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姚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转身:“怎么回——”
“嘶——”闫清陡然瑟缩一下,将手抽回背在身后。
“手怎么了?”钟姚急问,又拉她的手。
闫清躲了下,勉强笑道:“没什么事,我自己不小心,小姐,先洗脸吧。”
“你当我傻啊?不小心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还不小心打自己巴掌了?”钟姚不让她躲,强硬的将她手攥出来,便见她掌心的擦伤,明显是摔倒时手撑在地上磨破的。
她又将闫清的脸掰过来看,发现除了右脸的巴掌印外,额头上还有红肿的撞伤痕迹。
钟姚火气“腾”得一下就冲出来了!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
半个时辰前她才对这小丫头说“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结果这才走了一圈回来就给弄成这样了!
她拉着闫清就要往外走,闫清却往后拖着不肯走。
“小姐,小姐,算了吧,我没事的,别去了。”
钟姚气结,坚持拉着她走:“不能算了!这才第一天就将你欺负成这样,往后还不让人活了?”
闫清敌不过她的力气,被拖着走了一段路便抱着一根廊住不放手,哭哭啼啼的说:“小姐心疼我我知道,但是……算了吧,新到的下人都是要受教训的。”
“哪条律法哪条家规规定的新人必须要受教训的?”钟姚火冒三丈,看不惯她总是只会哭,但到底怕拉伤她的手停了脚步。
闫清躲在柱子后小声说:“我以后还要和她们住一起,现在小姐帮我出头了,回头她们会变本加厉的。小姐别为我操心了,等过段时间她们欺负够了,也就好了。”
“你……”钟姚想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反击回去,但看她耷眉耸肩的样子又觉得很难,气的来回踱步。
钟姚叉着腰来回走了几圈,耳边尽是闫清委屈隐忍的啜泣声做背景音,就觉得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不就怕住一起她们报复你吗?以后跟我住,我房间那张贵妃榻给你睡,以后咱两同吃同住。”
“今天这事儿必须要个说法,走!”
闫清再执拗不过她,被她拖着走了。
下人房里几个收工回来的丫鬟正在各自做自己的事儿。钟姚气势汹汹的拉着闫清进来时,都被吓了一跳。
钟姚命令所有人放下手上的事,都到院子里去。
“我再问一遍,是谁动手打了我的人?”钟姚站在院子中间,冷着脸环视一圈。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平时低眉顺眼的大小姐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强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什么状况,都谨慎的不说话。
钟姚回头看着闫清,闫清耷拉着头看着地上也不愿意开口。
钟姚气恼,也不指望她了,回头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说:“没想到各位感情这么好,不愿意指认别人是吗?行吧,那我就当是你们一起欺负她了。”
钟姚给身后的男仆做了个手势,凉飕飕的说:“合伙欺辱新人,一人掌嘴二十吧。”
众人:!!!
众人顿时嘈杂起来,大家惊惶的交头接耳,不知道大小姐是说笑的还是认真的。
直到男仆真的走上前开始慢慢挽袖子,大家才确定她不是开玩笑的。都没想到这大小姐不鸣则已,一鸣就这么狠辣。
到底还是不愿意平白受到牵连,相互推搡了半天,一个负责打扫的丫鬟才小声说:“不是我们欺负她的……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她突然被打了巴掌摔在地上,头,头好像还撞到门上了……”
钟姚:“谁打的?”
这丫鬟抿了下嘴,埋下头没再开口,她旁边的人看了眼男仆,怯懦的说:“不知道是谁,当时房里只有香萍和红凌……”
钟姚蹙了下眉,这两人不是应该还跪在前院吗?
难怪这些人不愿意说,红凌二人平日就仗着是二位小姐的贴身丫鬟不把其他下人放眼里,大家若不是怕挨打估计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她俩。
钟姚在人群中看了圈没见这两人,正想问,便见这二人一人手里捧着个包纱布的鸡蛋在脸上滚,正踱步走进来。
红绫二人见到人都聚在院子里愣了一下,再看到钟姚和她身后的闫清,顿时睁大了眼睛定在原地。
她们好似想不通大小姐居然为了一个刚来的丫鬟,亲自跑到下人房来要说法。
钟姚背着手向她们瞟过去一眼,不冷不热的说:“咱们钟家什么时候允许下人可以随便取用鸡子了?”
