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能理解,以为解元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文如南,突然被自己这个从外地来的人压了一头这事,心里肯定不服。

可像文如南这种,故意抹黑他的,他还是挺不服。

思及此便道:“他有何证据?就凭那本游记?”

游记里面的画他都是用铅笔画的,仅有两幅是后来补上去的山川图。

偏向工笔画,笔触细腻,颜色艳丽……

而昨天晚上,他速度快,均用的是水墨风格的画,就差没把墨直接泼上去了,即使后来送给林大人的那一幅,也蛮粗旷的。

至于字,那就更别提了,他这两年进步挺大。

他自己知道。

正信心满满的苏成,突然脑袋里一根弦绷住了。

坏了,他的印。

见苏成面色一变,两人也是一惊,曲丛文道:“你可真是?”

苏成哭丧着脸道:“没法说这事,我那印章,唉哎……”

苏成随身带着的印章有两枚,一枚两字,一枚四字,昨日他印的便是两字的苏成。

那是他得的第一块鸡血石自己刻上去的。

刻的不太好,但是他又舍不得丢,大家知道他真名,还是从游记里面的这枚章中辩认出来的。

如今一想,可不就是坏了。

因为画小,他习惯用小印章。

苏成将印章摸出来,给两人瞧了瞧,“怕是真因为它坏事了。”

曲丛文出门的时候,随手便将游记给带了出来,快速翻到有印章的地方,将苏成的私印印上去,两厢一对比,曲丛文心头砰砰直跳。

“苏兄,你居然连人家的印章都抄袭!”

这字迹,这刀法,甚至这大小都一模一样,更可气的是,这印章的轻重也差不了多少。

当时苏成尽管不是第一次刻,但是手法远不及如今精准,成字便被他挖得断了一个缺口,那地方的墨便有些吃不上。

这么一看,居然抄袭的天衣无缝。

苏成:“……”

黄秀清比曲丛文清醒了些,略一思索便道:“苏兄该不会就是?”

苏成皱着脸,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曲丛文默了一会,猛地起身道:“苏兄,你居然藏得这般深?”

苏成再次掉马。

不过跟他想象中的结果不一样。

他们三人以为是印章引起的,实则是文如南那边从他的画风上看出来的,一致认为,他临摹人家的东西。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城里有人开始说,今年的解元就是个抄袭狂。

为了出名,连脸都不要了,这样的人就该革去功名,永不录取。

虎子从外头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气得破口就骂。

苏三爷倒是十分淡定。

顾四躺在摇椅上,哈哈笑道:“你说他们若是知道阿成就是七橙少年,不知道要如何?”

虎子道:“四公子您还笑得出来,如今公子已被几位大人请去喝茶了。”

苏成是跟曲丛文和黄秀清一起走的。

两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苏成的抄袭对象是谁。

自然要过去见证一下,文如南这么一伙人被当众打脸。

林大人昨天晚上回去就拿着苏成的画一直看,今日早晨起来,又亲自将其裱起来,这事传来的时候,他还是一愣一愣的。

不为别的,只为苏成作画时的动作行云流水,遇到什么样的诗词,便画出什么样的画来衬,这便说明,他实则胸中有丘壑。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抄袭?

更何况,画作本就有许多相似之处,好比一处景,不同的人眼里便有不同的风景,可画来画去,却依旧是一处。

林大人还是懵的,这事便传到了岳大人那里,后来越传越不像话。

那些落选的人,本就心里不满,如今一听解元郎抄袭,本是画作,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考试也抄,决之,传来传去,就变味了。

甚至还有许书人联名上书,要革了他的功名,永不录用。

更有不怕事大的,还想要此次秋闱重考一次,前面的名次作废。

苏成见到几位考官的时候,屋里还聚了不少的人,那一个个,跟审犯人似的。

苏成心头冷笑一声,与站在一位老者身后的文如南目光一对,文如南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他前面的老者便道:“这位便是那位解元郎吧?”

