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上倒是没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

安平郡主高坐在主位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唐轻歌的位子被安排在了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里。

皇帝中途也来了一趟,据说是专程给安平郡主送生辰礼来的,又因为政务繁忙,只呆了半刻便匆匆起圣驾回宫了。

此举可谓给足了安平郡主的面子,看得众人纷纷在心底感叹,安平果真深得陛下宠爱。

皇帝来的时候,唐轻歌也远远瞧了一眼。

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长相俊朗谦和,与宣钰有八分相似,却面如枯槁,脚步虚浮,哪怕极力掩盖着病容,明眼人也能看出他早已病入膏肓。

唐轻歌都不用回忆书里的内容,也能看出他没剩多少时日了。

他病逝后不久,宣钰就会即位。

一想到宣钰,唐轻歌的心一紧,四下环视了一圈,却没看见他的身影,这才松下一口气。

皇帝离开后,众人立刻围上去簇拥着安平郡主。

觥筹交错间,气氛好不热闹,唯独只有唐轻歌自己一人坐在角落里,身旁无人问津。

她倒自己乐得清闲,每样菜肴都尝了几口,吃的好不开心。

大庭广众之下,郡主还敢给她下毒不成。

唐轻歌正埋头苦吃时,身旁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一个女郎问:“我能坐这吗?”

她扭头看去,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简单衣裙,脸上妆容清淡得近乎没有,五官浓眉大眼,眉宇间透出一股平常女儿家没有的英姿飒爽,说话的语调也落落大方,一点不扭捏。

唐轻歌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虽然不认得是谁家的小姐,也没拂了她的面子,大方笑道:“坐吧。”

女郎撩开裙摆坐下,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叫孔明槐,我爹爹是兵部尚书孔瀚,我在家里排行老三。”

她话说得又快又利索,看着倒是颇为心直口快的性格。

唐轻歌莞尔,“孔三姑娘。”

“叫我孔明槐就行了。”

她笑靥如花,看得孔明槐反倒面红耳赤起来。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总算想起自己的来意,十分郑重地看着唐轻歌说:“你刚刚真的很厉害。”

唐轻歌被她真心实意的夸奖夸得一愣。

孔明槐又压低声音,凑近她低声说:“我早就看那个安平郡主不顺眼了,整天就像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一样,谁都瞧不起,穿的像只花孔雀一样。”

唐轻歌被她的话逗笑了,又听见她继续愤愤道:“若不是我爹我娘说了我一通,警告我不准生事,我早找人给她套上麻袋,拖进巷子里打一顿了。”

她盯着唐轻歌,眸中闪着崇拜的光,“你胆子那么大,既能把她气得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又与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不一样,我孔明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她说得十分豪情壮志又大大咧咧,弄得唐轻歌都怔了片刻。

半晌,唐轻歌失笑,答道:“好。”

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腔热血地来跟她交朋友,唐轻歌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

索性交就交了吧,也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姑娘就在角落里热火朝天地聊了半天,孔明槐发现唐轻歌这个人确实跟她认识的其他贵女不同。

孔明槐自小在边关长大,来京城的时间不久,她喜爱骑射练武,没什么女孩子家的样子,也不端庄知礼,以至于别的贵女看她的目光总是透着些鄙夷。

可唐轻歌听闻她练武时,满眼都是好奇和羡慕,让孔明槐十分受用。

且当孔明槐给她讲起边关和练武的事时,她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耐心又专注地听着,也不像她家中长姐那般草草敷衍她几句了事。

这让孔明槐越发觉得这个朋友交对了。

唐轻歌是真的对古代的武功什么的挺感兴趣的,绝对不是在敷衍孔明槐。

原本她只在电视剧和电影见过,现在来到书里的世界了,却还没真正地见识过。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跟孔明槐学两下子,以后逃跑的时候至少可以防个身。

两个人兴致高涨地聊着,孔明槐的视线落在唐轻歌莹白小巧的耳垂上,抬手指着一边,疑惑道:“你这耳坠怎么只带了一边?京城难道最近流行这种戴法?”

唐轻歌伸手一摸,果然空空荡荡。

她蹙眉回想道,“不是,好像被我弄丢了,可能是掉在园子里了。”

“让丫鬟去找找?”

唐轻歌摇摇头,站起身,“我自己去吧,这里头太闷了,正好放个风去。”

孔明槐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好。”

唐轻歌带着银翘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园子里。

两人沿着小道,低着头细细寻找着。

小路尽头,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背着手立在那里,身穿一身墨蓝锦袍,清风霁月的气质,面容年轻俊朗,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像是在等人。

一见到唐轻歌,他眼睛一亮,缓步向她走过去,“轻歌小姐。”

唐轻歌循着声音看去。

不认识。

她眨眨眼,疑惑开口道:“公子有事吗?”

陈子昂微微一笑,朝她摊开手掌。

一枚红玉耳坠赫然躺在他手心。

他声线温润,又客气有礼,“这可是轻歌小姐遗落之物?子昂偶然在路上拾得,不知是哪位姑娘丢的,只好留在此处等候失主。”

唐轻歌眼睛一亮,“正是我的耳坠。”

陈子昂伸手递还给她,微笑道:“幸好物归原主了,子昂这番也没算白等。”

子昂....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唐轻歌皱了皱眉。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鄙人姓陈,名子昂。”

唐轻歌反复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重复两遍,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沃日。

这是男三啊!!!!