红绫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鸡蛋藏到身后。这是她们刚才去厨房偷拿的,平日大家看她们是小姐的贴身丫鬟,看着也不好说,可这被主子当面撞见就不好看了。
钟姚冷笑一声,语气不急不躁:“看来有些人记性确实不太好,刚收拾完不到一个时辰就敢把我的人打成这样。”
红绫连忙解释:“是她先挑衅我们的!”
“她?”钟姚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眼闫清,见她委委屈屈的低着头,手指小心的捻着衣袖,钟姚又回头说,“你还……挺幽默。”
红绫一窒,愤慨道:“是真的!刚我们两个回房间,她看到我们就嘲笑我们说我们脸肿的真难看!还说,还说我们跪着的样子像狗一样!”
钟姚都被气笑了。
闫清抬起头,看到红绫明显有点害怕,瘪了下嘴想哭,又顾及这么多人努力把眼泪忍着,水珠子就在眼尾挂着。
钟姚无奈说:“你哪怕编个说她自己摔了的借口,我或许都能试着相信你。”
红绫看到闫清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恼羞成怒,指着闫清大骂:“你装什么样子!你刚才不是很横吗?你刚才不是还嘲讽我们吗?现在装什么委屈!”
她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冲过去将闫清撕碎,闫清吓的躲在钟姚身后,钟姚挡在前面喝斥道:“吼什么?还想当着我的面打她?”
“我没打她!”
“没打?”钟姚哂笑,“那她脸上的巴掌印自己打的?”
红绫气的话都快说不清楚了:“我打了,可是,她先招惹我们,嘲笑我们,我,我情急之下确实打了她一巴掌,但是,但是我根本没怎么用力,谁知她自己就摔下去撞着门了!”
钟姚觉得自己是听了个笑话,感觉红绫在侮辱她的智商。
其他人看看闫清那委屈又乖巧的样子,再看看红绫张牙舞爪的样子,也都是一副“红绫你怎么编故事都不走心”的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闫清主动挑衅你们,然后让你动手打她,她还故意自己撞门上,我说要来帮她讨说法时她还死活不愿意,请问,她图什么?图被你打着舒服吗?”
“她……”红绫语塞,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愤愤的瞪着闫清。
钟姚没了耐心,不想再扯:“说起来,我倒是想问你,我让你们跪一个时辰,看来是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我们,我们……”红绫二人想解释,却又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们二人确实是钟姚刚离开就马上起身去找主子告状了,可惜运气不好,两位小姐跟着夫人出去赴宴还没回来。于是她们只得回屋,谁知又恰巧碰到闫清。
“放心,我这个人最将道理了。”钟姚抬起眼皮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红绫身上,不温不火的说,“一般有人惹我,我也就以牙还牙罢了。”
红绫畏忌的退了一步。
钟姚转头示意闫清自己去讨回来,闫清摇头表示不敢。
钟姚叹口气,见过性子弱的,没见过弱成这样的。
“香萍。”
香萍闻言抖了下,她正在庆幸刚才自己没动手,想不动声色的离红绫远点,没想到冷不丁的被点名。
钟姚用下巴点了点红绫:“那就你来帮闫清打这巴掌吧。”
“啊?”香萍懵然。
钟姚:“她右脸刚被打过,你打左脸吧,可别想作弊,至少也要打出巴掌印才行。”
“大小姐……我……”香萍有口难言,她和红绫虽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却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亲和,如今这一巴掌打下去,以后还怎么相处?
