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起。

姜勤武就已经洗漱好,从楼上下来了。

她进厨房蒸了几笼包子,榨了一壶豆浆,给自己倒上一杯,夹了三个肉包两个奶黄包,端出厨房,到客厅坐下吃。

姜勤武包子吃到一半,江大侠也从楼上精神抖擞地走了下来,瞧见她,一边进厨房,一边顺口问了句,她那几个徒弟教得怎么样。

姜勤武咽下嘴里的东西说:“还行,听话是听话,就是太懒了点。”

厨房里传出江大侠一声仿佛在说“知道老子当年训你?个小崽子多辛苦了吧”的呵呵笑声,随后又是开冰箱声,又是水流声又是淘米的哗哗声。

姜勤武拿着最后一个包子扭头,冲厨房的方向喊:“我蒸了几笼包子。”

江予诚的声音传出来:“看?见了,我煮点饭,做点饭卷和凉面,等下你?妈起床,我们要去郊外?野餐。”

咬着半个包子身为这个家的唯一继承人却对父母周末要去野餐一无所知的姜勤武:“?”

她把牙从包子上松开,问:“和干妈他们一起?”

厨房里又响起了切菜声,江大侠的声音传出来更模糊了:“是呀。”

姜勤武:“??”

姜女士和江大侠偶尔把?她忘了很正常,但这种家庭集体出门玩耍的活动,没道理干妈也把?她忘了啊!

厨房里切起菜来跟耍长剑一样熟练的江予诚,仿佛感受到了外?面沉默中的困惑。

他一边切菜丝一边传出话来:“不是我们不带你玩,主要是阿音说你?今天忙,没空。”

姜勤武愣了下,反应过来又点点头,也是,她今天也是要带徒弟的,的确没空。

姜勤武继续咬起了包子,内心那一丢丢不能跟着去撒欢的遗憾,也被“为师”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想一想逆徒们那天傍晚热血的发言,无比诚挚的表情。

行吧,个人娱乐怎么比得上帮助他人成就人生理想来的高尚而?富有意义!

姜勤武彻底释然了。

她吃下最后一口奶黄包,收拾了餐桌,把?垃圾扔进厨房垃圾桶,洗了杯子,跟江大侠说了声,便出门,去了对面武馆。

刚到了武馆门口,就听见拳脚舞动的声响传出来。

姜勤武走进去,先?跟大清早就来带学生的武馆师父问了声好,随即看见自己那群已有一日师徒之谊的逆徒们,正跟在其他武馆学生后面,生搬硬套肢体极其僵硬地耍弄着五禽戏。

别人耍起来只是在效仿“虎鹿熊猿鸟”五禽的神韵,他们耍起来……可能是真的五禽之一猿的兄弟,猴子。

姜勤武:“……”

逆徒们热爱习武的精神十分可贵。

但就是有点丢脸。

姜勤武愣在原地,有点回不过神,之前吃早餐的时候,那点遗憾又浮上心头,想后退,就当作?师徒情谊已尽,她还是跟着家里去郊外?野餐吧……

武馆一楼中间宽敞的练功区域。

跟在一群武馆学生后面,生硬地模仿前面的同学抬手抬脚扭肩摆胯的刺猬头,抬头对照着前面几个同学校正动作时,正巧看?见了愣在最前面的姜勤武。

一声“姜哥”即将脱口而出,然后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姜哥虽然依旧是姜哥,但已经不能再叫姜哥了,可体会过昨天一整天姜哥凶残训练,他又实在叫不出口一句姜姐。

刺猬头脑子一转,突然高声喊道:“姜神!”

旁边人被他喊得精神一抖,单脚而?立的差点站不稳,纷纷朝前看?过去,瞧见姜勤武后,脑子里不约而同出现了一段跟刺猬头喊姜神前相似的脑回路。

大家想了想,可以,这个称呼好,既不会掩盖他们姜哥的凶残形象,又不会乌龙了他们姜哥的真实性别。

于是大家纷纷喊了起来。

“姜神!”

“姜神!”

“姜神!”

……

姜勤武:“……”

后脚跟已经有自我意识的向?后退了点。

姜勤武不是没被人称呼过姜神。

最幼稚的小学最中二的初中,曾经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喜欢把这个称呼套在她身上的。

但当面喊的还是少,更何况是这种一大群跟比谁的嗓子更洪亮似的,当着好几个她认识了多年的武馆学生,甚至还有一位相当于看着她长大的武馆师父的面喊……

姜勤武突然就后悔了,毕竟武术只促进人身体健康,不帮助人脑子发育。

她这群逆徒一看?就是脑子没发育好,她可能教不来。

但守信重诺的良好品德,还是强撑着姜勤武没有退,从小就极其优秀的良好心态这时候也发挥了作?用。

姜勤武脸不红心不跳,皱起眉头朝前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她手有点痒,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出去挑几个揍两顿,估计就好了。

刺猬头大块寸头假纹身们,对于昨天姜哥赋予他们的恐怖记忆仍旧心存余悸,此刻面对他们姜哥皱着眉头的无声召唤,一时身体本能的没敢动。

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会儿,最后到底是没胆不应,放下手头拙劣的模仿,在前面武馆师父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目光下,走到了他们姜神面前。