苏成拱手道:“老先好,诸位大人好,今日学生过来,一是想解释清楚所谓的抄袭一事,为自己讨回公道,二也是想给造谣者一个警醒,做人千万别以己渡人,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岳大人道:“既然你已听说,那你便说说,如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苏成扫了一圈屋里的众人,默默地捏了把冷汗,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多人面前掉马。

先前掉过两次,可那都是熟人,而且并不会说出去。

如今这么一掉,以后怕是……

可为了不被人冤枉,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先前的那些手稿,都在岳城放着没带过来,想了想,只有当场跟人干一架了。

不过他还是先上了印章。

除了随身带的,还有以前自己刻过的几个,他都是放在一个小荷包里,这次也一并带来了,同时,一边用印章与游记里面的作对比,一边解释印章的由来。

想要仿造一模一样的一个印章其实很容易,但是同时仿造好几个,难度可想而知……

苏成一连拿出了五六个,每一个均与游记后面的能对上。中间还有一个未完成的,自然游记上面也没有,苏成苦笑道:“这个最近一直在刻,不过因为在等放榜,所以静不下心来,也只刻了一小半。”

他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据,他那碑帖,先前得了两本,送给宇文泰一本作拜师礼,剩下的一本他一直在临摹,而且这本比送给宇文泰的还要好,世上怕是能得到的人不多,刚好他在游记里面提过。

因为平时要用,他便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正好拿出来当证据。

苏成无奈道:“这东西世上怕是很难再找出一模一样的,几位大人看看我这是否真品便能知晓,我就算是抄袭旁人的,也不能将人手中的碑帖也一并偷来吧!”

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的文如南。

苏成的原则一向都是我不主动惹事,但不表示我怕事。

也许小时候他没能力的时候,只要不太过分便能忍忍,可像这种涉及到名声的,他是一概不忍的。

更何况如今也不是忍的情况。

既然对方说他抄袭,那他便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但没抄袭,还是原创。

事情证明清楚之后,苏成便与大家告别,自己要回岳城的事。

主考官与两个副考官都是从京城来的,他回了岳城安排好,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大家有的是机会见面了。

林大人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等你到了京城一定来我家看看我的那些画。”

苏成嘴角暗抽,礼貌道:“到了京城定去叨扰大人。”

岳大人笑道:“老林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爱书画,你以后去他家什么也别带,随便画几笔送他就成!”

苏成在这边跟几位考官你来我往聊得好不热闹。

那边的文如南及其老师,脸色均不好看。

如今证据摆出来,他说什么苏成抄袭七橙少年的,结果证明那是苏成本人。

文如南又气又恼,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苏成。

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只能忍了,在老师的提点向上前跟苏成道歉。

说全是误会,不想要自己喜欢的作者被人利用,全是因为自己护爱豆的心云云。

苏成嘴上虽说不介意,可心头却止不住冷笑。

“看到文亚元如此护着我,苏某着实感动,不如这样吧,我给你签个名。”

文如南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苏成却荷包里摸出了自己的铅笔,翻开刚才被文如南捏着的那本书,在封面上潇洒地写了十个大字——做人坦荡荡,神鬼不入门!

末了还印上了自己的印章。

“文亚元的诗词功底着实让人佩服,不过昨日那首诗,我觉得百花丛中笑,改为孤芳不自赏更能切中主题些你说是吗?”

文如南怒,你特么是拐着弯骂我。

再看书上那张所谓的签名,他差点气得当场就把书给撕了。

苏成从岳大人那儿出来,全程观看了打脸过程的曲丛文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好一会才道:“苏兄厉害,厉害!”

这脸打得太响了。

文如南这下子颜面尽失,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好意思出来蹦哒了。

黄秀清笑道:“怕是这事苏成平时干了不少吧!”

看起来如此驾轻就孰。

苏成无奈:“没有,我这人一向不喜欢与人计较,只喜欢记在心里。”

曲丛文猛然间打了个哆嗦:“……你这叫秋后算账啊!岂不是更狠。”

苏成回去后,他们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苏三爷道:“说清楚了?”

苏成点头,简单说了下过程,最后总结,“有时候还是高调点的好。”

据曲丛文分析,文如南这么针对他,一是因为见他来自小县城,穿着方面也不显,随从嘛就一个虎子,而且虎子跟他之间的关系更像兄弟多些。

便以貌取人了。

虽然跟王沐关系好,但王沐这孩子连举人都没中,于是一向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文如南,被他一个从乡下小地方来的土包子给压了一头,心里岂能不气。

顾四好笑道:“你才知道?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在京城待过,那些不长眼的奴才,见你穿着普通,也会欺负欺负你,你以后呀,可得长记性了。”

苏成笑道:“我这不是随意惯了吗?”

