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今年冬天江城来了场大雪,大地银装素裹,孤单单的枝头也簇拥着雪花。

元柏夜里醒来,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羸弱的猫叫声,腿脚不便的他没惊动爱人,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来,从衣架子上取下大衣披在肩,拄着拐杖走出去,从雪地里刨出一只小野猫。

不大的一只,黑白相杂的皮毛,气息孱弱,全身冰冷,看起来着实可怜,有种活不过这个冬天的感觉。元柏摸了摸那只猫的头,小猫颇迷糊地睁圆眼睛,虚弱地“瞄”了声,用舌头舔了舔元柏的手背。

元柏笑了笑,反手将这只猫抱了回去,给它洗澡,给它食物,给它睡觉的温暖小窝。

翌日,白穷在半醒状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听见耳边传来两声猫叫声。

“好好的大男人学什么猫叫。”白穷没多想,只以为是元柏在学猫叫。都老男人了,还这么幼稚,扰了他的好梦。

“我可没学猫叫。”

白穷闻声,猛地睁眼,只见床边站了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正瞪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老元你怎么变成猫了?”刚睡醒的白穷还带了些迷糊,惊呼道,“那下半辈子我可怎么办啊?跟一只猫过?”

“你是睡傻了吧?”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隐隐带着笑意,白穷偏头,就瞧见沐浴在阳光里换睡衣的元柏,他无奈地笑望自己。

原来没变成猫啊,也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变成猫,白穷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第一反应想到的竟然是老元变成猫了。

“这是昨晚我从外面抱回来的小猫,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元柏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白穷笑着转头去看那只小猫。

还算干净,挺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叫小田,跟了白穷二十年,最后老死的。

白穷伸出一只手,冲这只小猫打招呼,“你好,我叫白穷,他叫元柏,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好吗?”

小猫好似听懂了他的,乖巧地伸出小舌头,舔舐白穷手掌心,痒痒的,湿湿的,人猫和谐。

白穷目光潺潺,带着缱绻的温柔,用指尖点了点小猫的鼻头,“你就叫小土吧,行吗?”

元柏不知何时已经趿拉着拖鞋站在床边,“它说行,它很喜欢。”

外面的雪花还在半空打旋,窗户贴了白花花一层,从细缝里灌进一股风。

白穷咳嗽数声,元柏则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两道声响混杂在一起,惊了小土。它一甩尾巴,唰的一声跑了出去。

两个病号对视一眼,元柏笑了笑,“我去做早餐。”

也算是幸运,小土在别墅里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也算是不幸,元柏那日夜出受了风寒。

元柏年过半百,虽然外表看上去不显老,但因早些年在外打拼,操劳过度,被这风寒做引,彻底引出其他病症。

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整个冬天都缠绵床榻。

白穷身为他的爱人,与他同岁。

两人是在四十五岁那年迎来了人生第一次邂逅,而后相爱,为彼此的初恋。

原本白穷经营着一家药店,可元柏现在身子弱需要人照顾,他便把药店给关了,日夜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顺带戒了那罪恶的烟。

“我记得你未婚妻挺喜欢猫的,你就把这只猫抱回去养吧。”白穷将小土抱给前来探望的元目。

元目是元柏的养子,年仅二十二,才华出众,做事稳重。

他大学毕业不久,刚接手公司的业务,有元柏的扶持和援助,还算顺利。

小伙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正谈婚论嫁,年前带女友回来跟元柏和白穷见了一面。

那女孩子还算讨喜孝顺,这桩婚事也就成了。

白穷和元柏相遇时四十五岁,在一起不足五年。

元目对他一直心存芥蒂,未曾想白穷还能记得他未婚妻喜欢猫。他一时发愣,没有立即接过白穷手里的猫,就被床上的元柏叫了过去。

两人似乎要说什么悄悄话,白穷撇了撇嘴,抱着猫走出门,去花园里看了看刚开的桃花。融化的白雪润地,白穷老了,腿脚也不便,小心翼翼走到桃树前,仰头,有片花瓣掉落在小猫的头顶。

