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江归晚做的糕点,容桑便觉得手中的总是差了些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又喝了一口茶。
“桃会?什么桃会?”
“是结簪桃会。”常经纶没注意容桑的小动作,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请柬,置于桌上。
“今日我收到桃夭斋一封信,说他们多年来管理修界姻缘,从前每年都有大批有情人去他们那里登记成道侣,可近几十年开始,结成道侣的人越来越少,整个修界都形成了一种不爱登记道侣的奇怪风气。”
登记在册,便只能与一人相守,修仙得道之人,生命漫长,保不齐哪天突然就厌倦了自己的枕边人。
道侣难拆,费时费力不讨好,哪有干脆不登记,只与心爱之人好生过着日子,等哪天时机到了热情散了,便利落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来的方便?
这个容桑理解,她点了点头,示意常经纶接着说下去。
“修界登记人数变少,这桃夭斋也有压力,每年定下的目标完不成,那掌事的老头年年与我哭诉,说现在的人呐,都定不下心来。”
容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手中的杯子都忘了放下。
好家伙,这书里民政局每年居然还有业绩要求的?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淹没了她,为表尊重,她干脆停下了手中所有动作,专心听了起来。
“所以啊,他们今年就搞了个桃会,邀请适龄男女前往桃夭斋所选之地,弄些赛事交流交流,主要看能不能撮合几对。”
常经纶如此一说,容桑倒也冒出些回忆来。
原书中也有这段剧情,说是什么结簪桃会,通俗一点,其实也就是个相亲大会。
这段剧情在原书中占了一部分不少的比重,算得上重要剧情,男主江归晚自然也去了。
不仅去了,还在这次大会中因缘际会碰见了女主秋瑜然,并受她搭救,从此倾心于她,在日后为了得到她而开启了长达几百章的虐恋。
“怎样才算是适龄?”容桑谦虚发问。
江归晚昨天才和她说过今天是他十六岁生辰,大早上她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这简直是……
“十六至二十五岁。”常经纶见是她,也并不多瞒,“这个年纪容易想的不多,时常觉得一辈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那群老头子想的说不定就是哄着骗着,就真有些孩子看对眼了呢。”
“这样。”容桑轻叹一声。
懂了。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年轻人单纯,谈恋爱容易上头,好骗。
不坑恋爱脑,还能坑谁?
她点着头,“师兄今日叫我过来,是想让我知会江归晚一声,让他也去参加?”
江归晚至今日刚好适龄,这真是上天安排的妙到家了。
“正是此意。”说完常经纶停了一下,“这桃会不是正式比试,我本不欲掺和,但是那桃夭斋的老头子们今年下了血本,竟拿了一株白雾莲拿来做奖励。”
“这白雾莲实属罕见,乃世间奇宝,归晚不是根骨弱吗,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
“好,都听师兄的。”容桑手指轻点着桌面,盯着刚刚被她放下的糕点不动,嘴角露出些看不出的笑意。
“不过,我也有一事要请师兄帮个忙。”
*
桃夭斋地如其名,位于南方凉尹山顶,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给整座山铺了层薄毯,南风过境拂起花瓣在空中旋转,直让人以为自己进的是花海。
容桑混在九宫日的队伍最后,躲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前边儿江归晚的后脑勺。
旁边还有其他门派的队伍,男男女女,加在一起差不多有近一百人。
此刻这近百人都在桃林中心的围场中侯着,等着桃夭斋的人现身。
不得不说年轻人活力就是充沛,方圆几里都是他们吵闹嬉戏的声音。
过久了清净日子,容桑对此场景居然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她揉了揉被吵得生疼的耳朵,到处看了几眼,又观察了一下江归晚的动静,打算去寻个安静地方先休息休息。
围场边缘有块大石,容桑在上面擦干净一角,仔细着自己的裙摆,寻了个方便看戏的角度打算坐下。
这山上看来刚下过雨不久,地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洼。
她坐下时泥土微滑,往前稍倾,踩破了一洼雨水的平静。
水面上泛着波纹,女子清秀的面容与桃林一起倒映在水中,还飘着些粉嫩的花瓣。
那是与却舒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虽没有却舒天姿绝色,却也称得上是鲜眉亮眼,独有一份温婉明澈。
容桑看着自己本来的模样,趁着周围没人,飞速做了个鬼脸。
刚卸去却舒伪装时她便发现了,只要她不是却舒了,那种萦绕在她周围的束缚感也会随之消失。
或许是怕她演不来高岭之花吧。
当却舒时不能随意做表情的苦楚此刻全数散尽,她想,却舒美归美,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但还是自己这张能笑能表现出不高兴的脸更让人自在。
她同意江归晚来此,同时还以自己家族有适龄女子想见见世面为由,向常经纶多要了个参加的名额。
结簪桃会,男女主初遇之处,戏份多任务重时间长,是个绝佳的撕破江归晚表面虚假人皮的机会。
她混在其中,寻着江归晚的错处,时不时给他补上两刀,总有机会能抓住她的把柄,让他气急败坏,犯下更大的错。
到时众人也会发现,江归晚真正模样与他们平时所见相差甚远,这时她再出来将江归晚赶出师门,名正言顺,不论常经纶说什么都拦不住了。
“你飘什么飘?!”一声怒吼响起,打破了她的沉思。
容桑揉着脸,还没来得及再多看几眼,便听见远处九宫日队伍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知打哪儿来了几个少年,看着与江归晚差不多大,却个个穿着精致,油光满面,眼中毫不掩饰的挑衅,想着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特地来找江归晚的茬来了。
江归晚侧对着她,身体在几人明显发育良好的躯体面前显得更加单薄,像是一拳就能打碎了。
他低着头,额边几缕发丝挡住表情,叫人看不清楚,只能从他现在紧握成拳的双手看出他现在的愤怒。
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
容桑看着领头之人往前一推,将江归晚推开几步,瞪着他的表情凶狠。
“你怎么不说话!是瞧不起我吗?当上了却舒真人的徒弟,成了体面人,便心高气傲起来,连与我们这种下等人闲聊几句都不肯了?”
