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音一进门,就看见姜勤武伏案桌前,手里握着笔,之前追漫画更新的平板放去了一边,背影看起来很有几分痛改前非,准备刻苦上进的模样。
姜勤武听见动静,肩一颤,十分谨慎地扭头,见是乐正音,这才吁了口气,回过头,继续对着试卷绞尽脑汁。
乐正音反手关上了门,压了压唇角,走过去,果盘放在桌上,瞧见她手里的试卷,还是那张仿佛装满武林轶事的涂鸦试卷。
他转身靠着书桌,慢慢咬着一颗草莓问她:“怎么了?”
姜勤武鬼鬼祟祟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眼房门,确定关好了,又定神侧耳倾听一会儿,确定门外没有人守着。
她这才扭回头来,拢起眉心,把之前他下去洗水果后,她妈姜女士进来跟她说的那番话,笼统地复述了一遍。
姜勤武摘了两粒葡萄,往嘴里扔,口齿有点含糊:“我怀疑姜女士更年期可能提早了,情绪有点反复,为了不爆发家庭革命,我觉得我这段时间最好顺着她点。”
乐正音半垂眼睫,敛住眸光,状似随意又问:“那你就真准备好好学习了?”
姜勤武苦大仇深点点头:“嗯!”
乐正音唇上沾了薄薄一层草莓汁,唇角轻微抿开,又很快收敛回来。
他像模像样劝道:“其实做做样子就好了,你也说姜姨情绪反复,说不定明天就想开,不在意了,你这努力学,努力写,到时候辛苦给谁看?”
他说完这句话,再联想不久前自己在楼下的所作所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是个人。
但不当人,是真的快乐呀!
却不想,姜勤武觉悟颇高。
她立时反驳道:“学习怎么能是学给别人看的呢?!学习那是为了自己学的!”
她眼睛瞪了起来,似乎很不赞同:“更何况我都跟姜女士承诺要认真学了,绝对不能反悔。习武之人,要讲信义,得守承诺!”
这是重点!
“你别劝了,我再做会儿题。”
姜勤武捏紧笔,又看回了试卷,一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死也要跟学习死在一起的架势。
乐正音咬了咬牙,忍住笑,“唔”了声,很宽容地说:“那等你写完,我帮你过一眼吧。”
他听见姜勤武回了一声“行”,是一种十分信赖的口吻。
逆光处,草莓汁浸润的唇角,终于翘了起来。
少年笑了。
乐正音:不当人,是真爽!
-
一个多月后,距离明尚私立高二第一学期开学,也只有不到一星期的时间。
姜勤武手里用纸巾包着灌冰镇豆浆,一边喝,一边坐上车。
她先跟前头开车的张叔问了声早上好,再回头,见乐正音脸色欠佳,一副困倦,哈欠都懒得抬手的模样。
她就着吸管喝了口冰豆浆,蹙眉看着乐正音:“都说不用送我了,又不是不认路,考个试而已,跟幼稚园送上学一样。”
乐正音回头睨了她眼,心里觉得,送姜勤武去考试,跟送幼稚园小朋友上学也没什么两样。
他没什么精神说话,这一个月给姜勤武补习,让他平生,终于体会了一次学渣学习的艰辛,非常痛苦。
不太明白,之前小学初中那九年,姜勤武是怎么挺过来的
关键是姜勤武自己的心态超好,让做题就做题,让背书就背书。
即使一道步骤不超过五行的数学题,需要她做一天,还不一定能吃透。即使一篇百来字的古文得背一两天,才能大致背熟。
她依旧毫无怨言,精神奕奕,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不耐烦。
甚至早上依旧六点前起床,打拳晨跑一样不落,晚上十点前必定上床,永远不会因为一道题做不出,一篇古文没背完,而焦虑到睡不着觉。
乐正音:“……”
他必须得承认,虽然学习不太行,但姜勤武某些方面,也是真的很强。
比如心态。
乐正音懒洋洋地微仰着头,向后靠着座椅,伸手指了指姜勤武的腰侧。
他没什么脾气地说:“安全带。”
姜勤武“啧”了声,不大情愿的模样,单手把安全带扯过来,系好了。
张叔通过前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两眼,笑了笑,将车开出去。
到明尚私立的路不远,不过二十分钟。
张叔将车暂时停在门口。
姜勤武解开安全带,对张叔说:“张叔,你先送他回去吧,我等会儿考完了,自己回去就行。”
张叔向后看了眼,见乐正音没什么表示,便先暂且答应了下来,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姜勤武打开车门,一条腿就要迈下去,胳膊被人抓住了。
她扭头,瞧见乐正音睁开了眼,扭头问她:“笔带了吗?”
