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烈日炎炎似火烧,轻薄的衣裳糊在皮肤上,直让人心都燥了起来。
平日里极为热闹的九宫日,今日却额外安静。
九宫日居于大陆最中心的位置,同时也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
其仙府占了大片土地,用以容纳其门内数以千计的弟子。
金碧辉煌、矗然林立的殿府中,唯有最东边的大殿内传来些许动静。
容桑觉得自己有些冷。
她坐在殿前的软椅上,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白的不像话的衣裳,微微一侧头,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她这是……在哪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不是过马路的时候被刹车失灵的车撞飞了吗?!现在怎么突然又在这儿坐上了?
“却舒,人我已经带来了,你看看如何。”
温润的声音响起,容桑收起震惊的思绪抬眼望去,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男子,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刚与她说话的,正是其中领头的那个。
容桑来不及欣赏,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控制住想要掰手指的愿望,一声不吭,只故作镇定地看着说话人。
却舒?该不是在喊她吧?
她不傻,沉思半晌后知道自己这多半是穿了,可她目前还没搞懂具体状况,不敢贸然开口。
常经纶见她蹙眉,还以为她要改主意,赶紧挥了挥手,让人捧着张文书过来:“师妹,我先前已经与你说过了,百年一次的登天阶明年就要举行,到时每个仙府下的支派都得推送至少一个弟子去参加。”
“我知你好静,平时不愿收徒,可明年是我们承办,你总不能推荐个弟子还得找我借吧?现在这徒弟已经到了你面前,你之前也已经答应过我,若是这时突然反悔,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常经纶啰里啰嗦一大堆,容桑只听到了收徒两个字。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亮堂洁净的台阶下正跪着一个单薄少年。
能来参加选拔的人,必定是到了十五岁的。可这少年营养不良,双颊有些下陷,身子瘦弱,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小了几岁。
可即使这般,面前人优越的底子还是能看出个七八分来。
少年唇红齿白,腰身纤细,单看面容,便勾得人想为他摘遍天上的星星。他长相虽偏清冷,但眉眼间的稚气与怯意又让他看起来没了锋芒,身上的衣裳也因打斗而沾了泥尘,衬得两手指如玉笋,看起来倍加惹人怜爱。
容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她一愣,然后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收徒?
这明显是收从山里跑出来的漂亮妖精!
见她望过来,少年优越的睫毛带着水汽轻颤了两下,瑟缩着身子,仿佛用了全部力气才没让自己低下头躲避容桑的视线,一副受了惊的小白兔模样。
接收到常经纶的眼神暗示后,他便像突然有了勇气一般,清澈的眸子潋滟着春色,俯下身给容桑行了一个大礼。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容桑被这扎实的一跪吓懵了,想起身下去把他扶起来。
可手才刚碰上椅子的扶手,她还没来得及使力,便被人抓了去,手指在什么冰凉的地方点了点,随后又被抓着挪到了一张纸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不是……”容桑有些愣怔。
这人刚刚给她按的什么!
手印怎么能乱按!
她下意识就想喊出声,大声质问常经纶是何居心时,却发现自己不知怎的,连半分表情都做不出。
瞬间气势全无。
淦!
原主居然是个没有感情的修仙机器吗?!
“好了。”没有注意到那边容桑的纠结,指印一按完常经纶就长松出了一口气。
他把文书收起来,按住了回神想把东西先抢回去再说的容桑,拍了拍她的肩膀。
“虽然平时都是要印上师尊的信物徒弟才算正式入门,但今日情况特殊,我便替你做主,将信物改成手印了。师妹,你这弟子可是在刚刚的选拔中胜过了百多人才到了这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天分实力,你可要好好教他才是,断不可浪费了他这罕见根骨。”
又是收徒。
从面前人的话语中得知了刚刚的文书是此用处,容桑的心一下子又放了回去。
心情大起大落的容桑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又再次被面部的紧绷感所阻止:“那那文书,能先放我这儿吗。”
常经纶与身旁其他峰的长老对上视线,随后温柔拒绝:“那你能替师兄我当了这个掌门吗?”