他捻下那瓣桃花,咳嗽了声。

小土趁机从他手腕跳下,站在他脚边,和他来了个眼神对峙。

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白穷笑了笑,蹲下身子,伸出手,小土踩着猫步走了过来,将小脑袋埋进他的手心里。

“小土,我和元柏都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得换新主人了,懂吗?”白穷温柔地抚摸小土。

小土仰着小脑袋,一双纯黑的猫瞳里写满不舍,“喵”了数声。

“看来是懂了。”

等元目走的时候,白穷还是将猫硬塞到元目手中。

——尽管元目好像挺不情愿的,他还是不喜欢这位养父的高龄情人。

——尽管小土叫得异常凶,好像还哭了。

望着元目和小土的背影,白穷将左手握拳抵在嘴角,咳嗽了数声。

紧接着他一身轻松地走到元柏床边。

“你干嘛把小土送走,等我死了,让他陪着你挺好。”元柏声音较为虚弱。

“你说什么傻话,”白穷弯腰给他捻了捻被角,轻骂了一声,“你刚刚和那小子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说,等以后你死了以后,记得给你收尸。”

“你倒是一直惦记着我。”白穷摇头笑了笑,下意识从外套兜里摸出一盒烟。

他将烟盒打开,熟练地摸出一根烟,指尖忽然一顿,颤抖了下,他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将这根烟原封塞了回去,深感无趣地将烟盒丢在了桌子上。

烦。

嗜烟如命的白穷竟然不抽烟,这画面太新奇。

元柏眼睛微眯,问:“你怎么不抽烟了?”

“呦,以前你就让我戒烟,现在我想要戒烟了,你问这种白痴问题干嘛?”白穷觉得好笑。

“这不以前你也没同意啊,怎么突然想戒烟了?出什么事了?”

白穷微微一笑,凑了过去。

元柏只觉眼前一黑,唇边落了个湿软的吻,耳畔响起的声音带着宠溺,“乖,别问。”

“什么时候变成你来哄我了?”元柏带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唇角,还真就什么都不问了。

白穷让他乖,那他就乖一点好了。

未来的确是不可预料,原先家里是元柏掌厨,白穷心情愉悦就洗个碗。谁能想到现在白穷洗手做羹。

元柏身体不方便行动,白穷给他做了蛋羹,一勺一勺喂到嘴边。等吃饱喝足,元柏泛起困意,打了个哈欠,早早躺下睡了。

等白穷洗碗回来,发现房间里一片寂静,泛着春日里的阴凉。

他微微一怔,走过去推了元柏一把,亲昵地唤道,“老元。”

“老元。”

“老元。”

白穷抿唇,食指微屈放在元柏鼻翼前,丝毫没有气体喷出。

他蹲在床前,将下巴搁在床沿边,痴痴地望着他,良久,唇边翘出一抹笑。

“还好,还好,还好,你死在了我的前面。”

回应白穷的,不过是自己不停歇的咳嗽声。

葬礼伴随着哀乐徐徐落下帷幕,白穷不想戴着虚伪的面具和来宾寒暄,就去和元目道别。

元目身旁围了一圈身着西装革履的人,见白穷走来,那些人恍若遇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他们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嘴边的闲话并未减少。

可怜他白穷清白半辈子,得了治病救人的好名声,人到中年却落了个“狐狸精”的称号,一传十十传百倒也稀罕。

只怪元柏那混蛋撒手人寰也罢,竟将他一手创立公司的所持股份尽数转给白穷。

这让那些闲言碎语说得是有理有据。

元目虽是元柏养子,性子和元柏截然不同。

元柏霸道强势,元目则温煦敦厚,此次的葬礼由他一手操办。

白穷走过去对他说:“我先回去了。”

“白叔,您先别走,”元目恭顺地说,“我爸有些话想对你说。”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惊悚。