姜勤武拍了拍自己短袖卫衣前面的大兜:“带了带了。”
听见几声塑料壳碰撞的轻微声响,乐正音点点头,又问:“记得答案要——”
“写在答题卡上,写在试卷上的无效,得不了分。”姜勤武拍了拍他手背,让他安心,把人推回去,她下了车,关车门前说,“行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去考试了。”
说完,她将车门推上,顶着早上八点多的夏日阳光,掏出入学证明,走进明尚私立贵族高中大门。
长长的道闸只开了一人通行的宽度。
走进去,入眼便是一大片水池,池上浮着莲蓬荷叶,水质干净,将辽阔的天空倒映得清楚明澈,池岸栽了三棵柳树,蓬松茂密的柳枝经风一拂,枝梢划过池面,便是片粼粼波光。
像星子零零碎碎,从天上坠了下来。
两座浮雕精细的石拱桥,连接着水池的两端。
一端面对学校入口,一端通向两栋高耸的双子教学楼。
这两栋双子教学楼建得很有特点。清晨走进校门,可以看见旭日从两栋双子楼中间升起,黄昏走出校园,又可以看见落日正对着双子楼降下。
姜勤武喝完了冰豆浆,把包装扔进了沿途的垃圾箱里,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
她看见有人陆陆续续进校门。有几个学生模样的,走着路还在看书,看一大张一大张的试卷或复习资料。还有几个成年人,推着自行车,模样朴素,气质儒雅,像老师。
姜勤武猜测,那几个学生模样的里面,可能有等会儿一个考场、同样是转校生的同学,那几个成年人,估计也有几个是监考老师。
她擦干了手上的水,扔了湿透的纸巾,转身走上没人走的池上石拱桥。
绕着水池走的有几个学生被石拱桥上的人吸引了注意,目光从书本试卷上抬起,望了过去。
就望见,石拱桥上一个短发少年,约莫跟他们一般大,瘦瘦高高,晨光照映中的面庞,五官生得很好,皮肤不算白,浅麦色,但很干净,没痘没印,肤色均匀,看着很清爽。
少年背着手,老神在在,一边走在石拱桥上,一边垂着眸,唇边带点笑,像是在欣赏沿途的莲蓬荷叶,柳枝碧波。
不像是来考试的,像是来旅游观光的。
“……”
可能是别的学校的,趁着放假偷溜进来玩。
毕竟,明尚不管是哪方面的名声,还都挺大的。
四方目光纷纷收了回去,又都大多同时在心里留了一个相似的概念————那个走在石拱桥上的少年,长得是好看。
姜勤武跟着沿途的指引牌,走到了入学考的教室门口。
这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三四个男生女生,靠在走廊上,面朝楼外,借着天光,锲而不舍地温习要点。
有人认出了姜勤武就是之前悠悠闲闲走在石拱桥上的少年,不由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么闲散、没半点紧张忐忑考试氛围的人,竟然跟他们一样,也是来考试的……
“……”
肯定是个学霸!
所以这么自信!