宣国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太傅,陈子昂。

腹有治国大材,一心辅佐宣钰的国之栋梁。

唐轻歌的心里下意识有些抵触,可转念一想,陈子昂不过一心报国罢了,在原著里,他为人正直善良不说,还才华横溢,出身寒门,却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

宣钰即位后,知人善用,便提拔他为太傅,予他极高的权力地位。

她跟宣钰有仇,跟陈子昂没有啊!

唐轻歌心里思绪翻涌,面上半分不显。

她莞尔一笑,向他道谢:“多谢陈公子,轻歌感激不尽。”

陈子昂低眉笑笑,谦和道:“轻歌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那轻歌就先行一步了。”唐轻歌朝他福了福身,就要转身离开,

陈子昂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她。

“轻歌姑娘留步。”

唐轻歌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身看他,“陈公子可还有事?”

先前他只是远远地看她几眼,眼下她就在面前,眉眼清晰起来,比远观更多了生动明媚,眼波流转间,似是能流泻出潋滟风华。

陈子昂看得怔了怔。

下一刻,他微微一笑,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不知轻歌姑娘的耳坠是从何处购得的,甚是精致,子昂也想给舍妹买上一对。”

唐轻歌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所有变化,柔声答:“轻歌也记不清了,但府上好像还有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若是陈公子觉着令妹会喜欢,轻歌回头叫人找出来,送到公子府上。”

陈子昂一张俊脸微红,沉稳老成的气质消散了些,显出几分局促来。

他支支吾吾道:“这..恐怕不太合适。”

唐轻歌失笑,温声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公子替我找到了失物,轻歌也理应备份薄礼感谢公子,这下一看,这耳坠倒正合适,公子又替轻歌解决了一道难题。”

她这一番话颇为体贴周全,巧妙化解了刚刚陈子昂的尴尬。

先前瞧见她与郡主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的样子,陈子昂还以为她就是那般不掩锋芒的性子。现下一看,她心思剔透玲珑,不对人只对事儿罢了。

陈子昂嘴边的笑意更温柔几分,“那便多谢轻歌姑娘了。”

“公子客气了。”

一对耳坠换一个未来的太傅的人情,这买卖可不亏。

-

唐轻歌回去的时候,宾客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

孔明槐还留在座位上等着她,见她回来,孔明槐焦急开口:“你怎得才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一小厮便走上来,毕恭毕敬地对唐轻歌说:“轻歌小姐,郡主已经在马场候着您了,奴才现在便带您过去吧,别让郡主等急了。”

孔明槐悄悄扯了扯唐轻歌的衣角,小声道:“安平郡主刚才指名要让你一起过去,你刚得罪过她,她指不定安着什么心思呢,干脆找个借口躲过去吧。”

唐轻歌勾了勾红唇,云淡风轻道:“躲什么,她若真想对我做什么,哪是能躲的过去的。”

孔明槐想了想,觉着她说的有道理,只好点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唐轻歌刚想要开口拒绝,孔明槐直接上手拉着她往外走,“好了快走吧,我陪着你你也正好有个伴儿,总不能被她欺负了去。”

唐轻歌怔了怔,任由她牵着往外走。

她树敌太多,如果与孔明槐牵扯的太深,日后万一出了事,难免会牵连到她身上。

她的软肋理应越少越好。

这样哪怕未来有朝一日,她行差踏错,功亏一篑之时,不会连累到更多人。

可是,她忽然也觉得好累。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唐轻歌就没睡过几次安稳觉。

有时候,知晓结局这件事,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可以尝试着去改变一切,可在真正确保自己能够安全之前,她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她常常会想,如果她失败了,真的死在宣钰的剑下,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可当她又回忆起,马蹄朝她奔腾而来时呼啸的风声,还有差点被燕骥掐死时极致痛苦的窒息感,意志间便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来。

不能那么轻易地认输,不能那么认命等死,哪怕原著里已经注定了结局,她也得挣扎到最后一刻。

她也不想算计燕骥,可她没有选择。

在这里,没人能保护她,她只能依靠自己。

孔明槐的一句话,却让唐轻歌生出些恍惚来。

她已经开始陌生,被人保护是种怎样的感觉了,孔明槐握紧她的手的那一瞬间,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鬼使神差地没舍得挣脱开。

她也想在这个世界有一个朋友。

既然不想推开孔明槐,那她就要日后就要更如履薄冰,才能让她不被自己牵连。

唐轻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同时,她们已经抵达了马场。

马场中央,一匹纯白的骏马立在那里,毛发没有一丝杂质,一瞧便是一匹血统纯正的好马。

几个身着骑装的闺女围在一旁,都露出羡艳的神色。

安平郡主也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等着一旁的小厮整理好马鞍。

江静妤第一个注意到唐轻歌来了,连忙附在安平郡主耳边道:“郡主,轻歌姐姐来了。”

安平郡主看过去,冷哼一声,“她怎敢不来。”

说罢,她又转头问身旁的小厮:“事情可办妥当了?”

小厮立刻低下头,恭敬道:“郡主放心,已经办好了。”

安平郡主总算露出个满意的笑,“去,叫人把给唐大小姐准备的马牵出来。”

江静妤在一旁垂下头,藏起眼底扭曲的笑意。

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