也不知这几人是什么身份,围场中熙熙攘攘百余人,竟没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江归晚说上一句话。
容桑还在盯着江归晚的手,像是非要说服自己刚刚看出的那一丝恐惧是她的幻觉。
江归晚依旧一声不吭,看起来想要竭力在隐忍着什么。
“啊——”
看热闹的人中一名女子突然捂嘴惊呼起来。
男子受了冷落,一个气愤拎起江归晚的衣领拉到身前,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颊边。
江归晚不闪不躲,拳风拂起他鬓边碎发,他终于抬起眼来毫无感情地撇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拳头。
可那一拳终究没有落下来,男子又将江归晚拉近了点,眼睛上上下下将江归晚剜了好几遍,才凑在他耳边低吟。
“江归晚!做人要有良心,你是不是忘了,在你被人丢弃,跟条野狗似的趴在路边差点饿死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
其他人都离两人有段距离,不知男子都和江归晚说了什么。
可容桑听到了。
她现在修为远在这里所有人之上,想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是件并不费需要太多力气的事情。
江归晚低垂眼眸,刚刚难得露出的锋芒此刻也消失殆尽。
男子乘胜追击:“我父亲收留你,本是想让你帮我,不是让你狼心狗肺,在拜师选拔中背叛我的!不过这般也好,父亲已经给我寻了九宫日掌门做师尊,你费尽心机拜下的,可是修界有名的薄情寡义之人,爷不稀罕了,就留给你当祖宗似的供着——”
“不准你说我师尊!”
江归晚突然怒吼出声,对面的男子话还没说完,也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左半边脸便接了一拳重击,整个人也跟着飞出了几米之外。
“邱陵!”
跟着男子来的人纷纷惊呼出声,跑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江归晚!你不想活了是吗!”邱陵甩开别人搀扶的手,一手捂着出血的嘴角,一手对着江归晚挥了过去。
“你居然敢打我?养条狗半年都该知道谁是主人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
邱陵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一出招就漏洞百出,江归晚十分轻松地躲过,又反手制住了他,将力道尽数还了回去。
“我师尊不是你能编排的!”江归晚蹲下身,看着被推到地上的邱陵,“你如何说我都不介意,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我师尊……师尊她光风霁月,我不能让她因我,沾上什么莫须有的谩骂。”
“我说错了吗!”邱陵看起来很不服气,怒目圆瞪,起身又给了江归晚一拳,吼出了声。
“你问问这里所有人,你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师尊却舒真人!悔弃婚约便罢,还拔剑伤人,让沛饶真人丢了一魄修为停滞,平白当了修界几十年的笑柄!”
邱陵还未出够气,又要落下一拳,“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她能做得,我便说不得?!”
江归晚发髻散了,青丝落在颈间,其中几缕还沾上了嘴角的血迹。
他恍惚间抬起了手,却又突然失力,放弃了反抗,任凭邱陵提着自己的衣领,也没有要躲开那一拳的欲.望。
“住手!”
颊边一左一右都拂过一阵风,江归晚睁眼,看见两颗石子从他身边飞过,带着十足的力道一前一后打在了邱陵胸口上。
邱陵痛得猛烈咳嗽起来,抓着人的手没了力道,五指一松,江归晚便又摔到了地上。
余光中出现一抹鹅黄色身影,俏丽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两人身边,对着邱陵膝弯便是一脚。
“邱陵!你干什么呢!敢在这儿欺负人?活腻了是吗,信不信我告诉你爹,喊他来教训你!”
“不是,瑜然,是这杂种他先……”
女子又是一下踢过去:“你还狡辩!我刚明明都看见了,就是你先挑事的!你怎么整天不干点正经事……”
邱陵灭了气焰,江归晚松了口气,没有抬头,只沉默地听着。
嘴角还在出血,他拿指尖轻碰,疼得皱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女子声音清甜,弯下腰从怀中递过一块手帕,放到了他的嘴角。
“这个给你擦擦,邱陵他方才只是气上头了,其实他人不坏的。我替他道歉,你用了这个,就不要与桃夭斋的前辈们告状了好不好?”
只是听着像是在指责罢了,其实语气里透着和邱陵同样的高高在上。
江归晚无声地笑了一下,抬眼对上女子明亮的双眸。
很漂亮的一名女子,对自己的美貌也很自信,这样的眼神无论看向谁,只怕那人都会软了半边身子。
若是从前,他可能也会脸红。
只是现在,他见过更好看,心肠更好的人了。
江归晚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答非所问:“刚刚的石子,是你扔的吗?”
“石子?”秋瑜然想了想,捡起地上一块给江归晚看,有些嫌弃上面的灰土,“你说的是这个?”
“是我扔的,我也算救了你,你若是想报恩,那就不要告状了,邱陵他爹很凶的!”
刚下过雨,泥土地上很容易留下痕迹。
江归晚视线落在地面上,看得出神,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
热闹散尽,女子和邱陵一行人也相继离开,剩下他一人。
江归晚收起手帕,坐着便打量起泥地上的两个坑来。
他看得分明,方才共有两颗石子砸向了邱陵。
黄衣女子只捡起了后来的一个。
那这另一个呢?
他将另一颗石子捡起,拿手中的手帕擦了擦,顺着刚扔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他的侧前方,有些偏僻。
角落里冷清得很,只有一名女子背对着他,看似随意地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