想他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过的,后来跟着苏三爷在外浪了几年,便一切从简,倒是觉得简单便是舒服,舒服便是真理。

如此一来,就有点恶性循环了。

不过苏成这话,倒是令他爹有了新的想法。

举人都中了,那提亲就得快些,家里有个女人打理,也不至于让苏成穿成这样。

打定主意,苏三爷便开始盘算苏成娶妻,苏老爷子能给多少钱。

苏家其实并不穷,苏七爷从顾家带出来就有七八万两,这次出征,皇帝又各种奖励,小皇帝为了拉拢苏老将军。

连公侯都要封了,最后苏老将军拒绝,饶是如此,便是黄金千两,珠宝田产等等。

而苏家这辈中,就苏成跟七房的平安两兄弟。

女孩儿更是金贵的只有一个,如今也才四五岁,苏三爷见苏成陪顾四出门给孩子买东西了,便独自钻在屋里写聘礼单子。

他们这次回去走的水路。

水路比陆路方便,过来的时候,由于要去县里和郡里露脸,所以只能自驾过来,回去的路,走水路至少省一半的路程。

而且他们带的东西多,水路更方便些。

顾四笑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小丫头也带来,成日的吵着要去坐船。”

苏成知道他这是想老婆孩子了。

这次出门,两个多月,顾四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时不时的拿着个糖果去逗邻居家的小女孩跟自己玩。

两三岁的孩子,现在一见他比自己亲爹还亲。

顾四无论是吃食还是玩具买了一大堆,虎子也买,他家也有老婆孩子,唯有苏成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想想自己既然答应要中举后去提亲,以后就要跟李五好好相处。

爱情这两辈都没谈过,所以他也不懂,但是人嘛,总喜欢旁人给自己送礼物,所以他也选了一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给蓉姐儿留一份,再有一份送给李五,想着要离开岳城了,索性也给宇文珊和阮庆之他们都买了礼物。

顾四见他越买越多,恨不得把铺子都给搬走,调侃道:“你这能赚钱就是我,哪像我买个东西还得货比三家。”

说起赚钱,苏成便道:“我那粥铺待回到岳城便开起来,到时候四哥帮我照看着,工钱就不给了,给你入干股。”

顾四一惊,正待推辞,苏成又道:“四哥别再说了,这是基本操作,否则哪能留住人才,你说是不是?”

顾四不懂经营,但是他爹管着顾家的庶务,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铺子里面的师傅,除了工钱够之外,东家的确是会给一些分红,来留住人。

更何况,苏成这铺子还不知道成不成,他也就索性应了下来。

这次王沐跟他们一起走,还说什么要去岳城逛一圈,到时候一起上京。

苏成很佩服这位。

大概第三场开始生病,他就看开了,或者人家本来就看得开,虽然没中,但是日子照样过得好,这几日天天在城里逛。

买了许多的小玩意,说是回家后带给家里的姐妹们。

苏成给蓉姐儿和李五一人买了套头面,就是他给推荐的,胭脂水粉也是他老人家推荐的。

苏成想说,他一个当过妹子的男人,都不懂得那些东西什么叫细腻好用,颜色配上好看,人家王沐知道的门清。

苏成他们买好东西,准备回家。

顾四坐在马车车头,一边扇风,一边等虎子过来。

突然一女子对面里跑了过来,一见面便往苏成的怀里扑,苏成以为她是走得急,差点摔了,伸手扶她一把。

那妹子突然便整个人扑了过来,而后又哭又闹起来。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苏成的衣服,另一只手则顺势扯自己的衣裳,同时大声喊道:“救命啊,非礼啊!”

苏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碰瓷啊。

他快速伸手,一巴掌劈在了女子的后颈上,女子的声音嘎然而止,身子一软,便卧到在地……

顾四看得都懵了。

苏成倒是淡定多少了,可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抓住他,就是他轻薄了我妹子!”