容桑:“……”
不给就不给,收个徒而已。
虽然面前这个刚收的徒弟凭样貌就能看出是个男主,最次也得是个悲情男二,不论哪个都注定命途多舛,但多年咸鱼社畜的本能还让她瘫回了椅子里。
只要不加班,一切都好说。
再说了,她最近又没有在某江看什么师徒文,更没遇到过与她同名的,穿就穿了,她穿的肯定是个支线角色,不参与剧情小命还是能保住的。
而一旁的常经纶刚了了一桩心事,正谋划着回去再挑几个资质好的过段时间塞过来,有些急着回去。
他甩了甩衣袖,转身正对着门口,一脸正色:“江归晚,你师尊已经收下了你,你日后可就要跟着她好好修炼,为我们九宫日争光——”
“咳咳咳!”
常经纶说到一半便被打断,容桑也不知突然听到了什么离了奇的鬼话,整个人突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你刚刚说……”
哪怕咳嗽时,容桑也依板着脸。
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指着台阶下的少年,脸上虽无甚表情,瞳孔却在地震:“师兄刚刚,咳,说他叫什么来着?”
底下的江归晚倒是反应迅速,还以为容桑是没听清,又行了个大礼,半带着怯意主动答道:“回师尊,弟子姓江,唤作归晚,青山归晚的归晚。”
他每说一个字,容桑便觉得颅内一阵轰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喉间卡着股血像是要上涌冲翻她的天灵盖。
她听清了,但恰恰就是因为听的太清了!
江、归、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江归晚!
这不就是她昨晚熬到看到凌晨三点的那本复仇打脸爽文《证道》里面的男主吗?
原书是本be男频文,女主在里面没什么戏份,几乎全篇都是围绕着男主展开,是本真正意义上的大男主文。
原书男主江归晚,身世凄惨达到了同类型小说主角经历的平均水平。
他娘亲是个凡人,生下江归晚后就被丈夫杀害。而江归晚自己则被养在杀母仇人,同时也是魔界尊主的亲生父亲身边,每日看的最多的便是杀戮,但又始终打败不了魔尊,不能替母亲报仇。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男主江归晚从小便心灵扭曲,长大后性格更是变得暴戾恣睢,如男主父亲所期望的那般,成了个名副其实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若只是个大魔头,容桑反而不那么害怕,只要她躲远些就好了。
她害怕的,是她穿过来现在的身份。
她居然穿成了男主的师尊!
在原书中,男主为了得到魔尊的信任,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真界求道弟子,通过选拔进了第一仙门九宫日,又恰逢当时九宫日掌门常经纶觉得其下一宫拂妄道的却舒真人上任多年从未收过徒,十分不像话,便搞了一场开放选拔,让所有九宫日和凡界有意愿拜师的人来参加。
男主本就灵根出众,又有主角光环加持,即便隐藏住了大半实力,一路半演半打,却仍在这场选拔中成功胜出,成了九宫日内实力最为强劲的却舒真人的徒弟。
那之后的日子里,男主装的人畜无害,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降低了众人的防备心。
九宫日功法强抢不来,为了提升自己修为,江归晚委屈求全,任凭周围人如何嫉妒他成了却舒真人唯一的弟子,如何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他都一一忍下,最后带着收集而来的九宫日所有防御机关地图回到了魔界,用九宫日所学混杂着魔界功法自成一派,打败了魔尊父亲,随后肃清魔界上下,成了新一任的魔尊。
成为魔尊的第二天,江归晚便剑指修真界,发起了进攻。有了地图,江归晚势如破竹,第一战便拿九宫日开刀。
他毫不费力地闯进仙府内,直朝拂妄道而去,在短短一炷香内便杀害了自己的师尊却舒真人。随后九宫日全门遭难,不过一天时间,整个仙府上上下下再无一个活人。
昔日第一仙府,就这么被新任魔尊灭了满门。
这个消息震惊了修真界,其余门派受九宫日庇护多年,实力与九宫日相差甚远,又胆小怕事,聚集不起来,如同一盘散沙,很快便纷纷投降。
哪怕有些门派尚存着些傲骨,却也是徒劳。
江归晚在灭了九宫日后甚至都未亲自出手,指挥着魔修在一个月内便攻下了整个修真界。
魔修不能飞升,但他用最短的时间,成了这片大陆唯一的神。
原书反斯德哥尔摩,容桑熬到凌晨三点,支持她看完这本书的动力,就是等着这个作恶多端的男主在最后被难得不恋爱脑的女主一剑封喉,然后灰飞烟灭。
好平了她看了几百章男主对女主虐来虐去的愤怒。
可没想到现在怒火是没了,她的命也要没了!
