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河边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们,河面上已经聚集了五艘船只,船头纷纷装扮成龙纹样式,威风赫赫,穿着短打的船夫们都在岸边摩拳擦掌的热身起来,百姓们跳眼观望着即将开始的赛龙舟,想看看今日哪家能拔得头筹。
左叶叶和融离二人被隔在人海外,眼前皆是黑压压,莫说龙舟了,她跳着脚都看不到一丝河水。
左叶叶本想拉着融离挤进去,一转头却发现融离偏着头,看向一边画额的小摊,一群四五岁的小孩挤在一起排着队,都等着让老婆婆画额,摊主婆婆鬓角花白,却动作利索,她一手执笔,蘸着雄黄酒,在小孩子的额头上书写着正正的“王”字,口中念念有词道:“一借雄黄以驱毒,二借猛虎以镇邪①。”
后放置下笔,抬手揉揉小孩的发顶,婆婆笑道:“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抹挲抹挲肚,开小铺儿②。”
小孩儿立马嬉笑着跑开,然后婆婆又以同样的方式,给后面的孩子画额。
融离看了许久,左叶叶便干脆拉着他的衣袖,一同走到小摊旁,笑着对老婆婆说道:“婆婆,可否借我两支笔和一点雄黄酒?”
老婆婆面容和蔼,唇角带笑:“丫头拿去,用多少婆婆都不要钱,今天啊,都得好好驱驱邪,往后日子顺着呐。”
左叶叶从摊位上拿了两支笔和一小叠雄黄酒,而后偷偷从袖口里掏出几块碎银,放置在摊位上。
然后带着融离走到人少的角落里,拽拽他的衣袖道:“帷帽摘掉,坐下。”
左叶叶说着便直接盘腿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小姐样子,她本以为融离谪仙一般的人物,会嫌弃地面脏,却看到他也极其自然的撩起洁白的衣袍,毫不扭捏的与左叶叶面对面坐下,撩开帷帽后,看到左叶叶傻愣愣的神情,融离不解:“怎么了?”
左叶叶回过神来,又被他的容貌晃了眼,连忙摇摇头:“你不是好奇画额吗,我们两个来互画,如何?”
融离接过毛笔,点头应好。
左叶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握着毛笔蘸着雄黄酒道:“我们不写‘王’字,随意画便好。”
融离听闻微垂头思索着,不稍片刻就抬笔,柔软的笔触率先点在了左叶叶的额头上,左叶叶属实没想到他这么快便下笔,看着眼前突然靠近的那张绝世美颜,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莫名紧张起来。
笔触上的雄黄酒微凉,额头却觉得滚烫,左叶叶强迫自己静下心,鼻息间亦能清晰的闻到一股极淡的新竹香,她知道这是融离身上的味道,却令自己为之一窒。
亦不知为何,耳畔间明明是周围嘈杂的欢笑嬉闹声,但她却能清晰的听闻到眼前人的一呼一吸,让左叶叶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眼睛都不敢乱瞟了,半垂下眸,只能看到融离棱角分明的下颌,左叶叶心跳如雷。
额间轻柔的触感,仿佛画在了她的心尖。
“好了。”
融离清润的声音传来。
左叶叶这才回过神,抬起头来,她此时没有铜镜,不知道融离在她额头画了什么,不过对于她而言,画什么都不重要,这个完美的过程她体验了便好,毕竟她又不是什么倾城之姿,向来不在意容貌。
这时平复下心境的左叶叶来了精神,她重新拿起笔,先深呼吸了三口,才抬起眼来,对着融离那张完美无缺的容颜,执笔而下。
刷刷两三下的功夫,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便跃然在融离白净的额头之上,左叶叶忍着笑,又给小乌龟添了个可爱的尾巴,画好后左叶叶还兀自欣赏了一下,十分肯定道:“若有邪祟,看到这个必然惊吓而退,能驱邪能驱邪。”
见她笃定的模样,融离问道:“画的什么?”
