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打响前,姜勤武从卫生间回来了。

她手有些湿,正拿着一张纸巾擦手,还没坐下,就听旁边一声“啊!!!!”的惨叫,比昨天还要惊悚。

但经过这两天的熏陶,姜勤武已经很淡定了。

她继续擦着手,回头看向右边。

对方今天扎了个双马尾,依旧带着会随着脑袋摇晃的发卡,只是标语从前天的“莫挨老子”、昨天的“世界第一大可爱”,到今天变成了两个,一左一右,夹在双马尾发根上,分别是“弱柳扶风”、“姣花照水”。

姜勤武自认不学无术,但也依稀记得,这好像是《红楼梦》里,形容黛玉妹妹的词。

她不太敢确定,也觉得不关自己什么事,正准备收回目光坐下等上课,就突见对方惊叫完,捏了个兰花指朝前一伸,神似黛玉妹妹酸讽人时的语气神态,捏腔拿调来了一句:“淡定,要矜持。”

姜勤武:“……”

怎么听着有点黛玉妹妹过了头,更像性转版的东厂厂花了?

管好自己。

姜勤武管好了自己,收回目光,决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面无表情坐下。

怎料她刚坐下,一只胳膊突然被人抓住,狂摇不止。

刚刚自我告诫要淡定要矜持的“弱柳扶风”“姣花照水”,突然又跟疯了一样,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姜勤武胳膊,一边凶猛摇晃姜勤武,一边操着把宛如汉子的声音,啊啊啊地叫唤。

“更新了!更新了!!半月大大终于特么知道更新了!我特么还以为她出了车祸得了绝症,饿死在天桥地下了!!老子的《深山学院》终于特么更新了呀啊哈哈哈!!!”

姜勤武:“……”

我一巴掌过去,对方可能会死,毕竟太过娇小,骨头不够硬。

姜勤武凭着这份认知,勉强忍了下来,尽力承受对方还在她忍受范围内的疯狂摇晃。

今天是“弱柳扶风”“姣花照水”的女生兴奋得差不多了,可能也好奇姜勤武的配合,她回头看了眼,不巧就看见姜勤武衣领被她扯开,露出里面锁骨清晰的肩头上一根细带子。

女生一愣,完全静了下来,松开姜勤武,手指指了指姜勤武衣领里的那根细带。

她问:“这是什么?”

姜勤武看了眼,语气稀疏平常:“胸衣。”

说完,她就回正被摇歪斜的身子坐好,被扯开的衣领也拉拢好,神情始终淡定。

姜勤武心想,可算是摇完了,她现在就希望快点打上课铃,还是老师和蔼可亲。

姜勤武正思念着和蔼可亲的老师,“弱柳扶风”突然伸手,手指戳了戳她的胸。

姜勤武:“?”

她低头看了眼。

姜勤武:“?!”

瞳孔骤然扩大。

姜勤武:“!!!!!”

我特么?!

老子特么被袭胸了?!!!

老子特么被个我能一巴掌摁死的戏精妹妹袭胸了?!!

姜勤武觉得,世界扭曲了。

戳完姜勤武的胸,确定虽然小了点,但那的确是女生的胸,“姣花照水”的女生,仿佛又想起了她今天的人设,恢复“弱柳扶风”的黛玉妹妹样,缩回捏着兰花指的手,弯着双要蹙不蹙的大平眉,凝着对要喜不喜的杏仁眼,望着姜勤武。

她声音依旧黛玉妹妹过了头,更像东厂厂花,娇惊道:“哦,您今天是个女生。”

姜勤武:“……”

这位妹妹怕是真的有点疯。

尴尬的气氛中,上课铃终于打响了。

姜勤武麻木地回过头,强迫自己忽视旁边的小疯批,抬头望向讲台,认真专注、敬爱虔诚的模样,比前两天更盛。

任课老师刚在讲台上站稳,就被姜勤武炙热到如有实质的目光,感动到了,回过神后,不由点点头,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关照这位同学,竭尽所能帮她提高成绩,争取下一次考试,能考离自强班这片苦海。

老师开始上课了,整节课的目光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姜勤武,一旦姜勤武露出一丝皱眉或困惑的表情,便会得到老师亲切的问候。

“是有哪里不懂的?”

