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春意浓

作者:枸杞黑乌龙

墨勒氏虽然狠,到底也是聪明人,不然也不能磋磨静嘉十年。

她聪明在将自己不待见静嘉和安宝赫的原因闹得人尽皆知,哪怕是对原配所出子女不好,也从不瞒着自己的恨毒。

外头人开始是怜惜静嘉和安宝赫,时日久了,就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如同那日在千秋亭里嚼舌头的一般。好些觉得定是她和弟弟实在恶毒不成器,才会让墨勒氏这般吞咽不得,下狠劲儿规弄他们。

静嘉并不头疼墨勒氏耍阴超,人家次次都是阳谋,反倒叫人避之不开。

即便是犯愁,日子还得照样过,在忙碌中,端午很快就到了。

静嘉半夜就爬起来收拾,仔细选了颜色压得住的香色百蝶纹旗装,配了件月白色琵琶襟镶领边坎肩,既不失庄重又鲜亮。

收拾好她便带杜若提着羊角灯笼紧往慈宁宫赶,赶到时,妃嫔们已经在容妃和德妃的带领下,站在天井里候着了。

二人赶紧避进大他坦里,听着莲心轻轻拍手心的动静,静嘉才擦洗干净手进了寝殿。

太后如今看重她,叫她和刘佳嬷嬷扶着出了门。

“请老祖宗安,老祖宗万福金安!”

容妃和德妃等人跪地请大安,娉婷的嗓音合在一起,并着宫女太监们的声儿,恍惚间竟也是山呼海啸的壮阔。

常久忠和刘佳嬷嬷站在太后轿子两边,一人扶一侧把手护着,静嘉敛神走在刘佳嬷嬷身边。

这种大日子,太后的轿子可以走隆宗门,过月华门后从隆福门进,经交泰殿去坤宁宫。

路过月华门时,有侍卫立在门外台阶,单膝跪地请大节安,静嘉在靠近门口的一边,突然瞧见个侍卫悄悄抬起头冲她笑。

静嘉定睛一看,竟是纳喇淮骏,她立时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抿唇端正走过去不看他。

等太后等人过去后,纳喇淮骏才皱起眉来,心里有些不解。

“别看了,关门咯。”另一个侍卫碰碰他的胳膊调侃道。

侍卫不准进内廷,只大日子能提前在门外台阶上候着请福安,等主子过去是要立刻关门的,不然叫人看见就是麻烦。

纳喇淮骏进了值房,盯着桌上的茶盏好一会儿,才悄悄去外头,找了个值守的小太监,塞给他一块银元宝。

“劳小谙达帮我个忙儿……”

小太监欢喜接了,忙道着不敢,不冲银子也得冲这位家世,听着不是什么难事儿,一口应下来。

到了隆福门,静嘉和刘佳嬷嬷伺候着太后下轿,进了举行立杆大祭的坤宁宫,静嘉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廊子下头,与各家福晋和命妇们站在一起的墨勒氏。

像是感觉到她的眼神,墨勒氏抬起头,冲着她缓缓露出个冷笑。

静嘉面色不变,安宝赫如今在京郊大营,杜若又不在跟前,她突然发现,当自己在乎的人墨勒氏都不能掐在掌心时,她对墨勒氏的恶意竟也能无动于衷,没她想的那般头疼。

正想着,一抹明黄色的昂藏身影蓦地填进了她眼眶子里。

见皇帝冷冷扫她一眼,静嘉心里打了个机灵,赶紧伺候着太后上前。

他一现身,早就站定的嫔妃们都忍不住精神了些,就连容妃娇艳的眸子都熠熠生辉。

皇上不爱进内廷,就前些时日多翻了几次牌子,也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平素少能得见天颜,逢年过节大家便都拿出最好的风姿,将争宠无声地融入骨血里。

抱养二阿哥的敏嫔和生育了二公主的景嫔,手里拉着孩子,神气之余脸上更期待些,都盼着能得皇上多问几句。

可皇帝并不是个好阿玛的料子,瞧见五岁的二公主和四岁的二阿哥都紧紧缩在母妃身边,他只淡淡扫一眼,就在祖宗牌位前站定。

静嘉扶着太后上前站在皇上左手边,不经意扫过携大公主淡定垂眸而立的德妃,心里赞叹。

大阿哥今年七岁,即便身子骨不好,如今天气暖和又不晒,正是能出来走动的时候,偏偏抱养大阿哥的德妃没将他带在身边。

若真是有人说道,德妃也能以香火气重,大阿哥身子骨弱怕冲撞了为由解释,丝毫不会让太后和皇上不虞。

这种大日子,即便皇上无心当个好阿玛,毕竟是唯一的嫡子,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要论争宠,不得不说还是这位手段高。

敛住发散的心思,静嘉安安静静戳在太后身边,看着她和皇上祭祀天神和祖宗,随后便是萨满太太打妖魔鬼怪的表演。

等萨满太太跳了一通,完成仪式呈现出安宁太平景儿的时候,静嘉脑仁儿已叫这满院子的香火薰得发涨。

皇上从头到尾没多说话,果不其然是带着德妃和大公主离开,留下一群失魂落魄的妃嫔好险没能盖住面上的沮丧。

连容妃那带着星光的眸子都黯淡了许多,太后见她这样子心里无奈,到底不好在这里说什么,只叫刘佳嬷嬷去扶了容妃,一起往外走。

墨勒氏这时候凑上来,给太后行了个蹲安礼:“请老祖宗安,奴才僭越,许久没见静嘉,临进宫前国公爷托奴才给静嘉捎几句交代,还请老祖宗允准。”

静嘉心里叹气,一点也不意外,墨勒氏到底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太后不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安国公夫人脸面,只让常久忠搀了,淡淡看着静嘉道:“早些回来,哀家还有事儿找你。”

静嘉知道太后这是护着她,恭敬应下,目送太后穿过交泰殿远去。

等瞧不见太后了,墨勒氏才笑着慢条斯理道:“怎么,我这个填房,当不起你这位嫡女的孝心?”

