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桑叹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吵吵闹闹冲进来一堆人。
喧闹声在见到容桑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们许是也没想到容桑还没走,给她行了个礼,随后说是要在这儿授课,请却舒真人回自己的清灵阙去。
容桑自然不好打扰人家干正事,她点了点头表示应下,却也实在问不出口他们口中的清灵阙究竟在哪儿。
怕暴露自己,又得找到位置,容桑撇了一眼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江归晚,淡淡开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是我刚收的弟子,方才在比试中受了伤,你们可否寻个人帮我将他送回清灵阙,若是耽误了课业,我会同你们师尊说清楚的。”
说个仙人板板,她连他们师尊是谁都不知道。
“我去吧。”方才扶起江归晚的有两人,其中一名弟子搀住他的手臂,对着容桑鞠了一躬,笑容真诚,“师叔有事便快去忙,我定会将师弟好好送回去的。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师尊也不会怪罪。”
容桑颔首:“那便好,麻烦你了。”
“不用了师尊!”本是件好事,可江归晚闻言却一脸急切,急忙扒开了挽着自己的手,“弟子不想给师尊添麻烦。”
怕被赶下山,他将刚刚被划开几道缝隙的衣裳紧紧拢住,殷切开口:“师尊你看,弟子没有受伤,可以一个人过去!”
“……”
没有立即回话,容桑沉默了一会儿,上下扫视着江归晚,看着他破破烂烂的外衫,又移开了视线。
“他们还有课业,你无需多言。就让人送你过去吧,你刚来,还不认路,之后等熟悉了,再一个人走也无妨。”
说完容桑便学着常经纶离开时那般,十分上道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昂首挺胸,端足了仙人的架子,这才阔步往外走去。
刚才的话也不知那个字词戳中了江归晚,他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着光芒,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转身对着容桑离开的方向,不顾旁人劝阻地又行了一个师徒礼。
之后还能一个人走。
师尊的意思是不会赶走他了是吗?!
直到容桑不见了身影,江归晚这才弯了眉眼,拭去了额上因伤口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
他压住嘴角的笑意,在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九宫日永远明媚灿烂的阳光落到江归晚的脸上。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紧闭,酸痛的右手抬起挡在眼前,他透过指缝,看见了自己满怀憧憬的来日。
*
跟踪是个技术活。
容桑头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怕被人发现,和江归晚两人的距离一直隔得很远。
还好江归晚受了伤,那弟子带着个人不好御剑,许是清灵阙也不远,他便扶着江归晚两人几步一喘气地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容桑就跟着他们到了一座雪山面前。
她躲在几百米外的巨石后,哪怕这般远了,凛冽刺骨的寒风依旧能带着冰渣吹到容桑脸上,让她好不容易不那么僵硬的脸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
忍不住用温热的手搓了搓脸,不过一下子没盯着,容桑再一望过去,两人刚刚立着的地方就没了人影。
容桑:“!!!”
她从巨石后出来,顶着狂风到了山前,踩着刚刚喊来的弟子站过的地方,上下左右寻了半天,才在被雪掩盖着的地面发现了一个凹槽。
那凹槽形状规规矩矩,看起来也颇为熟悉。
她沉思一会儿,抬手往腰间一摸,取下挂着的玉佩弯腰放进凹槽内。
玉佩刚放进去,容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凹槽周边发出一道白光,而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对面那至少堆了一丈雪厚的山墙突然从中间破开一条裂缝,两边像两扇门一样往旁边移去,一间木屋赫然出现在容桑眼前。
找到了!
她捡起玉佩小心翼翼地踏进去,随后木屋门关上,脚下抖动,木屋载着她在不知名力量的推动下往上升去。
好家伙。
容桑万万没想到自己穿越了还能坐到修真版的电梯。
别的先不说,这山刚刚抬头望去都看不见顶,这个“电梯”至少解决了她爬山的问题。
木屋速度很快,一下就到了终点。
容桑走出来,却不曾想外面同样大雪纷飞,到处白茫茫一片,冰雪包裹的满山枝条如玉树银花,比山下冷了不止十倍。
她手都抬不起来了,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要被冻住。
不远处有个宫殿,不算太大,但装潢精致,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清灵阙。
勉强将手塞进袖子里横放于腰前,容桑还没走几步路,就见送江归晚回去的弟子又原路返回,她来不及躲,迎面撞上,便停下脚步等他过来问好。
那弟子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后揉了揉眼睛,走了过来:“师叔好,师叔……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坐这木屋了,师叔平日里不都是直接御空飞行的吗?”
容桑:“……”
靠。
失算了。
忘了你们修仙之人两条腿都不走路全靠飞了。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说辞,打算随意糊弄过去时,那弟子便再次开口:“弟子刚刚将归晚师弟安排在偏殿睡下,又擅自给他拿了些药,还望师叔不要怪罪。”
看来方才他不过随口一问。
指尖僵得都快没感觉了,容桑松了口气,手指藏在袖子里摩挲着:“嗯,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她都快冻僵了。
这么大个清灵阙,里面会有火炉的吧?
那弟子闻言便要离开,可刚抬脚,便注意到了容桑搭在身前的手。
仔细一看,袖中还有什么在动。
是他看错了吗?