白穷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觉得自己大约是老眼昏花,连带耳朵也不好使。

他问:“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元目性子的确是敦厚,但从小被元柏那个老狐狸领养、管教,耳濡目染几十年,而后又在商场摸爬滚打,自然一眼瞧出白穷眼里的疑惑和不解。

元目解释道:“叔,你别害怕,我没讲鬼故事,就是我爸生前有些话不好意思跟你说,让我转述给你,我寻思就在今天放出来吧,希望能宽慰你的心。”

说着元目眼里一阵酸涩。

他之前的确看不起白穷,总觉得白穷图钱,才会和他养父在一起。

可养父死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着实感动了元目,信了他们就是爱情。

觥筹交错间酒杯碰撞出光彩,烫金名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映着纸醉金迷的浮华,这场葬礼在众人眼里不过是扩大交际圈的垫脚石,可却让白穷清晰认识到,能陪在他身边的那人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

黄昏恋黄昏恋,说好一辈子走下去,他竟然先弃了他。

下辈子就指着这事埋汰他了。

酒店大屏幕上播映着元柏的一生,一张张照片滑过眼帘,耳边响起的音乐带着古典曲,如是让白穷来挑配音乐。他定不挑这么柔美的曲子,根本配不上元柏这荡气回肠的一生。

元目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冲着白穷尴尬一笑。

白穷倒是不在意,痴痴地望着屏幕,那是他的元柏。

屏幕的画面压过曲子的柔情似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到挥斥方遒的中年时代,从一无所有到身价过亿,成为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商业大鳄。

元柏家境贫寒,如今的社会注定寒门难出贵子,少年打拼时,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可他到底还是咬牙熬了过来,打造一片属于自己的辉煌商业。

在场来宾看似风光,不知多少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又或是他手下败将的子女,时光带走了元柏那条勇猛的生命,谈起此人大家不免唏嘘,有怨恨也有敬佩。这样的人能活到五十,已经够让人吃不消的了。

多少人恨他入骨却又无能无力,只是没想到如此冷清人物,年轻时洁身自好不沾世俗之情,拒绝了无数位妄想飞上枝头的少男少女,人到中年却谈了场跨越性别的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爱情来得突然耐人寻味,谁也不知他白穷到底何来的能耐?

将元柏勾得团团转,连家产都尽数交托。

可怜白穷享不长这所谓的清福,公司股份辗转一番,恐还得回到姓元的人手里去。

元柏不愧是阴险狡诈的商人。

生前赚个盆满钵满,知晓死后带不走金银俗物,到不忘留个痴情人的美名。

也只有白穷才能成全他这一世美名。

白穷没能耐,他做了半辈子兢兢业业的医生,无数次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只是运气不佳,发生了一场意外,导致他的手受伤,从此再无缘拿起手术刀。

因此他辞了职,开了个药店糊口。

他爱过人,但没结果,如今户口本上就他一根独苗,不好动也不太喜静,那日躺在家中的藤椅晒太阳顺便哼唧几句戏腔,别扭的声音杀伤性极强,方圆百里望而生畏,刺激得他家那猫伸出猫爪子直磨阳台的玻璃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想让这位老人消停会儿。

偏他白穷是个傻憨子,还以为这只猫是喜欢他美妙的歌声,滑开阳台门,弯腰将猫搂在怀里,误以为逢知己的他低眉在它耳边咕哝了几句。

虽说是自家养的猫,在他开腔的情况下,终是憋不住,猛地伸出利爪扒拉冲着那张老脸划去。

四周诧然安静,猫松了口气,收回爪子小心翼翼看了眼沉默的白穷。

下一秒它跳离白穷的膝盖,宛如胜者般昂首挺胸地前进。

见血,不吉利。

白穷包扎好伤口,决定去菜市场买条鱼回来煮。

不给这只不孝顺的老猫吃,馋死它。

下楼,顺手招了辆出租车。

车没走多久,就撞上一辆私家车。

好巧不巧,让他们相撞的怕是月老的红绳,因此白穷和元柏在医院相见。

两人在医院不知怎么交谈起来,在交谈中发现两人高中时,住在一条江的两岸。

一江之隔,却又素未蒙面。

元柏就读的是一所普通高校,而白穷读的是他们县最好的高中。

白穷年少时成绩其实不好,能进最好的高中也只是他父母拿钱塞进去的,但他好面子,没说实话,说自己的成绩还不错。而元柏那也是相当优秀,虽然读的只是一所普通的高校,但是耐不住他勤勉努力,也是稳居年级前三名。

