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这个宅子里待了四五天,白绯从一开始的不适应转变到现在的见怪不惊。放下高中语文课本,她甚至有闲情来为自己的高考而担忧。虽然红玉为她申请了一年的休学,但这不代表她能够荒废学业。除了高考外,她还要通过好几门学考。不然,她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
自学时遇到不懂的问题还是得向现任大学生季虹请教。你说红玉?除了不想给他添麻烦外,白绯不觉得他比她懂得多。毕竟红玉是常识外的存在,他能懂得人类社会的常识(并打工赚钱)就很不错了。
而且季虹虽然逗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学霸,不仅精通理科,还很擅长文科。这让优等不拔尖的白绯十分景仰。
要编一个好理由来阻止他上门辅导,又要让他同意用微信解答疑难。就在白绯苦思冥想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
穿着可爱围裙的红玉从门后探出半身:“吃晚饭啰,小公主~”
白绯转头看向穿便装系围裙的家居红玉,淡定地回道:“知道了,我马上下去。”除了那天外,红玉的着装都是非常现代、随意的。果然那天是特意穿欧式礼服给她营造可信(可疑?)的氛围。
跟在红玉的身后,白绯抚摸了下楼梯的扶手。纤尘未染。她不禁有些佩服红玉。一个人包了五层洋房的家务还要外出打工,明明应该会忙得焦头烂额,他却在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同时显得游刃有余。这样想来,红玉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在这点上却很有大人的感觉。
而且红玉给予她活下去的机会并提供了食宿,虽然他态度恶劣,但……她果然无法毫无付出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放下筷子,白绯对红玉认真地说:“请不要再准备我的饭了。”她是个幽灵,根本不需要吃饭。每天吃饭,只不过是她的习惯罢了。
“我烧的菜不好吃吗?”红玉可怜兮兮地用那双鸽子血的眼眸注视着她。他显然是想岔了。
白绯摇了摇头,说:“饭菜很美味,只是我不需要。”她想为红玉分担一点,即便减少的只是做饭这点工作量。
“被夸奖做饭好吃了呢。”红玉竟高兴得自己鼓起了掌。
抓错重点了啊。白绯只好无奈地重申:“我现在是幽灵,根本不需要吃饭。”而且吃的饭会跑到哪里去,简直细思极恐。
摇晃着手指,红玉不赞同地说:“小公主是人类哦,即便现在状况特殊,但还没到必须改变日常的时候。维持着人类的习惯,小公主也会更安心吧。”
心头一暖,白绯更想为他做些什么。“可是……”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被红玉的肉丸子堵住了。
“来,好吃的肉丸子。”
“嗯。”无法拒绝好意的白绯一口咬住滋味丰富的肉丸,努力地在嘴巴里嚼着。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像仓鼠的样子,红玉笑得更加开心了,“能看见这么可爱的吃相,我就十分满足了。”
好不容易咽下了整个肉丸,白绯诚恳地说:“至少让我洗碗吧。”
“那就麻烦小公主啦。”红玉伸手揩去她嘴边的油渍,而后舔了一下沾油的手指,“谢谢款待。”
问号满头的白绯疑惑地出声:“哈?”
洗完碗后,白绯打开了手机。发给夏美的讯息后并没有她的回信。已经过去三天了……心中的不安在不断叠加。摇了摇头,她应该相信红玉的。现在的她也只能去相信他。
一切都会变好的。白绯在心底由衷地坚信着。
洗了个热水澡,白绯穿着睡裙,倒在了床上。边上是她这几天看的书——彩插版《山海经》。
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正看着大荒西经部分的她自语着:“说起来锻造出来作礼器的武器应该很好回收吧。还有那种作为艺术品的……”叹了口气,她翻出染血的《百器徒然录》。书上的血已经干了,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翻到序,白绯继续读着:“吾爱半魂为枷,吾心亦沉眠于此。岁月辗转,待解放之日,必是你我再逢之时。”这么看来,红玉还在期待着与恋人的相聚,却被那个凶手破坏了最后的希望。无怪他会产生如此深重的恨意了。
吾爱半魂……
“滴滴答……滴滴滴……”被短信声搅了思绪,白绯拿起手机,却差点被短信发送者惊得掉了手机。
夏美:一切安好(°?°)b这周末一起出去玩?
