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数。”
乐正音阖着眼，没睁开，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语调慢慢的。
这不是问句，必须回答。
姜勤武眼睛朝上，望着玄关处自家天花板，念了一个数字，由于字音过短，很快空气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乐正音：“……”
姜勤武：“……”
姜勤武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声非常细微的吸气声。
她下意识回头，就瞧见乐正音一改之前长手长脚没骨头的坐姿，捂着心口，弯下了腰，模样看起来像是被气得犯了心绞痛。
姜勤武吓得赶紧上前，围着乐正音转了半圈，却又不敢上手碰他，生怕会把人碰碎了一样，满脸焦急。
她在旁边努力劝道：“阿音阿音，你冷静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尽量放平心态，就让它过——”
“今天你做饭。”
乐正音捂着心口，弯着腰，抬眸打断了她的话。
少年眼眸深邃，也不知道是氛围的原因，还是他当真在忍痛，声音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隐忍抑制的脆弱感。
他望着她。
姜勤武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行行行！我做饭，你想吃什——”
“鱼要没刺，虾要没壳，西红柿炒蛋没有番茄皮。”
乐正音向后靠了靠，又恢复了些懒散。
他慢慢揉着心口，慢条斯理，口条流畅地提出要求。
“唔，就先这样吧。”
姜勤武：“……”
乐正音回眸，继续望着她，又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姜勤武：“……行！”
大不了这顿夜宵做久一点。
乐正音表情勉勉强强，像是凑合着接受了这不算特别满意的赔偿，暂时不打算再追究。
他继续捂着心口，缓缓起身，指了指被坐得陷下去，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起来的懒人沙发。
“麻烦你搬回房了。”
他轻拢眉，手摁在胸口，一副气力欠佳的模样，仿佛在说“我心口疼，搬不上去”。
乐正音说完话，像是料定了姜勤武不会拒绝，慢悠悠往客厅走去，打算看会儿新闻，等着吃晚饭。
姜勤武：“……”
您真是太客气了。
姜勤武内心一时间百感陈杂，不太好形容。
她原地郁闷了会儿，觉得阿音在诓她，但很快又释然，一顿饭而已，诓了也便诓了，计较这么多干嘛。
她把懒人沙发提了起来，走上楼，放回卧室，再下来。
姜勤武一边往厨房去，一边冲着客厅的方向问了句：“你回来前没吃晚饭？”
乐正音没回头，边听着新闻节目，边刷着手机上的资讯，“唔”了声，表示是没吃。
姜勤武皱了皱眉，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响起一声冰箱打开声，又传出姜勤武一声遗憾：“家里没虾了呀……”
乐正音看着手机，不紧不慢跟了句：“哦，那我打电话叫人送一箱来。”
沉默不足三秒。
厨房方向又传来姜勤武一声惊喜：“啊，我看见了，家里还有虾，不用送了。”
乐正音翘了翘唇角，应了句：“行。”
伴着厨房时不时传出的做菜声，乐正音听完了新闻节目，在手机上回了几条消息，没多久，就听见姜勤武叫他过去吃饭了。
乐正音关掉电视，走去厨房帮忙端菜。
两人刚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没两口。
姜虚怀和江予诚就回来了。
姜虚怀看家里灯火通明，抬头一看，就见几小时前才分别说了不回家吃饭的两个小孩，这会儿正坐在餐厅里，端着碗，拿着筷子，在夹菜。
姜虚怀纳闷，先问了乐正音：“若若不是说你在学生会要忙到很晚吗？”