“我劝你动作快点,我还有事没什么时间,若是等我来动手的话,可能就不只打一人,也不止一巴掌了。”钟姚说的缓慢,声音也不大,但配合着她慢慢挽袖子的动作却是威慑力十足。
香萍见她跃跃欲试的动作,害怕自己真的牵连被打,只得咬咬牙,抬手在红绫脸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
钟姚轻笑了一声:“算了,还是我来吧。”
香萍见钟姚真的抬步走过来,再顾不上什么交情。她的脸刚被大小姐打了一巴掌,现在肿的老高,大小姐下手重,再让她打几巴掌自己可能牙都会掉出来。
香萍连忙转头,高高扬起一只手,用力的对着红绫一巴掌扇下去。
响亮的巴掌声在小院子里差点荡起回声。
红绫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钟姚站定,对她的表现挺满意,又换了笑脸:“那这事儿就算扯平了,闫清以后是我的贴身丫鬟,还请各位多照顾了。没别的事儿了,大家忙自己的去吧。”
众人松了口气,都迅速散开。
红绫香萍也想走,又被钟姚叫住。
“不愿意在前院跪,那便在这儿跪吧。既然记性不好,那就多跪会儿长点记性。“
红绫二人羞愤难当,前院夜里来往人少还好,可这下人院子到了晚上收工的人都回来了。她二人平日在下人里面一直趾高气扬的,如今要跪在这里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以后面子往哪儿搁。
可今天大小姐不知道中什么邪了,气势强硬的可怕。她们也不敢再违背,只能颤巍巍的跪下。
钟姚点了个男仆:“你在这儿守着她们跪,跪足两个时辰,少一分就加一个时辰。”
她交待完,冲闫清撇头,示意她跟上,便先出了院子。
闫清低头跟在后面,路过跪着的红绫香萍面前时,红绫正巧抬头,只见闫清嘴角勾着一丝笑,冲她眨了眨眼,眼中狡猾得意,哪里有半分委屈的模样。
“你——”红绫话没说完,又见他瞬间变脸,转头间又是一副可怜懦弱的样子消失在眼前。
红绫:“……”
在下人房闹了一出,时辰也晚了,钟姚不好再去打扰祖母,只得带着闫清先回了房。
钟姚房内外厅窗边有张贵妃榻,平日用来喝茶小憩。她从柜子里拿出被褥将榻铺的软软绵绵,让闫清以后便睡在这里。
然后又去搬门边的屏风想做个隔间,实木雕花的八连屏风重量不轻,闫清本想帮忙,钟姚看她单薄的身板儿,摇摇头打发了她先去洗澡。
“隔壁那间浴堂是主子们用的,我们下人的浴堂是这间,热水在厨房,浴堂钥匙在我这儿,要洗澡时来找我拿便成。”厨房大娘挺热心肠,帮闫清提了两桶热水到浴堂,又去墙边的木架上拿了新到澡巾和澡膏给她。
“谢谢大娘。”闫清腼腆的道谢。
“别谢,瞧你瘦的,”大娘小声说,“以后饿了来厨房娘找大娘。”
大娘挺喜欢这个漂亮又乖巧的丫头,见她脸上的巴掌印也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心疼的摸了下她的脸才叹口气带上门出去。
闫清落下锁,转身蹲下身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泡进热水里轻轻的划圈。
待大娘的脚步声走远了,她抬头将浴堂看了一圈,然后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不算太糟,还能有个洗热水澡的地方。”
她起身取下发上木簪,重新将所有头发挽上去,又脱下外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然后才开始慢慢脱中衣。
中衣滑下,里面带着血的纱布便暴露出来,纱布从左肩到右胸缠了厚厚的一圈。
闫清小心的将纱布一圈一圈解开,再转过身去,便见她瘦削的背脊和两道狰狞的伤疤。
伤还是新的,看起来没两天的样子,伤口颇深,红肿一片,单看这伤就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她皮肤很白,更是衬的这伤尤为骇人。
闫清却没管这伤,她捏了捏脖颈,左右活动了下,又舒展了下手脚。
随即澡堂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骨骼错落的声音。
墙上油灯跳动摇曳,照着落在地上的身影,那身影在骨骼声中逐渐拉长。
待声音消失,浴堂内已没有纤细柔弱的小娘子,只剩下一个身形高挑,肩宽窄腰的少年郎。
还是那张出水芙蓉般的面容,却没了在外面的乖巧柔弱,少年面容冷峻,眼中似有寒霜,周身都散发出一股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