看着可爱的短信,白绯不由得露出微笑。
白绯:要上补习呢,抱歉(颜文字:对不起)
虽然不想骗人,但说真话的话反倒更像骗人吧。对方用了颜文字的话,她也要回以颜文字。不知道有没有用错……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发短信呢。想到这,白绯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滴滴滴……又一条短信来了。
夏美:这样啊,高中生真辛苦(* ̄▽ ̄)y小绯姐居然不会用颜文字233
诶?她用错了吗?白绯仔细一看,发现她发的颜文字根本没显示出来。
白绯:抱歉,这次应该对了吧(>人<;)
晃着脚,白绯心情愉快地和夏美用短信闲聊着。
“锵锵锵——”红玉大力地推开了白绯的房门。脚踩着门框,他压了压白色礼帽,摆出极为帅气的姿势。刻意压低声音,他磁性而色气地说:“我来迎接小公主了。”
瞥了眼红玉的大长腿,白绯敲着手机,冷漠地说:“你不觉得又增加了自己的打扫量吗?”
“冷淡的小公主好萌啊。”说着,红玉就恢复逗比的常态,扑了过来。
没料到的白绯就这样被他搂住了腰。看着像小狗一样蹭着自己的红玉,她心生怜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蓬蓬的头发。
“呐,准备好了吗?”红玉抬起头,问道。
因为狐狸面具而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白绯猜不出他在指什么。“准备好了什么?”
夸张地叹了口气,红玉故作苦恼地说:“你对他们做了那种事情,难道不想负责了?”
他们?明白过来的白绯轻敲了下他的头:“红玉大人的措辞也太有歧义了。我当然准备负责的。”
“哎嘿。”红玉揉着头,装着傻,“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歧义。是小公主的思想太污了。”
能说她污的人也纯洁不到哪里去。白绯撇了下嘴,回归正题:“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是的。”红玉站直了身体,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银色的推车自动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在床上躺好的白绯腹诽着:红玉大人,这句话也太过时了。
黑如桑椹、大若燕卵的返魂香被点燃。白烟自金熏炉中袅袅升起,若撩人的白素手抚向白绯的口鼻。
嗅着奇异的香气,白绯感到一股疲惫感从心底生出。像浸泡在温水之中,她被拂去了紧张与不安,渐渐地向梦乡坠去。
“这次的任务对象是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是仙人的名字吧?再说,琴也能作为武器,那么她用来画坐标系的尺子也……意识变黑,白绯完全陷进了黑色。
等白绯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肢体,她已经来到了玄妙的未知之地。此处宛若迷人的夜空,漆黑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就在她被远处的美景吸引而迈步时,白绯的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
“小公主是要找死吗?”
快速地收回脚,白绯果断地边摇头边说:“不想,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漆黑之地是万千时空的罅隙。而其中闪烁的光点是时空。你的脚下是由返魂香铺起的引导之路。若是踏离的话,你就会坠入时空缝隙。幸运的话,小公主会去往其他时空;不幸的话……会在途中被撕成碎末,哈哈,就是变成灰尘啦。”
“总而言之,小公主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空点。哭泣,哭泣。”
虽然知道他在装哭,白绯还是出声安慰道:“不要哭,我会以自己的安全为重的。我们交换过的。”把她自己放在第一位来换取他对夏美的保护。
“小公主果然好可爱!啊啊,要窒息了。”
在他戏剧化的情绪变化中,白绯的忐忑不安稍微消散了些。沿着光河,她走进了尽头的光芒。
白绯进入了太子长琴的“梦”。
※※
古朴的琴声若涓涓流水,淌进白绯的双耳。不似筝的清脆明亮,低沉醇厚的弦音好似父兄含蓄的嘱咐,令人心安。
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看见春天逐渐靠近的身影。深潭上的冰咔嚓咔嚓地断裂、消融。覆盖大地的白雪被柔暖的风一吹,如蒲公英一般飘散成朵朵白絮,去往世界的另一头。内敛的绿意振奋了精神,顺着春风的呼唤,争相把那草、那树、那山染成盎然的春之色。
在生机复苏的万物之中,一抹如雪清淡的身影吸引了白绯的目光。
在浮着冰的水畔边,一名白衣青年席地而坐。纤长清瘦的手悠然抚着琴弦。垂地墨发若上好的绣线整齐地编织在一起,其间坠有玉色饰物。广袖白裳不染纤尘,飘然若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处在高处的白绯看不清青年的样貌,只能盯着他的头顶,听他弹奏那韵味悠长的琴曲。琴音变慢,宛若逆境前行,道阻难行。在艰难前行的气氛中,乐声突然变奏,出现一大段跳跃的旋律,仿若终于看见阳光,自心底发出的由衷喜悦。而后琴声时而稍快,时而舒缓,在三声拨剌中渐渐融入大自然之中。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沉浸其中的白绯久久不能回神。
“唧唧。(不愧是长琴,一下子就让春天降临了。)”一只五彩鸟落在她的身旁。
“唧!(山神那家伙居然让冬天滞留在这座山上,他就没想过我们的感受嘛!)”另一只五彩鸟扑扇着翅膀,一脸气愤地叫着。
“唧唧~(长琴实在太美了~)”第三只五彩鸟捧着脸,荡漾地说。白绯都能看见它背后冒出的粉色爱心了。
“长琴?那人是太子长琴吗?”