“一勇猛之物。”
融离点点头,不再多问。
左叶叶看着他额头上那只乌龟,随着他点头而上下摆动,差点破功笑出声来,只可惜如此滑稽的小乌龟都遮挡不住融离桃花般艳丽的容颜。
二人画额的一会功夫,河面上忽然传来了众人欢呼的声音,原是赛龙舟已经开始了。
左叶叶见状,忙站起身,帮融离戴好帷帽,她知道现下想挤到人群里是不可能了,便灵机一动,拉着融离的衣袖一路跑到了侧旁茶楼的二层,站在窗外的围栏边,正好能将河面上赛龙舟的形势看的一清二楚,且视角绝佳。
南河之上五艘龙船不分前后的奋力向前行驶,每只船上都有十名壮汉左右划桨,船头擂鼓之声震耳,壮汉们手中的船桨和呼声伴随着鼓点振振有声,河面上不断泛起片片水花激荡,围在河边的百姓们亦纷纷为其呐喊喝彩,场面角逐十分激烈。
此时日暮西垂,最后一片余光挥洒在河面之上,让整片河水都泛着金光,五艘船只也即将抵达终点,决出胜负,人群的欢呼声高喝而起,百姓们簇拥而上,围住了拔得头筹的船只和壮汉们,高喊“龙头”二字,一时间热闹非常。
连站在茶楼二层的左叶叶都跳了起来,连声欢呼,拍手叫好。
待她转过头看向融离时,正巧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了帷帽白纱的一角,那如琉璃般的双眸有些微微怔愣,亦被赛龙舟的高昂的气氛所感染,抿紧的唇角扬起了一丝。
风拂过,白纱落下,所有的神情又都隐匿了起来。
左叶叶却笑得甚是开怀:“走,我们也下去,还有更多好玩的呢!”
说着她便拉住融离的衣袖,重新回到街上,此刻夜晚的烛光都亮了起来,夜色已至,万家灯火通明,街头两侧卖灯笼的摊贩也点燃了蜡烛,一盏盏玲珑精致的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道。
一群头上画着“王”字小孩,手中握着糖葫芦从身侧跑闹而过,耳边尽是不同的叫卖声,夜市喧哗,甚至眺眼望去,还能隐隐看到远处一座高楼有人在弹曲艳舞,那屋檐角上挂着一串红彤彤的灯笼,赫然写着春风楼三个字。
热闹的洛州城,端阳节晚,歌舞升平。
左叶叶给融离买了许多夜市上的小吃,她手中拿着十数个花样,每投喂一个都要转头问一句:“好吃吗?”
若是融离摇头,她便将剩下的自己吃掉,若是融离点头,她便多买些带回府里。
左叶叶也顺利摸清了融离的喜好,他口味极其清淡,过甜过咸都不喜,只有没什么味道的白糯米糕他能吃的津津有味。
玩了一整日,街上的小摊都快散了,嬉闹喧哗之声也渐渐沉寂,左叶叶才带着融离回到马车上,她大大小小买了不少东西,一股脑塞进了马车内,然后二人乘车回府。
马车内,左叶叶浑身酸软,累得不行,许久没有这般玩过了,却仍然神采奕奕的转头问向融离:“今日开心吗?”
融离已经摘下帷帽,手中还拿着一块糯米糕,不得不说这块普通的糯米糕与他美艳的容颜有些格格不入。
“开心,这里很好。”
得到融离的认可,左叶叶眉开眼笑:“那当然,是不是比在寺庙里有趣的多?”
融离却摇摇头:“寺庙亦很好,二者并不相同,不能同类而语。”
左叶叶闻言撇撇嘴,心里想着往后一定要让你记不起寺庙的好,一心只愿留在洛州城不可。
左叶叶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她真的做到了,只是那个时候,“左叶叶”的□□已经身亡,与融离短暂的相处亦戛然而止。
回府后,左叶叶让人把买来的东西全搬到融离院中,然后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小红早就备好了热水,她一边服侍着左叶叶更衣,一边笑着说道:“小姐今日真好看。”
左叶叶不明所以的转过头:“你家小姐哪日不好看?”
小红忙笑着说是,她备好新衣,便退出了屋内。
左叶叶泡在清澈的热水当中,舒坦的轻喟出声,她微一低头,被水中的倒影惊了一瞬,这才明白方才小红的话是何意思。
水中女子圆润的面庞娇俏可爱,额间点缀着一抹金黄色的蔷薇花,含苞欲放,让整张面容都明艳了许多,祛除了几分顽意,平添了几分美色,这简单的几笔当真惊艳,让左叶叶都不敢相信,自己这张脸还能有云容月貌之姿。
一阵咕噜噜的冒泡声,破坏了水面的平静,亦荡开了水中倒映的容颜,左叶叶伸手一捞,果不其然是一只险些快煮熟的小鲤鱼。
小鲤鱼在台子上翻滚了两下,呼着热气道:“差点没认出你来,这抹额花真好看。”
左叶叶给她施法浇了一注凉水,才笑眯眯的说道:“是吗?这是融离给我画的,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
小鲤鱼舒服的摆摆尾巴:“那个意思?”