怎么感觉师叔好像很冷的样子?
而且今天的师叔也很奇怪……
“啪。”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断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地方是师叔自己选的,师叔还在这儿生活了近百年了,怎么可能会觉得冷?
当真是魔怔了。
他俯首:“那弟子还有学业,便先告退了,师叔早些休息。”
“嗯。”
容桑偷偷看着他进了木门,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再也忍不住,手伸出来抱住自己,飞速跑回了清灵阙。
江归晚在睡觉,怕吵醒他,容桑放轻了动作,在整个殿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才找到一个水囊。
火炉子是没有的,这个烧点热水勉强能用来取暖。
待灌满了热水后,容桑坐在自己房间的榻上,将水囊捂住怀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手指也不那么僵硬了。
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不那么冷之后,便突然着手收拾东西。
原主的下场是注定了的,让她杀了男主她又打不过,现在想想,唯一的活路便是趁着男主还未对九宫日下手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她不是神仙,凭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九宫日的命运,也救不了所有人。她能做的,只有走之前留张纸条,让她的师兄们们好好注意这个江归晚。
正思索带些什么下山能养活自己之际,从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声。
“师尊在吗?弟子给师尊煮了碗热汤,师尊若是在,可否给弟子开下门?”
容桑还没想出对策,本是不想看见江归晚的。
可她现在只是手指暖和了一点,收拾了一会儿后胃里冰冰凉凉的,听见热汤两个字,居然十分不争气地响了两声。
她纠结再三,还是收起了包袱,去开了门。
江归晚还想再敲,手刚举起,见容桑开门,转脸就高兴得笑咧了嘴。
他不敢乱看,低头进去,将姜汤放在了桌上。
容桑把水囊藏在暗袖中,一手捂住,另一只手拿起勺子,小口啜起了汤。
姜汤暖身,又放了些赤砂糖,煮汤人的手艺也好,容桑喝了半碗,便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许多。
只是这做汤的人一直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容桑颇有些不自在。
她轻咳两声,瓷勺放下时碰着碗壁,声响清脆:“这汤做得甚好。”
“真的吗?师尊可喜欢?”
得了夸奖,江归晚笑得眯起了眼,露出一颗虎牙,脸上的高兴要满溢出来。
“师尊殿里厨房多年未用,里面能用来做饭的东西不多,师尊若是觉得弟子煮的汤还行,我便去后山多找些食材来,往后日日为师尊煮汤!”
容桑喝汤的动作一滞,咽下喉间姜汤,欲言又止。
她本意只是想夸夸江归晚,好让他早点回去别在这儿待着碍眼,可没想到他还挺会给自己找活。
演到这地步也算是十分敬业了。
不愿浪费男主一番“苦心”,容桑拭了拭唇边:“那你去吧,当心着点。”
得了许可,江归晚转头便要往外面走:“师尊放心。”
举手投足间,少年的稚气展露无遗。
若说是演的,这人也演的太好了。
容桑叹了口气,也没心思再喝汤,端起碗和勺子将它们放回了食盘,无意识叮咛了一句:“可别迷路了。”
江归晚刚跨出房门,听到师尊如此关心他,一时高兴,竟又折了回去,掀起左臂袖子走到桌前,露出些邀功的意味,乖的像只小猫。
“师尊放心,弟子不会迷路。方才那位师兄都和我说了,咱们仙府弟子正式入门后手臂上都会浮现这样一个图案。有了这个,之后不论弟子走到哪儿,师尊都会知道的!”
以后若是师尊又如几个时辰前在大殿上那般,不想要他了,还要将他丢弃,他也一样可以凭此找到师尊,天涯海角,求她再次收下他。
“砰。”
手里的碗突然变得烫手,容桑一个没抓稳,竟让瓷碗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碎成了碎片。
她愣愣看着碗里还剩着的姜汤流到地面上,江归晚急忙冲上来,抓着容桑的手便问师尊有没有受伤。
手心传来一阵温热,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后,容桑飞快甩开了他的手,神色也因刚刚得知的信息变得更加冷峻。
江归晚被甩开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还以为容桑是生气了,他脸色苍白,咬着下唇,只有眼角染上一抹红晕,又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师尊莫气,是弟子逾矩了,弟子不该污了师尊玉手,师尊怎样责罚都可,只求不要丢了弟子!”
“你先下去吧。”容桑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手势遮挡,失力般往自己刚刚放包袱的角落看了一眼,随后挥了挥手。
“我想休息了。”
江归晚方才着急,一个没注意,右膝便跪到了瓷碗碎片上。
他一动不敢动,忍住刺骨的痛,却再没得容桑一个眼神。
“……是。”
江归晚走后,容桑把房门上锁后坐到床边,同样掀开了自己的左边衣袖。
她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期望那个跟定位系统差不多的东西只给了这里的弟子。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只见她的左手小臂内侧,那里赫然画着和江归晚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九宫日特有的太阳花图案。
完了。
容桑彻底没了力气,也顾不上什么收拾东西冷不冷了,整个人失去梦想埋到了被窝里。
跑路这个想法,她连想都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