姜勤武告诉自己,大庭广众之下,不适合动手,忍一忍。

于是她忍耐着,很“平和”地拍了拍最近一个人的脑袋,说:“走了,去训练。”

离姜勤武最近的那个人被拍着脑袋,却弯下了腰。

等姜勤武拍够了,那人直起腰,纳闷地摸了摸后脑勺,奇怪他们姜神是怎么使力的,怎么他明明是被拍脑袋,腰却弯了下去。

被拍的脑子倒是不疼,弯腰的动作却极具羞辱性。

但再想一想,在他们凶残的姜神面前弯腰,貌似也不算太羞辱。

除了那位被拍着脑袋却弯了腰的,有点神游,没太听清姜哥说了什么,反应慢半拍的样子。

其余没被拍脑袋的人,听了姜勤武的话,很快反应过来,顿时畏首畏尾,欲言又止,甚至神情中有些惭愧内疚样,眼神闪烁,没敢再看?他们姜哥了。

姜勤武看?出了端倪,又皱了眉:“干嘛?”

刺猬头大块寸头假纹身们开始互相掐腰。

最后还是大块寸头忍耐力不够,最先?“啊”了一声叫痛,被大伙再度默认成了代表发言。

姜勤武朝大块寸头看?了过去。

大块寸头挠了挠自己的半寸,支支吾吾解释:“那个姜——”

“神”字还没跟上,就被姜勤武拢眉打?断:“直接说事。”

本来想先讨个好卖个乖、好为之后不识好歹堪比背叛的不义行为做个铺垫、却被对方无情拒绝的大块寸头:“……”

出师不利,这预感就很不妙,感觉真说出来了,会被姜神往死里揍。

但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被揍一顿,总好过今后每个周末都来两次地狱深度游。虽然他们还年轻,但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吃不消。

想必兄弟们跟他想得差不多,因为他又被掐腰了。

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已经做好被揍一顿的准备的大块寸头,在兄弟们掐腰的支持下,鼓起了勇气,就义一般开了口。

“是这样的,我们已经交了钱报了班,打?算好好跟着武馆师父学习武术,毕竟没有付出没有收获,必要的钱还是要出的。就不劳烦您每天抽空带我们了,您放心,我们一定秉持从您那学来的顽强意志,不懈精神,好好跟着师父学,绝对不偷懒!”

大块寸头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了话。

其余听着听着就不自觉望向?大块寸头、眼神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些许钦佩之情的逆徒大佬们:“……”

从不知道大块寸头还有这么好的口才,以前跟着我们混,真是屈才了!

过了几秒。

大家反应过来,又在大块寸头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纷纷转向姜勤武,表态道:“对对对,交了钱了!”

退不了!

免费的太容易摧毁积极性,还是让我们报班学习吧!

上一秒还在为前天傍晚时分、可能受天色影响一时心软、收了群不止是逆徒还是群脑子不太行的逆徒而?后悔不迭、却因为守诺诚信的良好修养强撑自己不退缩、内心告诫自己以后做事还是得三思后行,下一秒就被告知逆徒们交钱报了班准备换个师父跟的姜勤武:“……”

还有这么好的事?!

姜勤武差点就直接同意了。

但她想了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能因为自己受不住了,想甩锅逃跑,就真的把?锅甩给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武馆师父。

不仁义。

甚至还有些许卑鄙。

习武十三年,姜勤武不可能让自己只因为几个逆徒,就轻易放弃做人准则,成为不仁不义卑鄙无耻之徒。

姜勤武看?向?在她看?来今天可能比较倒霉、什么时候带班不好、非得是今天还正好是早上带班的武馆师父:“臣叔,您看?”

姓臣的武馆师父这会儿已经忍过了那阵差点忍不住的笑,平时严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的表情,此刻还残留着些许笑意,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臣师父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解释说:“小姜,不是臣叔要跟你?抢徒弟呀!我也劝过他们了,要是论起武术功底跟天赋,我们整个武馆,除了你?爸,就算是我们几个带了好几年学生的也没法跟你?比。但他们死活就是不听劝,非要交钱报名。”

不给交,他们还撒泼耍赖。

这句话,臣师父没说,毕竟这会儿他们名义上还是小姜的徒弟,说出来,小姜脸面上估计不太好看?。

臣师父很体贴。

姜勤武也很体贴。

她觉得,臣叔虽然后面强调了一遍“他们死活不听劝非要交钱报名”,但这也不过是为了解释前面的“不是臣叔要跟你?抢徒弟”。

总的来说,从臣叔难得温和的语气和脸上罕见带笑的表情来看——

臣叔是愿意替她收下这几个逆徒的。

并且,可能还挺愿意的。

姜勤武虽然坚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也明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讲不定人家臣叔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毕竟教学了这么多年,教正常的可能教腻味了,就想换一换口味。