静嘉对周围奴才们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平静蹲福下去:“女儿请额娘安,额娘福寿安康。”

墨勒氏并不叫起,只笑吟吟地好整以暇看了静嘉好一会儿。

“前几日马佳府上老夫人竟然请我过府听折子,可是新鲜了。你也知道,受你们带累,我这名声多不好。”许久不见,墨勒氏又恢复了温柔样子,声音轻婉得能叫一声顺耳。

可那话却是让静嘉心寒:“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马佳府的小公爷近来时常入宫,跟你……相谈甚欢。啧啧……入宫这些时日你看着长进不少,可我这个当额娘的,忠言逆耳也不好不说。”

墨勒氏弯了弯身子凑近静嘉,笑得更温柔:“你不会真以为我能让你嫁得这般展扬吧?”

静嘉突然想起元宵节时,常久忠亲自来请她入宫,墨勒氏知道安宝赫做了什么,静嘉又为何入宫,从来都将疯意藏在平静里的墨勒氏第一次歇斯底里。

她笑着让人请常久忠喝茶,关起来门来恶狠狠掐着静嘉的手腕子,将她逼在门上。

以往墨勒氏恨毒也有分寸,磋磨她都是攻心,逼着她自己受罪,这还是她头回自个儿上手。

“我儿若是还在,没几年也该娶妻生子了!这腌臜的破地儿,男人是软脚虾还天天往臭娘们儿帐子里钻,女人满嘴仁心,背后干得全是畜生事儿,我这辈子逃不开这个鬼地方,你以为你和安宝赫能好好嫁人娶妻?做梦!我就是做鬼都要拖着你们下地狱!”

那时墨勒氏向来端方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妖鬼魔神,静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墨勒氏眸中深不见底的恶意和疯狂。

所以这会儿她没说话,打小她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有太后和皇上做主已经比她想得好很多,她自不会叫墨勒氏有机会再行恶。

“前头叫你避开了,如今老祖宗护着你,我也不好替你做主,不过等大婚,你早晚要从府里嫁出去的吧?”墨勒氏直起身,依然不紧不慢的,居高临下笑道。

不等静嘉回答,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给墨勒氏打了个千儿:“请安国公夫人安,老祖宗叫大格格回慈宁宫呢,说是有要紧事儿。”

墨勒氏笑得不知道多和善,对静嘉道:“那你还不快去,可不敢耽搁了老祖宗的差事。”

静嘉起身忍不住晃了晃,扶了小太监的胳膊,在墨勒氏温柔到吓人的目光里,匆匆穿过交泰殿后,小太监突然扶着她停住。

静嘉楞了一下,顺着他眼神儿瞧过去,才看见立在弘信偏殿角落的大树下,那抹温润的身影。

“大格格无事吧?”淮骏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叫小太监传的话,大格格别见怪。”

静嘉垂眸,纳喇淮骏也是帮她,反正她被嫡母磋磨的事情,在京城里已经不是秘密,墨勒氏就是这般光明正大。

“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她面上露出些微窘迫,只后退几步端正屈了屈膝轻声道。

“大格格且慢。”淮骏突然叫住她,“不知我是哪里失了体面吗?叫大格格这般避之不及。若是有,还请您说出来,我也好改了坏习惯。”

静嘉顿了顿脚步没回头:“不是您失了体面,是……你我男女有别,本就不该说这么多,您留步。”

说完她匆匆出了隆福门,只留下纳喇淮骏遥遥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上次其实骗了静嘉,静嘉进宫那日并非他第一次见她,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被嫡母罚得偷偷跑出府哭闹的孩子。

柔和温软的风儿吹过,头顶的树叶轻轻晃动,将花坛里围绕着树木摆得整整齐齐的木槿花香拂散开来,远远望去,树下花开似锦,公子无双,竟也是幅美景。

略在南三所坐了会子就回来的皇帝,远远站在乾清宫后窗前,带着几分冷意和兴味打量了好一会儿,淡淡开口问:“那是纳喇家的庶长子?”

“回万岁爷的话,瞧着像是。”孙起行赶忙回话,偷偷瞧着主子的脸色,却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有了上回的教训,孙起行再不敢随意忖度主子心意,只是听着主子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高兴模样。

皇帝眼神里闪过嘲讽:“她倒是敢招惹,偏蠢得叫人生气。”

孙起行不敢吭声,只晃神肚子里琢磨,是蠢得不知道该选九五之尊,还是蠢得挑错了人叫万岁爷生气?

咦……好像都是差不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