“就是喜欢我。”
“啊?他比彩云仙子都美,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什么?”
“……”
小鲤鱼一问,左叶叶也不知道了,她挠挠头说道:“万一他觉得我为他赎身,感动了呢?”
“不可能吧,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感动的样子。”小鲤鱼也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但想着想着,她突然惊道:“他那么美,不会是魔族幻化的吧?听闻魔界的人都十分漂亮貌美。”
左叶叶一惊,眼睛都瞪圆了。
小鲤鱼说的煞有其事,两根鱼须抖动,哼哼道:“不然我是不相信有人类能比彩云仙子还美,他若是魔族,叶声你可要小心啊,魔族的人惯会吸嗜魂魄,连小仙都不放过的。”
当晚,因为小鲤鱼的话,左叶叶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子时都未能熟睡。
趁着夜深无人之际,她干脆施了术法,仙身离体,“左叶叶”的肉身平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叶声已经一个转身轻飘飘的落地。
她踏步出屋,行至到院子中,跺了跺脚,然后跪坐在地上唤道:“土地,小土地?”
唤了半天,一点响应都没有,倒是院中的槐树爷爷被唤醒了,他抖抖树叶说道:“土地前些时日便去天界复命了,应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叶声闻言惊讶不已,脚尖轻点,飞身到一根结实的树枝上坐下。
“他仙龄比我还短,怎么能有资格去天界?”
槐树爷爷憨笑道:“因为他是土地,土地不分仙龄,每百年便要上界复命一次。”
叶声了然,不禁羡慕道:“能去天界,我都想做土地了……”
“你寻他所为何事?”槐树爷爷问道。
叶声有些不好意思,仍是如实说道:“我想让他帮我看看,左府后院可有魔族。”
闻言槐树爷爷笑的树叶沙沙作响,池塘内的小鲤鱼也醒来了,她翻着水花问道:“槐树爷爷为什么笑呀?难道魔族不可怕吗?”
槐树爷爷笑的无奈又宠溺,他看着叶声和小鲤鱼,耐心的解释道:“不会有魔族踏足人间的,这是三千年前仙魔之争后定下的协议。”
叶声和小鲤鱼听闻不禁都睁大了双眼,十分好奇,毕竟三千年前于她们二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叶声这等小仙只有三百年的仙龄,小鲤鱼更是三百年都不到。
槐树爷爷看着她们二人,就像看待人类的幼童一般,细心的讲解道:“当年爷爷也同你们一般大,但那场仙魔之争,如今回想起来仍旧是腥风血雨,连人间都受到了牵连,阵势极其浩大,许多仙魔都在那场战争中陨落身亡,听闻仙界已成一片废墟,损失惨重。”
叶声紧张道:“那最后赢了吗?”
小鲤鱼也翘着尾巴听后续,槐树爷爷笑道:“自然是赢了,但仙界赢得亦不算体面,天帝屡次派人前去寻找上古凶兽九婴,希望他能够出面帮助天界攻克魔族,但始终没有声息,最后不知为何上古凶兽终于肯出面,他法力无边,一日的时间便飞升上界,助长了天界之威,轻松将魔界之人攻退,天界得以在这场大战中险胜。”
叶声听得唏嘘不已,小鲤鱼拍着水花一跃而起:“槐树爷爷,这个我知道,那上古凶兽,不就是现下天界的九婴神君嘛!”
叶声听到这里,却不太能理解:“他是上古凶兽,又不是上古神兽,为何要那么好心帮着天界呢?”
槐树爷爷闻言枝干轻颤的笑道:“傻丫头,上古四个神兽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他们早已在万年前就不复存在,连数个上古凶兽到如今也只余下一个而已,便是现下的九婴神君。这些神兽和凶兽都是凌驾于三界之上的存在,法力深不可测,以往从不插手三界之事。”
闻言,叶声也不禁点点头,叹道:“原来九婴神君是个这么好的神仙。”
“这无人得知。”槐树爷爷摩擦着叶子道:“按理来说,上古凶兽历来冷血凶残,或许九婴神君与其他凶兽不尽相同罢。”
听了这么多故事,叶声伸了个懒腰道:“这些事情离我们都太遥远啦。”
小鲤鱼也道:“是啊是啊,听闻天界都没有什么神仙见过九婴神君,仙魔大战后便沉睡至今。”
叶声从树枝上跳下来,拍拍手道:“管他是凶兽还是神君的,都与我无关,只要左府后院没有魔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