乐正音表情从容，跟事先准备好了似的，说有个部长临时有事，本来要开到很晚的会议推迟到了明天，就提前回来了。
姜虚怀“哦”了声，换好了鞋，让江予诚把今晚买的东西，放楼上去。
她想起刚看的那部电影，又满脸笑容，一边走去厨房倒水喝，一边夸乐正音电影选得好，她跟若若看到最后都哭了，就是两位男士，直男属性，全程一副看不懂的呆样。
乐正音笑了笑，谦虚说：“姜姨喜欢就好。”
姜勤武吃饭的动作一顿，感觉那里不太对。她抬头看向从厨房里端着杯水出来的姜女士。
她问：“妈，你们今天去看电影了？”
姜女士：“对啊。”
姜勤武：“阿音给你们订的票？”
姜女士：“嗯，怎么了？”
姜勤武想了想，勉强找到一点突破口：“是我说不回来吃饭前就订好了？”
姜女士“哦”了声：“那没有，你说不回来吃饭后，阿音知道了才订的。”
姜虚怀笑容耀眼，一副“我干儿子就是孝顺得知小朋友们都不回家吃饭还知道给四个空巢老人安排娱乐节目”的骄傲表情。
姜勤武：“……”
她好像懂了什么。
想到不久前还满心以为乐正音要在学生会忙到很晚，没工夫抓她，今天肯定可以苟过去，结果一到家，就在玄关处，被逮了个正着的自己……
姜勤武一口气上来，差点把筷子拍桌上。
这就过分了！
阿音竟然动脑子抓她，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勤武还没来得及谴责，就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坐下的姜女士，看着她也问道：“对了，你不是说跟同学聚餐？怎么也这么早回来了？”
姜虚怀看了眼桌上还挺丰富的菜：“聚餐没吃饱？”
难道钱不够？就说该多打点！
姜勤武：“……”
刚提起来的那口气，又突然虚了下去。
她又捏稳了筷子，一口菜一口饭，声音含糊地答：“有个同学家有门禁，就提前散了，我骑车回来又有点饿，就做了些菜，跟阿音对付一下。”
姜虚怀“哦”了声，也没怀疑。楼上传来江予诚的问话，问老婆新买的裙子要不要一起丢洗衣机里洗了。姜虚怀连忙起身，冲上去，叫江予诚放下她新买的真丝睡裙，不准动！
餐厅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姜勤武埋头吃饭，表情却十分郑重，像是在时刻准备着什么。
乐正音抬眸望了她眼，无声笑了下，却一直到这顿相当于夜宵的晚饭吃完，都没再说什么。
白白让对面的人，紧张了半个晚上。
-
夜已经深了。
乐正音回到家，洗完澡，没有立即睡。
他进了书房，打开电脑，上了游戏。
经常组队的几个熟人都在，大家见乐正音上线了，本来都准备下线的几个也不下了，就想趁机抱抱大腿，多赢几把，冲冲积分。
毕竟这位神仙平时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又爱睡觉，也不热衷游戏，像这样抱大腿的机会实在不多。
得珍惜。
十分懂得珍惜的队友们，玩了几把下来发现，神仙今天不太对劲。
可能是夜太深了，周公召唤得紧，操作受了影响。又或者是太久没下凡，有点不适应人间。
平日抱这条金大腿，能输上一把，他们都要跟变态似的当成炫耀的资本，今晚，抱着同一条金大腿，竟然开几局就输了几局。
大家没敢怒也没敢言。
就是有点不真实。
斐镜最先反应过来，率真地在队内频道发言：【阿音你今天怎么了？】
手被人截肢换了？
过了会儿，乐正音的回复出现：【没什么，就想让大家也体会一下带猪队友的感受。】
斐镜：“……”
纪彦：“……”
其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队员们：“……”
乐正音的回复刚出现在队内公屏上，他游戏里的人物角色就突兀地卡住了，僵在原地，摆弄着人物象征性动作，不知道是掉线了还是在干嘛……
队内公屏沉默了片刻，随后出现斐镜吵眼睛的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怀疑阿音在撤销但这不是微信撤销不了哈哈哈哈哈嗝！】
