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苦口婆心后,大夫看着燕骥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连连叹气,转而道:“你伤的重,服药太多,中毒的脉象这才显了出来,若要根除,还得需你自己弄清究竟是何毒,幸好你还年轻,趁早发现了,否则日后身子真亏损下去,你那小娘子到时恐怕要哭成泪人呢。”

闻言,燕骥的目光沉了沉。

先前他常常觉得使不上力,心口阵痛,原以为是重伤所致,并未察觉。

眼下伤势一点点好转,中毒的症状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只是他没了记忆,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这毒究竟是他失忆前体内就已经有了,还是失忆后中的毒。

若是失忆后中的毒,他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也许她的一切行为都能得到解释。

唐轻歌端着药回来时,大夫已经走了,只剩燕骥一人坐在榻上,他一袭黑袍,俊美深邃的五官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周身无端散发出森寒的气息。

她才出去一会儿,这人怎么看上去比刚刚更拒人千里之外了。

唐轻歌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走过去将手中的药递给他。

药汤黑乎乎的,还散着一股浓烈的苦味,燕骥盯着那碗药,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那她近日所做的一切,难不成只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心?

莫名的,他的内心竟对这个猜测有些抵触。

可理智又在时刻提醒他,只有这样,她的所作所为才有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看着他没接,唐轻歌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他终于缓缓撩起眼看向她。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原本刻意涂深了肤色被蹭掉了些,露出本来的白皙。

她乖巧地端着那碗药等着他,眼梢哭得泛红,娇怜动人,全然不见刚刚吻他时的娇纵强势。

她好像有很多面,有时候明明很怕他,可次次吻他的时候又勇敢的惊人,甚至还敢在他面前那样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形象。

燕骥承认,他对她,还是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毕竟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原本想掐死她,又偏偏鬼使神差地没下去手。

他的敏感多疑,是在经历过的无数次谋害算计后,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燕骥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是潜意识里不停地提醒他,只有他不去信任身边的任何人,他才能够活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如果她所表现出的爱意都是演出来的呢?

见燕骥一直不动,手中的药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唐轻歌有些急了,又往前递了递,“快喝呀,等会就要凉了。”

他的目光深沉如墨,里面藏着无尽的猜忌和审视。

唐轻歌怔了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不会觉得是我给你下了毒吧?”

给他下毒对她有什么好处啊?这狗男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见他沉默不语,唐轻歌彻底气笑了,一股脑地反问他:“我如果要杀你,当初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救你?我有病吗?”

她话音一落,房间里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她静了半晌,低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幽光,整个人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阴影,散发出浓浓的哀伤。

唐轻歌再度抬眼看向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声音有些涩,“原来在你心里,我说的话,你连半个字都没信过,对吗?”

他没答话,像是默认了。燕骥果然还是燕骥,冷血无情,哪怕她救了他,主动吻他,日日照料,他的心也仍然没有一点软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证明她做的还不够。

唐轻歌在心里冷笑了声,内心的斗志没有一点熄灭。

望着他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从饱含着期待,再到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不见一点光彩。

她沉默着,机械般地端起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以往她试药时总是被苦得不成样子,今日却只是紧紧蹙起眉,生生忍了下去,眉宇间的神情却看着比之前喝了药后更加苦涩失落。

她将碗放到桌上,背对着他,只轻声说了句:“你若是不信,那就随你吧。”

她的背影格外落寞,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燕骥才回过神。

他看着桌上那碗空了的药,落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直到骨节都泛了白,才又松开。

他究竟应该信她,还是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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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轻歌自从那日离开之后,就再没去看过他。

他既然都那样怀疑她了,哪怕是面上表现的再喜欢他,她也不能完全没有脾气,一味地顺着他。

燕骥那样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想通,她就算真想要他的命,也会用其他更掩人耳目的法子,何必大费周章地来骗他讨好他。

更何况,她要他的命又没用,她只要他的心。

虽说唐轻歌显露出的情意不是真的,但是她确确实实也是顾忌他的性命的,关心都是真的,那天她走时表现的那么悲伤难过,不管他信了几分,说到底也都是因为他的疑心才误会了她。

