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思意第二天排练的时候,颜勉仍在,训练师在她跟前感叹道,“你男朋友真爱你。”

接着,她眼里带了些浅浅疑惑,“他目光这么冷,是在瞪我吗?”她叹了口气,“你可以告诉你男朋友,虽然欣赏你,但我不是拉拉,对你完全没有兴趣,让他不用紧张我,知道吗?”

“……”

蓝思意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不过,他就是这样性格,不是对您有敌意。”

训练师觉得蓝思意太过害羞,这分明怎么看怎么像男朋友,她想了想,“你对玛丽娅揣摩的还不够,纠结愧疚的痛苦你倒是能表现出来,但是玛丽娅对伊王心动了,你完全表现不出心动的感觉。”

她有些不理解,“你都有男朋友了,还体会不了心动的感觉吗?”

不等蓝思意说话,她拎起自己的芭蕾包,“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找到心动的感觉,我明天想看见心动和愧疚并存的玛丽娅。”

训练师潇洒地走人,到颜勉身边还跟他聊了几句,等老师离开训练场,颜勉上了训练的舞台。

他没有走近,站在舞台边缘看她,目光很深。

他觉得自己焦躁地快要疯掉。

接连几天做同一个梦,他还能说服自己,那仅仅是个梦吗?

他厌恶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颜勉看向蓝思意。

耐心?

他抿了抿唇,他没有了。

反复做噩梦,不安感越扩越大,他没有办法了。

颜勉走近,不动声色地看着蓝思意。

“我不用你帮忙。”

他低头看她,“你刚开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恋了。”

蓝思意含糊道,“我那时候小,现在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

他撑着两边的栏杆,将蓝思意圈进怀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教你。”

他低头想吻,蓝思意迅速撇开了头。

他的唇离她有两厘米远,但没再吻下去。

失落不可避免,但比起失落,他更多是感到焦虑。

颜勉后退一步,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毛,不知该怎么办。

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蓝思意,她只要有一点点喜欢他,那他什么也不用怕,什么梦境,什么规则,他可以通通不在意。

因为那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一点也没有。

好像只有他一人在孤军奋战。

而且没有出路。

颜勉笑了笑。

蓝思意看他,不明白他笑什么。

“给你讲个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和兔子家住在同一方向,兔子回家需要跳过很多石头,乌龟回家只需要从沙地跑进河里。

但乌龟每天都和兔子走同一条路,兔子很轻易地跳过一块又一块石头,不愿意为乌龟降低自己的速度。

乌龟有一天问兔子要怎样才能跨过这些可怕的石头,你猜兔子怎么说?”

“兔子不理解乌龟的痛苦,不过,这不是龟兔赛跑。”

颜勉勾唇笑了,“它说,乌龟啊,你为什么不去爬沙地呢,这些困难对你来说,不过是自找的,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它们不是真朋友。”

蓝思意总结道。

“不,它们是真朋友,困难也确实是乌龟自找的,它以为兔子看见它努力的样子会心动,可它忘了,兔子眼中的世界太大了,太鲜活了,它只能占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他忽然倾身平视她的眼睛,“蓝思意,你不是要学习心动吗?”

蓝思意点头。

他弯唇笑了,“观察我,就能从我眼睛里看到。”

颜勉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离远的时候,总是平和中透着淡漠,带着点距离,可当他把一个人完全装进眼里时,狭长的眼角变得温柔深邃,眼底如一汪深潭,看不清,又让人直觉里面潜伏着什么。

蓝思意一时看的愣住,忘记了移开目光。

“学会了吗?”

蓝思意回神,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学会了。”

见他仍没有动作,她又道,“要不你坐回去,我跳给你看?”

颜勉收回目光,下了舞台。

蓝思意想了想颜勉的眼睛,闭上了自己的眼,完全沉浸在意识里。

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蓝思意第一次,跳了她心中真正的玛丽娅。

两场独舞,一场是玛丽娅刚被掳的时候,舞蹈虽然忧伤,但是带着圣女般的端庄和高洁,让人不敢亵渎。

第二场,将撕裂表现到了极致,玛丽娅发觉自己心动,觉得自己罪恶无比,一方面控制不住自己心动,另一方面,因为愧疚陷入极致的痛苦。

蓝思意将张力表现到了极致,最后玛丽娅死去的那一刻,观舞的人心重重跳了一下。

因为恐惧。

颜勉脸色发白,额角冒出冷汗,腹部也传来一阵疼痛。

他被吓到了。

不是因为蓝思意的舞。

是因为蓝思意这场独特的,以往从未在人前展现过的solo,他曾在梦中见到过。

一模一样。

颜勉闭上眼睛,微靠在座位的后背上。

他原本还存在侥幸。

现在,怎么办?