纪彦：“……”
你为何如此勇敢。
敢就多说点。
斐镜虽然不知道纪彦心里的想法，却很有默契地给面子，又敲上队内公屏：【阿音！男人，说出去的话就要认！撤销算什么英雄！是不是玩不起？！】
斐镜：【来，大家把‘会长玩不起’打在公屏上！】
纪彦：“噗！”
纪彦见公屏上许久没有人敢接斐镜的话，又想起早上乐正音非要杵在校门口，给他们纪律部制造的麻烦。
纪彦推了推眼镜，手摸去了鼠标，正准备来一套复制粘贴，就不慎瞥见，乐正音的游戏头像变成了灰色……
纪彦：“……”
斐镜：“……”
其他人：“……”
还是专攻校园绯闻的斐镜拿得起放得下。
既然金大腿都技术性掉线了，那么——
斐镜：【好了，我们投降吧。】
本来是抱着大杀四方躺赢留下，结果输了一晚上，但最后竟然看了回神仙笑话的大家，忍住笑，没有意见，纷纷点下投降。
对面：最近幼稚园都这么和平友爱了？？？
-
乐正音关了电脑，只觉什么也不曾发生，起身走出书房，确定窗帘关好后，上床躺平，盖上被子，闭眼入睡。
漆黑的卧室里，呼吸声几乎听不见。
不知安静了多久，忽然突兀地响起几下很克制的拍枕头闷响。
待到声音消弭，卧室又恢复了静默。
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
翌日清晨。
乐正音洗漱好，穿戴整洁，脸色却像是没休息好，略显憔悴。
他提着书包下来的时候，姜勤武已经到了，正坐在餐厅里跟沈若谷说说笑笑，手里还拿着他的一块早餐三明治嚼着。
乐正音隐晦地瞪了她一眼，没让人瞧见。
他坐去对面，喝了半杯温水，开始就着粥吃剩下一块三明治。
姜勤武看向他问：“你跟张叔说了今天不用来送你没？”
乐正音低头吃着粥，没抬头：“昨天就说了。”
姜勤武点点头，吃完了擦擦嘴，又坐着玩手机，等了会儿，等乐正音吃完早餐，两人告别沈若谷，一起出门，骑上自行车。
姜勤武骑在前面，把两人的书包放进前面的篮里，乐正音坐在后面，长腿有些拘谨地曲起，脚踩在后脚踏上，一手扶着她肩，动作十分自然。
姜勤武老规矩提醒了句“坐稳了”，也不必等回应，脚下一蹬，车轮溜溜两下，就轻松骑了出去。
她昨天下午放学后，闲着没事，摸索了下明尚附近的路，知道了不少更近的道，今天便换了条路走，虽也是穿街走巷，但明显用时少了不少，再过一条巷子，上了大路，便能看见明尚的大门。
姜勤武踩进了巷口，本以为没人，跟前面一样畅通无阻，怎料又撞上了一堆人。
自行车“吱”一声，被迫急刹。
再这么急刹几次，她车都要送去修了。
连着两天被人堵路，姜勤武忍不住皱起了眉，又冲前面喊了句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台词：“前面的麻烦让让——”
姜勤武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落。
前面一个蹲在路中间吞云吐雾的男生，突然指着姜勤武，冲旁边一个大块寸头告状道：“大哥就是他！昨天照着我后脑勺拍了两巴掌的人，就是他！”
害他在文霄叶面前丢了个大脸，还没恋就失恋的就是这孙子！！
大块寸头在一片烟雾缭绕里，抬起头，大手挥了挥眼前的烟，眯着眼，朝姜勤武瞧过去。
他还没瞧清前面骑车的姜勤武什么模样，就先被姜勤武肩后，慢悠悠冒出来的一颗脑袋，给吓得差点魂不附体。
他奶奶个腿！
明尚那位“神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块寸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腿有点软，想跑。
他还没来得及动，就见对面隐在人肩后的那位“神仙”，眼神惺忪，眸光在幽幽地汇聚，像是浅睡了一觉，慢慢苏醒了过来。
倦懒望来的眼神，让人一动不敢动。
拥有各种意义上“神仙”称号的少年，唇角抿起点笑，修长的食指竖起，在唇前打了打。
示意他，噤声。
有些东西，他还不想姜勤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