顿时更紧张了,有学霸的考场,气氛总是不太一样。
连忙收回视线,赶紧努力看书。
楼下又陆陆续续上来了不少人,也几乎都是捧着课本资料在复习的。
唯独姜勤武,背着手,站在其中,气质格格不入,但她一脸淡定,半点自己可能是个异类的自觉都没有。
她反而觉得明尚真不错,同学们都很努力,学校也修得好看,难怪当初阿音顶着近乎全科满分的中考成绩,进了这所高中。
姜勤武点了点头,对于自己今后也将是这所高中的一员,感到十分开心。
她喜欢好学生。
又乖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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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九点还差10分钟,监考老师抱着试卷出现了。
堆在门口的十来个学生进了教室,书包手机一切通讯工具,全部上交前面的置物篮里。
监考老师讲明了考场规则,作弊惩罚,开始下发试卷。
试卷只有一张,考试内容却涵盖了高中所有学科。
为了拉开分数差距,让这次的转校生,都能进入匹配他们学习能力的班级。
出题老师可谓煞费苦心。题目有难有易,简单的可能认真上课的小学生也能做出来,难的上完四年大学的学霸,也不一定能写得出。
姜勤武拿到试卷,先大体看了一遍题目,然后发现……嗯,数理化的大题,几乎全部不会。
不过好在文科的几个题目,还能瞎写几句,填空题选择题,她还是有蛮多道是挺有把握的。
姜勤武开始下笔了。
她先在草稿纸上打草稿,得出结果写在试卷上,再在答题卡上涂好答案。
她写得很认真,每一道题都非常耐心地读题解题,就算遇到实在解不出来的,也顶多就皱皱眉头,没有太多烦躁不耐的情绪表露。
心态超级好。
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教室里的其他考生,渐渐都被那些分明是冲着击溃人自信心的题目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唯有姜勤武一个人,双目清明,神情淡然自信。
自始至终,都在不紧不慢地写字。
不会就不会。
要什么鬼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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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还剩最后半小时的时候。
教室走进来一位女教师,有监考老师看见,就要迎上去叫声“副校长”,却被女教师抬手拦住了,示意不要打搅学生考试。
监考老师了然,颔首停下上前的脚步,继续监考。
副校长端着一张多年来为了树立在学生心目中冷酷威严、不可侵的形象,面无表情,近乎面瘫的脸,慢慢在教室里穿插踱步,巡视学生的考试情况。
她发现在一众多多少少都面露焦虑的学生中,唯有后排靠窗的一个同学,非常淡定,看起来没有半点被题目难到的样子。
她心想,这莫非又是一个堪比学生会会长乐正音的天才?
内心有些雀跃,激动,仿佛看见了宝藏。
副校长不动声色走了过去,悄无声息地站定姜勤武身旁,视线从姜勤武肩臂上方穿过,落在那份试卷和答题卡上。
大题除了几个“解”或“答”字,几乎全部空白。
选择填空题……试卷上是做对了不少,答题卡上乱了序。
副校长激动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必须得承认,她大意了,天才果然不是随处可见的。
毕竟也不是大白菜。
但这位同学异于常人的超稳心态,很让她欣赏,所以她认为,还是可以适当给点提示的。
副校长抬起因为缺乏运动,常年不见阳光,白得有点惨的手,遮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姜勤武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一位面瘫女教师。
她礼貌地冲老师颔了颔首,想到之前监考老师说的,考场禁止喧哗,也就没有出声喊一句老师好。
她回过头,继续写卷子,完全没有看见女教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她答题卡上选择填空题的部分。
副校长:“……”
算了,我还是那个威严不可亲近的副校长。
副校长只当刚才自己什么也没做,继续朝前走,又巡视了半圈,走出了教室。
由于过于面瘫,除了副校长自己,不只姜勤武,就算那时刻关注着这位以严苛出名的副校长的监考老师,也没注意到,副校长刚才提示了名学生,她答题卡顺序答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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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尚校门外。
姜勤武进去后,乐正音也没让张叔把车开走。
他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突然觉得右眼眼皮跳了跳。
乐正音拢起眉心,伸手揉了揉。
前面张叔看着自己幼稚园的女儿跟他炫耀公主裙的视频,正一脸笑,余光瞧见乐正音揉了揉眼睛,关心地问道:“不舒服?”
乐正音声音很懒:“没事,眼皮跳了下。”
张叔看着他揉的右眼,心里立马就想到,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但他没说,这种老一辈的迷信说法,感觉就不适合在乐正音这种根正苗红、浑身充斥着科学理性的学神少年面前说。
张叔道:“估计是你这阵子帮小姜补课没休息好,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到时候我再来接小姜好了。”
乐正音阖着眼,摇了摇头,实在摁不下去右眼皮的跳动,索性不再管它。
他说:“也没多久就该考完了。”
他语气散漫,微拢的眉心始终不松。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