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死。
想死的欲望来的快而汹涌,猛烈地灼烧人的心肺,死亡之火烧出的烟雾熏晕了脑子,于是让我总会产生一些难以阻止,说不清缘由的冲动。
上课时,我总有翻窗跳楼的冲动,看同学切水果时,我总有引刀割喉的冲动,我常期待风汹涌的车流可以将我杀死,走着走着可以幸运地突然猝死。
然而很不幸,我还活着。
为什么世上死的人那么多,我却不能有幸是其中一个?
当然我不是一个无病呻吟的人,我常常尝试着自杀,但却并不能如愿。
跳楼时我会被树枝勾到,跳河时,会被水冲回岸边,在废弃的教室里割喉昏迷后,醒来时却毫发无伤。
我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在做梦,我疑心自己有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异能力,但我又并不敢对别人讲,一是怕别人认为我疯了,二是怕自己想死的念头暴露,从此以后反而更难死了。
是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发现我想死。
尽管我已经自杀了好几回了,但我一直遵循着死的时候也不麻烦别人的好信念,在跳楼跳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绝对不给别人围观的机会,想割喉的时候,就来到已经布满灰尘的教室,争取不吓到别人,最好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无人问津。
这十六年来我有那么多的机会去死,为什么还活着?那么多人想活,那么就让我的命去换他们的命,想来也算不错,可是天总不随人愿,我到现在还活着。
其实要说我执念于死亡也没有,你要问我为什么想死,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如果我真说出原因的话还会有人想笑我或者指责我,问我:“你怎么那么容易就想去死了,对得起你父母吗。”
对不起,但我本来也就不需要对得起。
我遗憾于他们生下了我,几千亿个精-子里为我是赢家,这赢的奖励,我实在受之有愧,希望能早日退还。
不过我之下还有弟弟妹妹,死了就死了,并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父母养老送病的事情他们也可以多多担待,所以让我死了也没有后顾之忧,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今天中午校门口的面包店的招牌面包,在我去的时候便已经一售而空了,我现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看着货架上所剩无几的,我不喜欢吃的面包们,又一次生出了死的念头。
我已经很努力的去跑了,可是还是没有赶得到。
可能有些人活着就是没用的,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一辈子都是没有用的。
废物永远都是废物,再努力也是废物。
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死吧去跳河,去跳楼,过马路时闯红灯被撞死也不错,但可惜会连累司机,所以不能做。
我突然没有了食欲。
人都要死了,还吃什么饭呢?把我的钱留给乞丐吧。
我这么想着,逆流挤出面包店,心里正犹豫着自杀的地点,肩膀却被拍了一下。
我被吓得一跳,回头的时候,正看到了那张挺熟悉的脸。
东方仗助。
是我的同桌,但我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话,主要是我担心关系好了,但我之后又死了,会惹得人家为我伤心难过,所以从来不愿与人深交,因而我和他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最近他找我的次数有些多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好友广濑康一有了女朋友后就不再跟他们一起活动了。
不要误会,我并不关注他,只是他们一行人高大的高大,矮小的矮小,走在一起非常奇怪,不想注意到他都很难。
“我今天原本以为亿泰会和我一起吃的,就多买了一个招牌面包,结果那家伙居然有事。”东方仗助顿了顿,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还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我刚刚还在想多出来的面包怎么办,就正好遇到你了,所以,要一起吗?香川!”
我看了看他,稍微有些犹豫。
如果是平时,我向来是一个不太会拒绝的人,因而应该会一口答应。
可现在我一心想去死,似乎并不该分出点时间来陪他用午餐,可就这样贸贸然拒绝,也许会伤他的心,而且如果我就这样拒绝他之后去死了,假如这一次幸运的自杀成功,也许要让他后悔难受好一段时间。
我想了想,实在不忍心。
于是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他在我同意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松了一口气呢?难道我看起来是个很容易拒绝人的家伙吗?
我有些不解,但并未发问,只是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到一处草地,席地而坐后,便开始享用起纸袋里的面包来。
“香川未来想考哪一所大学?”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提到了未来。
这可是个一点儿都不适合我的问题。
我还有未来吗?有的话又还剩下几天呢?
我大致是活不到上大学的那一天的。
但我并不能这样说。
“随便吧,还没想好,现在想的话也太早了吧。”我顿了顿,又把话题抛还给了他,“你呢?”
“仙台市立大学吧,离我们家很近,食堂听说又不错,宿舍也是标准的四人间,又是名牌大学,课程氛围也简单轻松,到了那儿,想做什么都可以了,想想都令人快活。”东方仗助说。
我看见他的脸上漾开分外动人的,和煦的笑容,看着他蓝紫色的眼睛定定的凝视着我,眼中好似有火在烧,但却并不是那种时常在我心头燃烧起的死亡之火,而是充满期待和希望的光焰。
他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这么想着。
这么意识到。
我与他虽然坐在一起,上课时坐在一起,现在坐在一起,好像看似很近,但其实却分隔很远。
像我这样的人,是永远做不到像他一样,蓬勃向上地对未来充满期望的。
每天努力活下去而不死掉,就已经耗费我所有的精力了。
“那听起来不错。”我说,同时感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那么你要来吗?”他问,听起来却有一些暗含着的莫名的激动。
“来?”我问。
“和我,不,和我们,我们一起去仙台市立,怎么样?”
他看着我,眼里那期待的光火烧得更热烈了。
但是我并不敢回答他。
因为做人要言出必行,答应了就不能死。
所以我不敢答应。
于是我低下头,小口的咬着面包,感受着身边少年激动的气焰渐渐低沉。
可我终究还是心太软了。
我叹了口气,看着午后热烈的温暖的阳光穿过顶上春日嫩嫩的还未长得茂盛的树叶的间隙投下来,投到草地上的那点点斑驳,看着半空中飞扬的细细的尘埃,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可以,我会考虑的。”
我最终,还是不忍。
于是才许下这似是而非的胡言。
我并不希望它成真。
又害怕当东方仗助得知我的死讯时,会想起今日我随口印下的胡言乱语,而心生遗憾惋惜。
我并不想要有人为我难过。
这不值得。
然而我又知道,人活一世,总是想留下些什么的。
也许我在内心深处,还是期待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