她被他的怀疑伤了心,短时间里自然不会再去找他。

正好晾了他几日后,就到了宣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前几日从鹿岭山回来后,唐轻歌就让银翘把那对耳坠翻出来,差人送去了陈子昂府上。没过半日,陈子昂就让人回信来,说是为表感谢,礼尚往来,遂邀请唐轻歌于花灯节那日去醉月楼用膳。

宣国男女之防并不严重,可若说要还礼,总有比一起吃饭更妥帖的法子,何况唐轻歌还有婚约在身。他这番邀请,唐轻歌反倒有些摸不清他是何用意了。

不过他可是未来的太傅,若是能结交,唐轻歌自然再乐意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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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当日

梨木梳妆台前,银翘给唐轻歌梳了一头漂亮的随云髻,又在她的眉间点了一朵海棠花花钿,让原本就明艳精致的五官更显妩媚多情。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唐轻歌就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花灯节的原因,平时通畅的大路今日也变得拥挤起来,一路熙熙攘攘的,等到马车一路驶到醉月楼门口终于停下时,她已经误了一会儿时辰。

醉月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之一,环境雅致,佳肴更是数不胜数,价格也高昂,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的起的,因此,醉月楼中的客人也大多都是达官显贵。

因为身份不便,唐轻歌还是带了层面纱赴宴,刚一迈进醉月楼,便有小厮上前询问了姓氏,然后恭敬地将她领到了一间包房内。

陈子昂早就已经候在这儿了,唐轻歌推门进去时,他立马起身迎她,语气礼貌又不失亲和,“轻歌小姐。”

唐轻歌摘下面纱,颇为歉意道:“抱歉陈公子,让你久等了。”

陈子昂看得怔了怔,又淡淡一笑,温和道:“无妨,子昂也刚到不久。”

两人坐下来,陈子昂将菜单递给她,点了几个招牌菜,唐轻歌接过菜单看了看,又加了一道杏仁蛋羹。

她喜吃甜食,香气喷喷的菜肴摆上桌后,唐轻歌着实大快朵颐了一番。

中间摆着的一盘烧鹅几乎快被她扫荡一空,唐轻歌不禁感叹了一句:“这芙蓉烧鹅做的确实不错。”

身旁的陈子昂笑了笑,也道:“是,子昂也曾在家乡尝过一次,却不如这里做的正宗。”

唐轻歌眨眨眼,“家乡?陈公子家在何处?”

“子昂籍贯宜州。”

一听见宜州两个字,唐轻歌眼中一亮,兴致勃勃地又问:“听闻宜州城风景绝佳,不输京城繁华,可是真的?”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陈子昂都一一作答,见她如此感兴趣,又同她介绍了不少宜州有名的美食和游玩的好去处。

陈子昂全然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她有兴趣听,便捡她感兴趣的地好好讲了讲。

他的态度亲和又不失周到,谈吐又颇为斯文风趣,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十分融洽,唐轻歌还了解到了不少有关宜州的事。

比如宜州城西较为繁华,到时她离开京城后,可以优先选择在那里落脚。

看着陈子昂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唐轻歌不禁在心里又想起了燕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个万年冰山脸,整日只知道怀疑她气她,还油盐不进。

唐轻歌在心里骂了燕骥一通,又忽然想起,燕骥住的客栈似乎就离这儿不远。

今日是花灯节,她等会买点什么小玩意儿拿去送给他,也算是给彼此找个台阶下。

他还没怎么对她上心呢,人她也不能晾的太久了。

思及此,唐轻歌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兴致。

两人一同出了酒楼,外头天已经暗了,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挂着花灯,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十里长街被映照的灯火辉煌,一派人声鼎沸之象。

唐轻歌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之景,不免兴奋地四处张望起来,视线所及之处皆让人目不暇接。

她在看风景,身旁的陈子昂却满眼皆是她。

她面上薄薄的白纱随风扬起,精致的五官若隐若现,额前一朵花钿点缀,菱唇微微勾起,似是月上仙娥般柔美朦胧,给人缥缈之感,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陈子昂只听见胸膛里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心中生出无尽的眷恋与情意,一时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