聊着聊着,两人格外投缘,不知怎么谈起了性取向,才发现是同一类人。

元柏笑着说他年轻时曾爱过一个男人,是他们学校第一名,很优秀。

白穷问他,追了吗?

元柏说,怎么敢追啊?那个年代又不像现在这样同性还可以扯证,先不说别人能不能接受,就连我自己差点都以为自己有病,要不是因为胆子不够大,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估计我都跑去看心理医生了。

白穷深有所感地点头,我也是。

两人笑望,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年轻时爱过的人早已记不清模样,两颗干干净净的心相互依偎,竟滋生出不可言诉的甜蜜。

白穷年轻时爱过自己的发小,后来搬家,两人仅以书信往来。

他曾给发小寄出唯一一封表白信,结果石沉大海,而后书信往来也断了。

后来他再没动过心,也不敢再尝试,自己是个外科医生治病救人,明明不懂心理理论那一套,却将自己爱上男人定义为一种心理疾病,觉得自己是治不好了,也别祸害别人。

后来就算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他也没兴趣谈恋爱。

直到中年时期遇到元柏,两人躺在病床谈笑,他忽然觉得互相祸祸也挺好的。

酒店大屏幕上定格在元柏那张俊气的脸上。

白穷在他眉眼里瞧见了昔日的风华绝代。他无缘可见元柏年少的模样,只能凭着几张照片回味。若是年轻时两人相逢过,说不定白穷也会为他再动凡心。

白穷笑了笑,只听那大屏幕里那人笑着说,“我元柏一生,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我原以为,我已经不会再有任何遗憾,直到我遇见白穷,我才发现,我错了。他是我此生挚爱,唯一的爱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遗憾,为何我没能早点遇见他。”

全场噤声,白穷默默笑了,眼睛有些湿润。

他想,他也是的。

不过最大的幸福就是,还好,还好两人总是相见了,即使只能相伴五年。

大屏幕里的元柏双眼里载着星辰,白穷有种感觉,他正望着自己。

元柏说:“亲爱的,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你能不能早点来找我?我一定不会负你。”

白穷不服气,怎么偏要我来找你啊,你自己不会主动来找我吗?

都怪你,这辈子没主动找我,导致我们俩只能在一起五年。

这时在场大多数人心里不禁泛起了几丝嫉妒,这样的感情说是不幸也好,幸运也罢,但能被如此深情的人爱着,谁都忍不住想尝试一下。

越雷池也好,历千帆也罢,总不妄人间走这一遭。

白穷笑着点头,直至元目递来纸巾,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好,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主动地不顾一切地去找你,我要带你去游乐场,去鬼屋,去蹦极,去河坝如同正常的小情侣般骑双人自行车,做我们相爱却没能来得及做过的事。

我还要在你耳边,说几十年的情话,烦死你,以报今生只能在一起五年的怨念。

元柏啊元柏,这辈子栽在你手里,还真是甘之如饴。

最好下辈子你也别放过我。

看完视频,白穷偷偷抹泪,只想静静离去。

偏一向不喜欢他的元目这次来了个主动,要开车送他回去。

白穷推辞一番,却又在那双与元柏极像的双眼下败退。

想来元柏当年之所以领养这人,也是因为和他极像吧。

高档的劳斯莱斯在公路上滑过,华灯初上,璀璨如星,窗外夜景依旧。白穷望着车窗中自己的影子,“你别担心,不该属于我的,我一分也不会要,明天就去办股份交接吧,都给你。”

元目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与元柏极像的黑眸里划过一丝惊讶。

“不,那是属于你的。”元目铿锵有力地说。

白穷笑着摇头:“那家伙也是,干嘛给我留这么多遗产,害怕我没钱包养小白脸?”