回忆到这儿,容桑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要说惨,恐怕全书一千多章,只有原主却舒真人最惨了。
明明是被迫收徒,她尽心尽力教出来一个徒弟,最终却被他恩将仇报,还因此丧命,连带着整个门派都被灭了个干净。
书中虽没具体交代却舒的下场,但凭男主的心狠手辣以及对九宫日的怨恨,容桑估计原主死状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行不行,她得想办法退了这个徒弟。
不仅要退,还要赶得越远越好!
心里有了定夺,容桑起身,紧盯着常经纶的胸口,看了两眼后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了口:“师兄,刚刚的契文呢,你快给我!”
殿内侍奉的弟子早已被常经纶打发走了,他飞快躲到了其他几个宫的长老身后:“你要干嘛?师妹我刚可都说了啊,收徒这事儿没有后悔的余地!契文我是不会给你的,看我也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心不死,人也不能死!
容桑盯紧了常经纶的位置,抬脚就要过去:“这徒弟不能收,师兄信我,要命的话就快给我。”
常经纶眼疾手快,捂住怀中契文躲过容桑的进攻,转而抓了另一个人挡在身前。
“这徒为何不能收?师妹,我不想与你动手,你先停下,和师兄说说,若是有正当的理由,我便考虑考虑应了你。”
容桑早在常经纶问出第一句话时便停住了脚下步伐。
她倒是有一箩筐理由,可一个说出来能让人信的都没有。
总不能直接说面前这个一吓就要哭的少年之后会杀了这里所有人吧?
无凭无据,连她自己都不信。
顿时容桑就颓了,却仍不愿放弃:“反,反正就是不能收,师兄给我换一个都行。”
“换一个?师妹当这收徒是儿戏吗?”
常经纶叹了口气,人也不躲了,慢步走出人群背后,在掌心聚出一团白光,随后将怀里的契文丢到了白光中。
容桑刚抬脚,那白光就在常经纶手中一闪,转眼就带着契文一起不见了踪影。
“我已将契文传回了我的房间,我还有别事要忙,便先走了。”
他说着便挥了挥手,仅剩的几人跟着他往门外走去,“这少年与你定了师徒文书,拒不得换不得,除非他犯了大错被赶出师门,否则只要他活着,这一辈子他都是你徒弟。”
“劝师妹还是早点断了念想,早点带他回去教习才是正事。”
说着说着殿内便只剩下了她和江归晚两人。
一片寂静中,江归晚跪的越发缩成了一团,时不时抬眼,抿着嘴偷偷看她,像是害怕极了。
装,还装!
刚刚她被这小妖精迷了眼,差点就信这人真是个没心眼的了。
容桑做不出表情又偏要做,小脸控制不住地皱到一起,不过才看了下面的江归晚一眼,便吓得他往后一倒瘫坐到地上,嘴唇直发抖。
“师,师尊是不喜弟子吗?”
从刚刚容桑说不要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明明之前师尊看他眼里还没什么情绪,却在知道他姓名之后的那一瞬间突然充满了敌意。
这敌意太过突然,让江归晚又多了几分惊慌和害怕。
他声音里逐渐带了些哭腔,眼角也泛着晶莹,“师尊不要拒了归晚,弟子很听话的,师尊让我干什么都行,改名也行,只要,只要师尊收了弟子!”
容桑揉着刚刚因强行想做表情而酸痛的脸颊,被江归晚精湛的演技气的头疼。
“那让你去和我师兄说给你换个师尊也行?还有,别哭。”
演这么像,这人一顿得吃多少个傻白甜?
“唯独这个!”江归晚擦了擦眼角立马改口,怕再被容桑嫌,又两手捂住嘴巴,却仍控制不住地啜泣了两声。
“唯,呜,唯独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