颜勉抿了抿唇,忽然起身朝外走。

蓝思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沉吟了一下,将手机架在栏杆上,打算重新跳一遍,观察自己的舞蹈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颜勉表现这么反常。

此刻,颜勉正在艺术总监的办公室里。

“换人?”

艺术总监重复了一遍,微微笑了,“舞团这次的季度演出更重要,我们舞团的名声在那里,不能三番两次的更换人员名单,这是在打自己的脸,所以先生,我们做不到。”

颜勉淡声道,“只要你答应,颜氏与维也纳舞团的合作,要求由你们来定,只要合理都可以。”

艺术总监犹豫了,要是换也不是不可以,再次换回莎蓝对他们舞团名誉不会有什么影响。

颜勉看出来他的想法,“莎蓝不可以。”

她讨厌莎蓝。

艺术总监愣了,想了半晌,“卡洛琳可以吧?”

“随便。”

颜勉起身要走。

艺术总监挑了挑眉,“冒昧问一句,那不是你女朋友吗?你为什么不支持她的事业?”

颜勉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没有开,一片黑暗。

最近的开关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他懒得动,摸着黑点着了烟。

烟在黑暗中闪出了橙色的光。

颜勉盯着光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口弥漫出难言的焦躁,事情就像流动的水,一切朝不可控的方向远去,怎么做都是死局。

蓝思意刚刚的独舞从未在人前跳过。

而他在梦中却看见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不是梦,是预测的未来。

有人告诉他,他和蓝思意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任何交集。

所以命运会慢慢回到正轨,世上每多一群人喜欢蓝思意,那么他对蓝思意的喜欢就会淡化一分,直至完全陌生。

如果蓝思意多了一个放进心里的人,那么他在蓝思意心中的位置就会降低一分,直至完全为无。

两人从相交退成平行,再无任何交集。

他以为的荒诞无稽,他以为的不可思议,在她的独舞跟前全成了苍白的纸片。

梦,是预测的未来,那么,那人说的命运会淡化他们之间的联系,直至再无交集也是真的。

颜勉坐到冰凉的地板上,长腿微曲,一手搭在膝盖上,神色难辨。

两个选择,要么让蓝思意在芭蕾路上越走越远,绽放的光芒越来越强,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却不能再喜欢。

要么亲手掐断她的翅膀,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两个选择,他哪个都不想选,蓝思意可以给他第三个,只要她喜欢他。

只要她有一点喜欢他。

那他就会有百倍的勇气。

可他刚刚试探过了,一点也没有。

他不想让她那么耀眼。

他害怕。

颜勉闭上眼睛,让自己硬起心肠,他反复告诉自己,别再对她心软。

蓝思意明晃晃的笑颜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颜勉心骤然一疼,所有的心理建设一下溃不成军。

他起了身,将烟碾灭,丢进垃圾桶,低骂自己一句。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他不愿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委屈。

看见她皱眉,看见她失落,看见她难过,自己总是比她难受。

他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在她眼前,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可以。

他根本没有办法容忍自己带给蓝思意一丝不开心。

他也没有办法接受不喜欢蓝思意。

她在他心上安了家,小房子建在连着筋脉的地方。

现在有只看不见的手想一点一点把小房子毁掉,连着他的筋脉一起断掉。

那是他的整个生命。

该怎么办?

颜勉重新往回走。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有人按住了开关,啪地一声,世界骤然明亮。

蓝思意看见颜勉,微微有些诧异,“怎么不开灯?”

颜勉慢慢走到她身边,蓝思意疑惑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的眉眼,冰凉的手指从她的眉骨滑到微红的眼尾,停留在透着粉嫩的脸颊上,他戳了戳她的脸颊。

“你很开心?”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

蓝思意打开自己给自己录的视频,那是她演的遭遇刺杀的玛丽娅。

蓝思意解释道,“我刚刚领悟了一个好玩的,所以心情好。我看了原著,突然想到玛丽娅死前这一瞬也是很有表现力的,不应该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还有一种解脱感,我想玛丽娅被杀死,她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我就把这种解脱后的平静表现了出来。”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采,亮晶晶的仿佛在说’我真厉害’。

颜勉扬了扬唇,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喜欢芭蕾,在芭蕾上有天赋,有运气。

芭蕾可以给她带来开心。

他在做什么?

他想阻碍她发光。

如果她问,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要说因为一个梦吗?

因为梦,因为怕她被更多人喜欢,怕自己忘掉她,所以截断她的梦想吗?

颜勉突然清醒过来。

他根本不如芭蕾,芭蕾能让她开心,他能让她有什么?

蓝思意为什么要为他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这样做,得到的只会是厌恶。

他的心一凉,想到这两个字有些发寒。

他魔怔了。

喜欢是他自己的事,他完全可以靠自己掌控,任何人都不能淡化。

但是蓝思意一旦厌恶他,那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蓝思意突然接到总监的电话,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到一旁接电话,等到挂了之后,她眼底的愉悦渐渐消失。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

颜勉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