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上窟窿闭合,容桑灵识抽得太快了,此时她正跟游魂一般孤零零飘在桃林上空,不清楚外面她躯体的情况如何了。
只希望温乐游不要小题大做,喊得整个桃夭斋都知道她晕过去了才好。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朝着灵阵法力来源的中心飘了过去。
山头不高,邱陵几人走得快,很快就下了山,容桑方才全神贯注听着他们和江归晚的对话,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另一修为高深之人借着黑夜也到了这里。
灵阵升起时,里面一片寂静,所有花瓣下落的速度仿佛成了以前的十倍之久。
来人是个老头,胡子斑白,却身强体壮,看着有两个江归晚那么宽。
他盯着江归晚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就容桑在以为他即将对江归晚出手的时候,老头却陡然大喊一声“殿下”,然后奋力跪了下来。
力道之重,足以将地面砸出两个坑。
她飘近了一点,待看清老头真容时,才恍觉这人面相熟悉得很。
好像今天早上才见过。
这不是开幕时桃夭斋领事的那几个老头中的一个吗!
桃夭斋在结簪桃会上投入了颇多心血和精力的,能出席此等大会的,必然是斋内顶级元老,至少也是能在决策时说得上话的。
若是容桑没记错,开幕时这老头的站位还挺靠前。
资历如此深的一位修士,此刻却甘于对着江归晚叩首,还喊他殿下?
容桑:“……”
江归晚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你都看到了。”江归晚开口。
平铺直叙的语气,还带着丝丝的痛意。
老头直起跪拜的身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刚被人暗地里打量了一番:“属下知罪,不该跟踪殿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紧接着道:“需不需要属下明天找个机会……让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殿下面前?”
江归晚低头,看着自己红肿得像胡萝卜的指尖,突然回想起他过去在魔域的日子来。
他摇了摇头:“不必,我不想伤人,更何况这和你没关系。我已经放弃那个位置了,你来找我也是徒劳,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殿下!”老头眼看着有些急了,却又不敢瞎起身,只能跪着往前走了两步,“你何必做到此等地步!魔尊他也是为了您好!”
“为我好?”江归晚轻轻笑了一声,靠在树边仰头喘气,懒得与他争辩,“你要是觉得他是为了我好,不如你去替我喊他一声爹,替我关在小黑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那抽筋扒骨的痛?”
轻盈的月光将少年的脖子照得纤细修长,喉结因疼痛上下滚动着,划出一道曲线,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老头宽厚的肩膀耸动起来:“属下不敢!君上也是为了您能早日强大起来,早日成为新的魔尊!”
“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江归晚闭上眼,叹了口气,对自己放弃了什么丝毫都不感到可惜,“十年了,他既已看出了我不是这块料,也答应放我走了,今日又派你来干什么?”
“是属下自己来的。”老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次低下头:“君上最近有新的谋划,殿下不如此刻回魔域,君上定会不计前嫌,再次将殿下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他又在谋划什么?”江归晚难得露出些与平日不同的厌弃来,他皱了皱眉:“反正是些不入流的把戏。我是不会回去的,他应该也不想看见我,你走吧,好好当你的齐元长老,我不揭穿你,你也别再跟踪我了。”
“我现在只是九宫日普普通通一名刚入门的弟子而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完他便长呼出一口气,撑着背后树干直起腰,要回去给容姑娘做早饭了。
人间烟火浓烈呛鼻,可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
“殿下为何如此冥顽不灵!”老头说也说了,劝也劝了,见江归晚仍不改变主意,一时气愤,竟自己擅自起了身,使出自己擅长的招式朝他后背冲去,想要将人抓走。
“既如此,那便别怪属下擅作主张,将殿下带回去给君上认错了!”
老头化成了一阵风,十分迅速地从容桑面前闪过,利爪冲着江归晚的脖子,却在即将靠近之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出几百米开外。
好强!
容桑神识虚无缥缈,却也被这一股法力震伤了一两分。
她稳住心神,差点用法力与之对抗在两人面前露出馅来。
江归晚比她想的要更厉害,藏的也更深!
