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有段时日,今儿似乎是最冷的一天,天上压着厚重的云彩,为雄伟的魏国皇宫更添了几分阴冷深重。
这般时节的好景致大多已经颓败,娇嫩的花草哪能抵挡得住如此严寒?
长街的宫门外,此时却是一片好颜色,一群妙龄女子聚集在此,俱是大好的年纪,花儿一般的容貌,倒是生生逼出了一番花团锦簇之意。只是人人脸上带着忐忑,说话起来也小心得紧。
两个路过的年轻内侍不免多看了两眼,最后视线落在孤零零站在灰色宫墙下的少女身上。
少女容貌娇美,身段婀娜纤巧,一身淡蓝色的衣裙,竟好似是冰凌雕刻成的美人儿,发上的同色缎带被风吹拂,轻贴着她娇嫩的脸颊,清灵不食烟火。
“倒是生得好看,这些都是周国送来的美人?”前面的问道,手里的托盘不敢怠慢,端得仔细。
另一人回:“是了,听说里头还有一个公主,也不知是哪个?”
“总归是不受待见的就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真受宠爱的公主是不会送来这里的。也不再多说,便半弓着身子走远了。
付盈晏独自站在墙根下,这里可以稍微避下风。她本就怕冷,现在还站在这处风口子,身上的春裙实在难以抵挡。
不远处几个少女偷偷瞥了她一眼,便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来到了新的地方,她们早早抱团在一起。
显然,那一团里没有付盈晏的位置,她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人家哪会拉上她?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搓了两下,想要擦起一点儿热乎气。手又疼又痒的,怕是真的冻伤了。
一个捧炉递过来,塞到她的手里,圆滚滚的,刻着精致的梅枝纹路。
瞬间感受到热气,付盈晏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唇角弯起:“刘大人,谢谢你。”
刘淑兰抬手为付盈晏整理了落在肩上的缎带,自然感受到了少女的颤抖。也是,这样冷的天,穿成这般,任谁也会冻坏的。
目光落在握着捧炉的两只小手,那微微的泛红,真是破坏了纤柔的美感:“公主的手好些了?”
“大人给的药膏很管用。”付盈晏轻轻的应着,一路从周国而来,这位女官虽然不苟言笑,对她倒也不坏。
刘淑兰收回视线,双手拢回青色的官服中:“那就好,毕竟咱们此番是来和亲,必得仔细着点儿。”
眼前的小公主一脸纯善,把人完整送进魏宫,就是她的责任。说是来和亲也不尽然,人人心知肚明,少女就是来为后面嫁过来的大公主探路的。
世人谁不知,这位魏国的皇帝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发起疯来谁都不认?这样的人,大公主自然是不会嫁过来的,国君心疼亲妹妹,便把这小公主先同一群美人给送了过来。
说这小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一直病着,所以养在宫外。接回来时只剩半条命吊着,还磕到了头,好歹把人救了回来,只是往昔的记忆,却有些已经记不起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被抹了去,送来和亲,可不需要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只需要一个娇艳艳,让人心疼的美人。
国与国之间,总有些她们说不清楚的牵扯,谁知道这送美人是示好,还是试探?只是苦了这些可怜女子,大好的年岁被送来这火坑中,也不知能活几日?不过些工具罢了。
付盈晏听了刘淑兰的话,脸上的笑淡了,半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扇着,像是振翅的蝶儿,声音小小:“我还能在见到弟弟和乳母吗?”
她问的小心又不确定,那两人也是她最后的牵挂了。至于母亲,似乎并不喜欢她,回宫后,便忙不迭的将她送到皇兄手中,还说,来魏国是她唯一的价值,那样弟弟才能过得好。
可是真的很怕呀,一路听了无数魏国皇帝的传言,残忍狠戾,有疯症,喜欢虐杀美人,十足一个恶魔。
她会想母亲为何讨厌她?是因为生病变笨了,就不喜欢她了吗?只有当做礼物这一个价值了?
刘淑兰微微仰首,眸色淡然:“事在人为,你好好地,他们二人也会放心不是?”