“养父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爱你。”元目眼里流露出怀念,终是明白芸芸众生,养父为何会喜欢他了。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估计年轻的时候会更有趣吧。

可惜养父和他遇见的时候,两人都步入中年,说是幸,也是不幸。

他也是受唯物主义侵染多年的人,此刻却还是免不掉妄想,若下辈子养父能和白叔年少相遇相爱,最妙不过。

车内空气闷热,元目开了窗,任由晚风吹去他声音的沮丧,“我养父这个人,疑心病很重的,我虽是他从小养大,但他还是不够放心我,他怕等他走了以后,我会欺负你,所以将股份全转到您身上来,这样我也不敢轻举妄动,”说着他轻笑一声,“可你到底是我长辈啊,我怎么会动你。”

月明星稀,白穷听出了元目声音里的失意。

元柏这儿子养得够好啊,身体里流的不是他的血,但重感情,死了都顾念着他。

只可惜元柏虽不是坏人,但骨子里透着股薄凉,一辈子也只和白穷交过心。

白穷咳嗽几声,元目连忙单手握方向盘,给他抽来几张纸。

用纸巾擦了擦嘴,白穷挥手说没事。

他抬头望了望元目,“你喊他养父,也别叫我叔,喊我一声爸,我明天就把股份转给你。”

元目握方向盘的手颤动了一下,没说话。

尽管这一爸没喊出口,但第二天白穷还是办了股份转交手续。

令元目吃惊的是,白穷手里也握着一笔数量可观的巨款。

而且这笔巨款似乎并不是元柏给他的。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我也是个富二代,”白穷嘬了口茶,将笑容隐在茶水里,睫毛微颤,“等我死后,你将我百分之九十的遗产都捐了,剩下的你留着。你似乎想扩大国外市场,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也甭和我客气。”

元目轻声问:“您怎么没跟我说过,您这么有钱?”

白穷抬头看了眼元目,摇头道,“孩子,你早就在用有色眼镜看我了,说不说都一样。”

浓郁的歉意袭来,心里是烈酒般的灼热和晕眩,元目羞愧地低头,对自己曾经肤浅的歧视感到鄙视,千言万语闷在心中,化为一句“对不起”。

白穷不计较这些,他从不计较,只是淡笑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请我吃饭?元目望着白穷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顿饭吃下来,白穷一边咳嗽,一边讲述了些以往和元柏在一起的趣事。

元目没想到和白穷在一起的养父会那么可爱,一时有些羡然。

等吃完饭,元目照旧送他回家,白穷问他:“我能点根烟吗?”

元目微怔:“随您。”

白穷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由于太久没抽烟,动作里带着一丝生疏。

下车的时候元目望着他的背影,忽有种天各一方的错觉。

“爸,你多活几年,好不好。”元目冲着他的背影喊。

白捡的儿子谁会不要呢?白穷笑着应了声。他抬头望天,明月朗朗。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黄泉路和奈何桥,又依稀瞧见奈何桥边站着的那位孤寡老人。有了他,那位孤寡老人才不会寂寞。

他脸色微霁,手指间的火光在夜里闪烁,恍如星辰。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第一声咳嗽响起,数声咳嗽接连不断,整个胸腔难受得要命。

他一手夹了根烟,另一只手捂着嘴,待在原地动弹不得,元目走上前想扶他,却被白穷躲开了,于是场面僵持。隔了好一会儿,白穷才将那只手摊开,只见微暗的光影下,他手心沾着一团血。

“小目,我肺癌晚期,没救了,你回去吧,明天早点来吧,我谢谢你。”

翌日,元目如约走到他养父家里,为白穷收尸。

元柏去世前跟元目见上的那面,只求了元目一件事。

等白穷去世,一定为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