“噗——”老头躺倒在地上,从喉间溢出一口血,他咳嗽着,十分不甘心:“殿下明明已至此等境界,只差几步便能成为新任魔尊,又为何甘愿做那九宫日一名只能挨打的小弟子呢?!任打任骂,不能还手,被人踩在脚底,这便是殿下想要的吗!”
“……可这样我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江归晚背对着皓月,目光飘向了九宫日的方向,“若是所有伤害过我的人我都一一还回去,那我离开魔域还有什么意义?”
他抿唇笑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低吟:“我师尊良善,终得福报,绝不能因我损了善缘。”
“!!!”
容桑心里一个咯噔,愣了一会儿,吓得当场便去他面前晃了两圈,以此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真能看见自己。
这人对她的滤镜有他妈至少一万米厚!
连她看不见的时候都演得如此清新脱俗,当真是修界顶级演技,将面具刻进了骨子里!
老头知道今日是没机会了,打消了强行把人带走的念头,正准备离开时,多年的敏锐度让他恍觉有什么人在一旁偷偷看着他们。
“怎么了?”江归晚注意到他的动作,手在身后握成了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无,无事。”老头按住胸口,又仔细观察了几遍,摇头:“是属下多想,今日是属下鲁莽了,还望殿下不要介怀。我这就回去,明日桃会上相见了,也会与殿下装作不认识。”
他在桃夭斋埋藏多年,许久未曾受过伤,许是懈怠了,以至于今日竟被小殿下一掌拍出了幻觉。
“那便好。”江归晚颔首,看着老头离去。
他走后,整座山灵阵下落,一切恢复了正常,本属于这里的喧闹声又再次回到他的耳朵里。
为了方才不在齐元面前露怯,他奋力掐住掌心,本就红肿的指甲尖因此又涨大了一圈。
一直确定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瘫倒在地,休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力气了才再次爬起来回了住处。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厉害,更没达到齐元所说的“此等境界”,他不过是吞噬了那人绝大部分修为,不会什么招法,只会全力往外散罢了。
若是齐元不放弃再来试探一招,若是方才不止一人,只怕现在他又回到那座牢笼里挣扎了。
路边桃树唰唰作响,江归晚收起思绪,回去给容桑准备早饭去了。
……
而容桑在老头离开山头的那一秒也将自己的神识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强拽强塞有副作用,容桑回神后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她揉着太阳穴,从温乐游怀中爬起来,睁眼便是月色中独自放着光芒的不知春。
温乐游这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十分倔强了。
容桑拍了拍两颊,迫使自己颅内清明。
她起身看了看周围,发现周围景色熟悉,温乐游已经将她带到了自己屋外的石阶处。
“多谢温公子,我近日得了风寒,又身子骨弱,一时没注意,竟在你面前晕了过去,实在是抱歉。”容桑目光仍有点涣散,没敢和他对视。
“不必了容姑娘。”温乐游臂中一空,愣了两秒,随后又挂上了招牌笑容,“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见容桑一直盯着前面,他含笑一指:“不知容姑娘觉得这不知春如何,我瞧见这花开得不错,便赶紧让人送了一株过来容姑娘这儿。听说这花安眠,姑娘用着,夜里定能做个好梦。”
容桑现在只是有些眼花,但人没傻。
她震惊地指着面前一人余高的不知春,十分想问这一树的电灯泡看着真能安眠?
但这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她不好拒绝,便强扯出一个微笑,只想快些把人赶走:“温公子有心,但你今天已经送过我桃玉了,再送这个许是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温乐游抬起手臂,手指轻捻,摘下一朵跟夜明珠似的花别在了容桑耳边。
他笑了,带着春风般的轻柔:“姑娘若是喜欢,不知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温乐游刚别好,容桑又急忙摘了下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您说。”
装饰用的花被人嫌弃,温乐游反而舒展了眉眼。
有什么一直让他挂念似的,他终于问:“我以后,可以喊你桑桑吗?”
盆中的不知春弄不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它时不时扇动着叶子,亮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无比的长。
容桑听完面色复杂,下午他在幻境和秋瑜然拜堂的情景顿时浮现在她脑海。
虽是简单随意,但情意做不得假。
好家伙,你搁这儿养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