多年的深宫浸淫,她早就明白,做好自己的事就成了,莫管太多。
付盈晏轻轻嗯了声,慢慢转着手中的捧炉。她没有退路,就算回到周国,皇兄还是会把她送给别人,始终是一件物件儿而已。
刘淑兰别开脸,不去看少女脸上的落寞。她只是负责把这群少女送来魏国,后面会回国复命,至于她们以后的命运,只能自己争取。
不远处,那一群少女对着她恭敬地行礼,称着“刘大人”。
她淡淡颔首应了声,看眼前这情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姑娘来魏国,多半是不情愿的,所以把心里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小公主身上。平日里不尊敬也就罢了,这几日还明目张胆的排挤起来了。
本来要多教几声规矩的,只到底已经到了魏宫,便也就对身旁的付盈晏道:“不要总一个人呆着,过去同她们一道。”
付盈晏应着,心知即便站过去,人家表面上也是因为刘淑兰而假装接纳她,过了还是一样冷淡;到底不喜欢她,何必去逼着?其实自己一人也挺好,她喜欢安静的呆着。
刘淑兰眉头轻蹙了下,没再说话。一人一命数,全看她自己的吧。
这时,朱红色的宫门开了,从内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长的内侍,臂弯处挂着一柄拂尘。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在场的美人们,随后尖着嗓子道:“既然姑娘们来了,那就得按着咱魏宫的规矩来。”
他缓步踱着,并不因为这些女子是周国国君送来的,就给一点儿好脸色。他们魏国强盛,兵强马壮的,哪个不臣服?再说了,这些个美人进了宫,还不知道能活几日呢?
说是这样,但还是要例行提醒一番的:“看你们也是出身不错,别怪咱家不提醒,一会儿见的可是陛下,要是出了差池,可就……清楚了,都跟着进来吧!”
话未说全,可是谁不明白?进了这扇门,那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丢了命,也别妄想会有人替你申冤。
跨进宫门,美人站成整齐的两排,紧紧跟在宫人后面,不敢乱看,沿着长长的走道一直到了勤政殿外。
瑟瑟寒风,美人们站在高台下等候,可怜大冬日的,为了显美,一个个的穿着窈窕春装,有人几乎冻得哭出声来。
站在前面的付盈晏更加不好过,身子晃了晃,因为体弱,头越发阴沉,身上的骨头也开始发疼,好像一捏就会碎成渣子。
她们在等魏帝的安排,可是迟迟不见人出来,就连云层也忍耐不住,开始飘起细细的小雪花。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划破安静,勤政殿内终于有了动静,美人们强打着精神,双手握着,规矩的垂首,看着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
没多久,殿门开了,就见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人拖了出来,冷硬的地砖上留下腥红的痕迹……
美人们何曾见过这些?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有人发出了轻轻地啜泣。整个勤政殿外,弥漫在一片恐惧中。
谁都知道,殿中的人是魏国皇帝,而那俩死人定然是他所为。哪有帝王是这样的,直接在自己的宫殿中杀人?果然比传说中更可怕,落在这样的暴君手中,她们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付盈晏垂下眼帘,只看着自己微摆的罗裙。她也害怕,本就没有退路,可眼前的也是死路啊。
她头晕的厉害,身子一歪,堪堪伸手扶着一旁女子的手臂,才未倒下。
“放开,”女子厌恶的推了一把,随即站回原来的姿势,轻哼一声,“公主站不住了,可不要连累别人啊!”
说话的女子付盈晏认得,人叫木春瑶,因着和大公主有些交情,便成了同行姑娘中的头头,什么都是第一。
刚刚稳住身子,就发现勤政殿的门再次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身旁内侍仔细提醒着脚下。
一群高台下的美人,不由得被吸引去了目光,便也直接被那人的相貌吃了一惊。
郎君如玉,凤表龙姿,若说是长得好看近乎于美,却实实在在的男儿气质。一身玄色龙袍,衬着他脸有些苍白,头顶金冠的两条冠带落在肩上,随着他迈步下阶梯,而微微晃动。
他好像对美人没有兴趣,看都懒得看一眼,还是身旁内侍提醒了声。
“陛下,您看……”
萧翌修抬了下眼皮,细长的食指卷了下冠带,漫不经心道:“都杀了吧。”
他抬头看天,雪片子落在他五官完美的脸上。这样的天,杀人多合适?
只一句话,让美人们崩溃哭泣,就连自负的木春瑶也呆住了。她们甚至连一次机会都没有,准备的本事也没用上,就这样被葬送?
不待她们反应,侍卫们已经开始动作,他们习惯了这种事,不会因为是些娇滴滴的女郎就心生不忍。
冻僵了付盈晏被第一个拖出来。站在风中良久,已经麻木的双腿不听使唤,任凭人拖着她往前走,就如折一片叶子一样简单。
她怕极了,脑海中是弟弟和乳母,她不想死!
似是连侍卫也没料想到,那瘦弱的小姑娘能从他们手里挣脱出来,可她就是办到了。
付盈晏踉跄的跑着,想找到那条她来时的路,跑出宫门去。头晕加上惊惧,她眼前模糊,慌不择路……
“啊!”脚下一绊,她整个人摔趴在冰冷的地上,头发散了开来,盖住了疼得没办法动弹的身子。
一双绣着金纹的靴子出现在眼前,然后是渐渐垂落在地上的玄色袍角,一声没有温度的轻笑:“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