本没把咱们当兄弟呀!”

苏成窘,六表哥也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我还是天赋太烂,嗯加油,勤奋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