“没关系,讲出来,老师帮你解答。”

“这个地方是有点难,课堂上时间少,你等下课,老师再给你讲清楚一点。”

“这里懂了吧,昨天作业有道类似的题,你等我看看你的作业,就知道你吃没吃透了。”

昨天作业全瞎写的姜勤武:“……”

姜勤武突然就想起了昨天,旁边的小疯批给她扔的第一张纸条——

【你完了,除了秦弗晦,你是我们班第二个被老师盯上的,以后能烦死你!】

姜勤武觉得,她的确是快完了。

小疯批虽然疯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提前提醒了她,怪只怪她太年轻,没当一回事。

姜勤武决定,为了这份她没及时领悟的恩情,以后对待小疯批还是要好点,能忍则忍,至少努力在对方再发疯的时候,能不一巴掌摁死就不摁死。

-

下午放学。

乐正音站在姜勤武的自行车旁,没看见人,拢了拢眉,有些纳闷。

按理说,自强班跟同尘班应该一样,虽然理由完全相反,但都不可能是被老师拖堂、延迟放学的班级。姜勤武更不可能是放学了还会主动留下来,问老师学习问题的老实学生。

前两天,他到的时候,姜勤武都已经跨在自行车上,看上去等他好一会儿了。

可今天,他几乎同样的时间到,甚至还因为下课后,跟斐镜研讨了下,下个月校运会采用哪种宣传方式,耽误了几分钟,结果到了姜勤武停自行车的位置,竟然没有看见她人。

乐正音拢着眉,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就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悠悠拐入了视野。

乐正音又收起手机,等着她走近,发现她今天走得奇慢,还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像是在认真地看什么。

他眉心又颦了起来,直觉姜勤武今天不对劲。

这家伙骨子里虽然也有不老实的地方,但能被人看见的平时,基本都是罕见的清正赤忱、进取勤奋模样,否则也不会被姜姨形容成小版“江予诚”江叔了。

然而,这会儿她却低着头看手机不看路,俨然快成了个手机上瘾的颓废少年。

在乐正音探究打量的目光中,姜勤武终于走到了他跟前。

姜勤武站定,眼睛都没抬,依旧看着手机。她从兜里摸出自行车钥匙,朝乐正音递过去。

乐正音蹙了蹙眉,垂眸望了眼递过来的钥匙,又看向她:“干嘛?”

姜勤武仍旧没抬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看漫画。”车钥匙直接塞到了乐正音手里,她拍了拍他手背,鼓励道,“骑慢点,你行的,我信你!”

说完话,姜勤武就自觉跨坐上了自行车后座,双脚支地,一副等着被送回家的安心样子。

乐正音:“……”

什么漫画魅力这么大,她之前追的那些,也没见这么痴迷。

乐正音纳闷,还有些不高兴,但仍是拿着车钥匙,走上前去打开自行车的锁,途中似不经意地瞄了眼姜勤武的手机,瞧见几句漫画人物对话。

从对话中判断出一个人物叫“扶危”,一个人物叫“闻人印”,应该都是主角,语言句式有点怪,像武侠又像现代校园。

乐正音又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这两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骑上了车,书包放在前面加装的置物篮里,又回身接过姜勤武的书包,也放进去。

乐正音学着姜勤武往常,说了句:“坐稳了。”

姜勤武看着漫画,百忙中抽空回了句“稳了”,一只手稳稳环住乐正音的腰。

乐正音:“……”

他眨了眨眼,僵了半会儿,才缓缓放松肩背,脚踩上自行车脚蹬,自行车车头歪歪扭扭地前行了好一段,才慢慢平稳。

九月温风吹起发梢,凉不下耳根微热。

乐正音一路沉默,像是不熟练,骑得巨慢。

姜勤武坐后面安安心心看着漫画,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今天一整天,因为经历了几位任课老师轮番的特殊关照,姜勤武虽然遗憾没能及时领悟,但依旧感念于旁边头上发卡每日一换标语,性情还能随着标语的改变,发生分裂式变化的小疯批提醒之恩,两人的友谊产生了质的飞跃。

课间交换微信后,姜勤武也终于知道了小疯批的名字,乔仪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个跟对方诡谲莫测的性情十分不相符的名字。

姜勤武接受能力很强,当时只愣了几秒,便接受了坐她右边、会突然袭她胸、以东厂厂花的语调来一句“哦,你今天是个女生”的小疯批,有一个温文尔雅、仪静体闲的名字。

小疯批,不对,乔仪静在微信上也努力维持着今日人设,黛玉体发言一句又一句,疯批话唠禀性难移,炸得姜勤武手机嗡嗡直震,上课也不放过,逼得姜勤武最后直接静了音。

就在姜勤武觉得这段刚发展起来的友谊,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乔仪静给她发了一个帖子的链接,是一个叫半月的不知名画手,在匿名论坛发的连载漫画。