姜勤武想明白了,虽然不能理解,但也充分认同并捍卫对方享受“鱼之乐”的权利。

她点了点头,内心十分感谢,脸上也万分感恩,果断将几个逆徒打?包交给了臣叔,并且留下话,不必看?在她的面子手下留情,臣叔怎么愿意怎么教,尽兴就好。

天时地利人也和,仅仅维持了昨天一日的师徒之谊,在双方都非常愉悦地放弃后,就此画上圆满的句号。

姜勤武一身轻松地从武馆出来了,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今天天气非常好,就仿佛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了。

她想起不久前江大侠在厨房说的家庭野餐,如今没有了逆徒作?为累赘,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去郊外?玩耍的机会。

姜勤武决定先?回家跟江大侠说一声,郊外?野餐加她一个,如果时间充裕,就再按往日作息,去晨跑半圈,要是不够,就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跑也行。

她朝对面走了过去,刚动了两步,侧面不远处,外?面就是湖木大道的双开大门开了。

乐正音睡眼惺忪,抱着笔记本电脑课本习题册,打?着哈欠走进来。

他一头乌黑短发睡得蓬松柔软,却不凌乱,皮肤经过了一夜休息,呈现出柔和的奶白色,透着懒洋洋的温度,眼尾一粒小红痣,曦光下若隐若现,并不清晰。

瘦瘦高高的个子,一进来就挡了不少光。

白色T恤配深灰色速干休闲裤,一看?就是太早爬起来,睁不开眼,随手抓了什么穿什么。

乐正音打完了哈欠,一边反手将门拉上,一边困得声音沙哑地问、看?上去是刚从武馆出来又准备回家的姜勤武:“你?今天不晨跑了?”

还以为可以趁她晨跑的时间,借她房间再睡会儿。

意识到计划可能要落空,乐正音有些失望。

都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在这种真正意义上天刚亮的大清早见过乐正音的姜勤武:“……”

虽然有点欣慰,但没必要,真的不必要,毕竟阿音的起床气有时候真不小。

姜勤武不知道今天是又有哪位反社会的天才把?阿音弄醒了,还是乐正音自己突然想挑战一下个人极限。

她只能做到尽量不去点火,“啊”了一声,正经解释道:“江大侠他们今天不是准备去郊外?野餐嘛,我现在不用带徒弟了,想先跟江大侠说一声,我也去,然后看情况,时间够,还是要晨跑的。”

她也没解释为什么今天不用带徒弟了。

毕竟就阿音现在这个随便放个枕头在他脸边就能站着睡过去的状态,估计听了也等于没听。

姜勤武说完了话,又突然想到。

乐正音罕见的这么早起,可能也是要跟着去郊外?野餐。

但她又看了看?乐正音怀里去年他生日她送的那台超薄16寸笔记本电脑,以及好几本习题册和课本……

姜勤武:“……”

只能说,阿音上进了,以前虽然也是回回年级第一兼全校总分第一,但她还真没怎么看?过乐正音写作?业看?课本,上了高中就是不一样,可能体会到了压力,知道努力了。

姜勤武忽然有些心酸,就有种“自家孩子养着养着眼看就要出去面对社会险恶了”的忧心。

乐正音眼前因为蒙着一层打?哈欠打?出来的水雾,没能看清姜勤武的忧心表情。

他只挥了挥手说:“不用了,你?还是去晨跑吧。”

还沉浸在“自家孩子即将面对社会险恶”的忧心中的姜勤武回过神:“?”

姜勤武:“为什么?”

乐正音:“你?没空。”

姜勤武激动了:“我有空!”

乐正音凉凉回眸,望住她:“周末作业写完了?”

姜勤武:“……”

不得不说,没有。

乐正音转过身,又打?了个哈欠,不再看?她,准备进姜家上楼,借姜勤武的床再睡一会儿。

他一边拨开姜家院前半人高的栅栏门插销走进去,一边轻描淡写的对身后的姜勤武嘱咐。

“去晨跑吧,回来了,就上楼叫醒我……”

乐正音走进了姜家,习惯很好,反手把?门关上了。

站在自家武馆和自家家门之间的姜勤武:“……”

良知在摇摆。

到底是辜负那些虽然时常热情得让她有点承受不住、但教师育人的拳拳之心又着实令人折服的老师们,让乐正音此刻明显是来找她写作?业、还想趁她晨跑的时间去她房间再睡个回笼觉的完美计划落空,愉快地跟着姜女士江大侠他们去郊外?野餐玩耍……

还是现在就去晨跑,等会儿回来上楼叫醒乐正音一起写作?业——

成全对开学没几天就对她极其关怀备至、虽然她也不太需要就是了的“师长”的“孝”,保全对从出生开始换纸尿布可能都是并排着一起换、喝奶的时候大概率会彼此激烈互抢奶瓶、时至今日连作?业都要特意早起过来一起写的“挚友”的“义”。

姜勤武觉得,好像也没得选。

就这样,她要是还能选择前一个,跟着姜女士江大侠去郊外?野餐玩耍,感觉不太是个人。

还想做人的姜勤武,叹口气,到底是压下了去撒欢的野心,转身出门,晨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