“唧唧!(这颗破树居然成精了!)”那只易怒的五彩鸟惊讶地吼了出来。
她是人……看着自己棕褐树根状的双腿,白绯意识到在这个梦中她变成了一只种类尚且不明的树妖。
“唧唧!(皇来,你刚才的话也太失礼了!)”名为凤来的五彩鸟转身向她鞠躬致歉,“唧唧。(皇来的话没有恶意,它只是有时会口无遮拦。我代它向您道歉。)”
看着放低姿态的它,白绯叹了口气:“我才是,不该随意地插进你们的谈话。”
“唧!(没有这回事!我们才是在这里高声喧哗,怕是打扰到你了吧。)”
“不,是我有不对之处。”“唧!(是我们不对在先!)”
“唧唧!(你们够了吧!)”看不下去的皇来飞到他们之中,扑着翅膀,说道,“唧唧!(你们两个都有不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了吧,你们在谦让个什么劲儿呀!)”
“唧!(还不是因为你说了无礼之言,我才去道歉的啊!你现在倒好,竟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凤来飞起来,用脚踩着皇来的背。
“唧唧!唧唧!(你给我下去!你这个伪君子!明明是个鸟还装什么谦谦君子!)”
“唧!(总比你这个野蛮鸟要好多了!)”
看着两只鸟羽毛乱飞地打闹着,白绯想去劝阻却不知如何插手。
一旁直勾勾看着白衣青年的鸾来一语道破:“唧唧。(小丫头,别在意。它们就是对欢喜冤家。)”
两鸟异口同声地反驳道:“唧。(鸾来,休要胡说。)”“唧唧!(笨鸟,住嘴!我和这家伙才不是那种关系!)”
然而鸾来始终看着白衣青年,不理那两只吵闹的鸟。然后,凤来和皇来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放弃了的白绯转向鸾来,回归正题:“请问他是太子长琴吗?”
“唧——(君子温如玉,举世更无双。)”鸾来赞叹道,“唧唧。(除了长琴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美誉。)”
“鸾来,你太夸张了。”不知何时,白衣青年已抱着琴,来到了树下。他抬起头,笑着对桃树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女说:“在下太子长琴,不知小友芳名?”
被那温柔的笑容一晃,白绯讷讷地答道:“白……白绯。白色的白,绯红的绯。”
“真是个好名字,白与绯的融合便是桃花的颜色。”太子长琴噙着笑,感慨着:“真想看到你满树和娇烂漫,万枝丹彩明灼的盛况。”
也就是说她其实是桃花的树灵吗?而且和娇烂漫、丹彩明灼什么的,虽然知道是在夸桃花,白绯仍红了双颊,结巴地说:“我、我会努力的!一定、一定能看到的!”
看着慌张却拼命肯定的少女,太子长琴不由得笑出了声,“真是个率直可爱的孩子。”
红着脸,白绯不知该如何回答。应承吧,太厚脸皮;否认吧,又辜负他的美意。绞尽脑汁后,她决定以攻代守:“长琴大人才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太子长琴唇角的笑一凝,而后加深:“是个可怕的孩子呢。”
哈?她可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