这漫画名字拗口,叫《深山里的侠之大者学院》,被乔仪静简称为《深山学院》,本来已经坑了大半年,昨天晚上画手突然放出新剧情新人物预告,就把乔仪静给刺激疯了。

当然,本来也挺疯的。

姜勤武粗略看了一下,这漫画是个虚拟架空现实的故事,背景是现代校园,设定是建立在深山老林里的武林学院。

开头两个主角,一个叫闻人印,武林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一个叫扶危,武林学院排名仅次于学生会主席闻人印的绝世高手。

故事是以一批蒙面黑衣人,闯入武林学院,欲夺取学院守护多年的内功心法开始。故事设定是当今世界除了外功拳脚招式,其实在一些地方还藏有古武内功心法,因为杀伤力太大,只由几个正道隐秘门派守护保存,以防止邪门歪道夺走修习,危害社会。

姜勤武很轻易便被这个故事设定、跌宕起伏的剧情给吸引了,决定暂缓跟乔仪静友谊结束的时间。

她看了好几个课间,越看越上头,最后差点顶着老师慈爱的目光,都想继续看下去,到底是忍住了,忍到放学,就又忍不住了,索性把车钥匙给了乐正音,自己坐去了后座,继续看。

姜勤武看到扶危为了抵挡邪/教入侵,偷练内功心法走火入魔,被送往寒巅山寻求救助……就没了……

接着就是半年后的昨晚,那张预告草图,两句人设和剧情简介。

姜勤武:“……”

意犹未尽。

这是个好故事。

她很满意。

姜勤武恋恋不舍地收起了手机,抬头一看,懵了下,怎么感觉骑了半天,学校大门还在身后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姜勤武仔细感受了下乐正音的车速。

也是很厉害,是可以跟蜗牛媲美的慢。

姜勤武就着手,拍了拍乐正音的肚子:“靠边停一下,我来踩。”

肚子已经开始感受到饿了,她怕是忍不了多久这种车速。

乐正音被她拍得抖了抖,自行车就跟着歪七扭八,努力平衡了会儿,才好不容易靠边停下。

他“唔”了声,一句话也没多说,垂着眼眸,慢吞吞从前座上下来,把位子让给姜勤武,自己坐去了后座。

一米八几的瘦高少年,夕阳下乖得像个知道错的小孩子,眉眼生得昳丽,气质神似佛龛里的玉雕小观音,只一眼望见,别说怪他,哄着都怕来不及。

姜勤武没有哄,只是觉得,难为阿音了。毕竟是她看漫画看得停不下来,才不得不让本来就不擅长骑自行车的乐正音,骑这一段路。

姜勤武:决定了,回去给阿音加只鸡腿。

-

三中附近奶茶店包间。

文霄叶牵着从幼稚园接出来的妹妹文霄桦的小手,走了进去。

其他几个学校的大佬已经坐了有一会儿,讨论着各自手里的奶茶什么味道,谁得更好喝。

文霄叶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边从妹妹的书包里拿出瓶养乐多,准备插上吸管,一边兴致不高地问:“什么事?”

昨天才在巷子里跟乐正音姜勤武狭路相逢的大块寸头,看了看旁边左臂贴着青龙、右臂贴着白虎,晚上一洗澡准全没了的假纹身哥。

假纹身哥也看了看大块寸头。

两人用眼神互相推诿。

最后大块寸头眼一闭,无赖装不存在,反正也不是他要组织这次聚会,爱说不说。

假纹身哥败下阵,开了口:“我们准备找明尚那位重新谈谈。”

文霄叶给妹妹的养乐多插上吸管:“哪位?”

没头没尾,说话都说不利索

假纹身哥憋了半天憋出个:“……明尚的学生会主席。”

文霄叶惯性地“哦”了一声,明尚学生会主席,乐正……

明尚那位“神仙”?!!

文霄叶拿着养乐多的手一抖,插好的吸管笔直地朝着妹妹文霄桦的小鼻孔捅上去。

文霄桦小奶音惊叫一声:“姐姐!”敏捷躲开小脑袋。

听到姐姐声音有点抖地说抱歉,手有点颤地给她拿纸巾,文霄桦觉得,姐姐也不是故意的,都怕成这样了,她就原谅她吧。

文霄桦拍开文霄叶的手,自己捧着养乐多,晃着小短腿,咕噜咕噜喝起来。

文霄叶趁着照顾妹妹的功夫,稍微平复了心情,控制住了微颤的手,扭头看向在座各位,用一种“既是天涯沦落人,何苦回头再找死”的悲悯眼神。

她劝道:“好好活着,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