说完,领着七八个手拿家伙的汉子朝苏成跑了过来。

他们人多,这么两波大喊大叫,饶是马车停在偏巷里,也有人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

苏成心头一跳,对顾四道:“四哥上车去。”

顾四也知道自己不行,索性便远离战场,一边往里钻一边喊:“这虎子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是不见人影。”

苏成没关注他,抬脚从女子的身上跨了过去,同时一拳打在举着棍子往他头上砸的大汉鼻子上,顿时汉子嚎叫一声,捂着鼻子倒在了地上。

而苏成另一只手,则将他手中的棍子给夺了下来,握在手中。

苏成这一出手,便将余下的几个人都给震住了,围观的群众,一些年纪大的,更是是非不分,直接喊道:“哎呀,这少年人可真是,非礼人姑娘不说,还将人家哥哥给打伤了!”

被他这么一喊,周围又响起了不同的议论声。

甚至有人喊着,要将苏成这样的凶人送到衙门。

那几个本就胆缺的人,互看一眼,又朝苏成扑了过来,苏成将手中的棍子扬起,看也没看,便打在在他身后动手的那人的脑袋上。

抬脚直接面前的人踹倒在地上,不消两分钟,战争结束。

围观群众见苏成如此凶猛,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一个个瞪大眼睛,苏成也没理他们,转身,将倒在地上的女子胸口的衣服扯开。

顿时露出一片胸膛。

顾四从马车里探出头惊呼道:“卧槽,居然是个男人?”

刚才还说骂苏成的人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苏成抬头扫过众人道:“劳烦大家,有人帮忙找下官爷吗?这些人想要抢我的东西……”

虎子买东西回来,见他们放马车的这个小巷口给人团团围住,同时有好几个穿着官兵服的人在人群里面。

虎子心头一惊,冲进人群,就见苏成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发生的情形说了一遍。

有个男人假扮女人,故意碰瓷苏成。

又带着一群人来打他,目的便是抢他的东西。

官兵跟周围的人一核实,情况属实,便将给带走,同时还要带苏成过去说清楚情况。

顾四当时全程在线,也跟着一道去了。

虎子只好把东西拉回去,再想办法将人走进弄出来。

做为新晋举人,而且还是解元。

苏成这一天出尽了风头,早上被人说抄袭,下午被人碰瓷请进了衙门。

几位主考官都惊呆了。

苏成自己也心情复杂,曲丛文和黄秀清都是本地人,而且家里都还有点关系,虎子便请了他们两人一起去。

许同知刚好在家,苏三爷就请了他一道过去看看。

做为本地官员,他说话还是蛮有分量的。

苏成在衙门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遇上这事,想明天走,那是不可能了。

林大人将他拉到一旁道:“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苏成苦笑道:“我就来参加个考试。”

而且他这么本分的一娃子,通常都是别人惹他,他从未主动招惹过谁。

他还拉动了周城的经济,瞧瞧他买了两马车的东西。

岳大人拧眉不语。

苏三爷道:“刚才许大人跟我说,那几个人眼熟的很,本地的地痞流氓,通常是被请进来,又放出去,平时也就是小偷小摸,这次怕是被人指使的。”

苏成眉心一跳,与曲黄二人对视一眼,曲丛文小声嘀咕,“本以为他没脸出来见人了,要消停一段时间,不料竟然如此打击报复,这样的人真是恶心。”

他声音虽小,可旁边的几个大人也是听到了。

岳大人道:“曲举人可是大概知道是谁干的?”

曲丛文性子直,也没拐弯抹脚,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下。

说完,只得打着哈哈道:“猜测而已,胡说的。”

毕竟文如南打击报复心那么强,他还真怕以后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也没说对方的名字,只说是不是有人觉得苏成考了解元,嫉妒他?这两件事也太凑巧了。

苏成差点给他跪了,兄弟你这不明摆着指名道姓么?

黄秀清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曲丛文:“……”

几个人正说着,那边的官差已经问出了前因后果。

许同知一听这话,吓得脸都有些发白,快速走到岳大人这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岳大人也是震惊不已,“可确定了?”

许同知道:“那几个人是这里的常客,偷鸡摸狗没少干,怕是正因为这个,文家才找他们来碰瓷苏解元。”

岳大人道:“此事还须上报,这些人若是稳妥还请再关些日子,当街殴打抢劫新科举人,此事可不小呀!”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只打算写到中进士,后面应该会有点小番外,目标五十万到不了!加油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