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林从便利店走出来,将装满面包的塑料袋挎在手腕上,向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双手插兜往小区入口走。
走了几步他似有所感,回头看去,身后却没有人。
时林犹疑的停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这里位置偏,天黑之后几乎不怎么看到人。也许是他多?心?了,确定没人时林再?次向前?走去,然而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忽然从侧里走出来一个人,时林一下顿住脚步,沉默三秒,他微微一偏头:
“darling。”
时灿:“说人话。”
时林笑?笑?:“姐,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还以为我隐藏的够好。”
“啊,我知道了。”他说着伸手去摸背后,很快摸到一个透明的小圆片。时林托在掌心?上冲时灿比了比,“姐姐,你现在的功法,可比我印象中好太多了,我真?的没察觉,怪不得我会被你蹲在这里守株待兔。”
时灿白他一眼,走上前?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你还知道你是个兔崽子,在外面不跟家里联系,电话也不爱接这些事还没跟你算账呢,怎么回来了也不找我?”
时林微微一笑?,他眼睛细长,笑?起来也显得冷冷清清:“姐,我们别站着了,你跟我上去坐坐。”
时林租的是一个小别墅,虽然不大,但一个人住还是显得太空旷,时灿进屋后问他:“你怎么一个人住这么远?为什么不回家去住?”
“我长大了,搬出来住很正常啊,”时林端着两杯水走过来,他搬了一个小凳坐在茶几对面,视线比时灿低一些,倒显得很乖巧,“姐姐,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打?招呼就回来,还有回来想干什么?”
时灿捧着热水啜了一口,眼皮也不抬:“这个不用问,我知道你回来是干什么的。再?有一周就是你二十一岁生日,你要是不惦记回来参加祭坛试,那还是你小林子吗?”
时林笑?起来,这次的笑?容比上一次真切了点,添了几分少年的鲜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没跟你们说也有原因,大伯母身体不好,大伯还费心看着,他们都不在国内,我当然不能去打?扰。咱们家现在只剩你,可你又是代理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我想参加祭坛试,但是又怕你会跟我生气,毕竟这是从你手里抢东西。”
时灿放下水杯,直视着他:“你说你挺大一男孩子,怎么这么能胡思乱想?你要是能当选代理人,证明上天看见你的能力比我强,你当之无愧,怎么能是从我手里抢东西?再?说你当上不还是咱们时家人当上?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时林微微低下头,摩挲着水杯边缘,没说话。
“小林子,祭坛试是你的梦想,我知道。现在爸爸在国外天高皇帝远,时家我说了算,你想去祭坛试我支持。”
忽然时灿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没有资格参加祭坛试,我也不会徇私枉法替你隐瞒。”
时林猛然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睁得略圆,显出了一点惊慌失措的孩子气:“姐姐,什么叫我没有资格参加祭坛试,你什么意思?”
果然,即便过?了三年,祭坛试仍然是他的命根子,时灿说:“祭坛试要求应试者功德在身,不与外家人沾染。你现在不仅接触外家,接触的还是一个地府正在通缉的通缉犯,你帮他做一份事,身上分担他一份罪孽,怎么参加祭坛试啊?”
“你骗我,”时林脸色白了白,但很快冷静下来:“姐姐,你不用诈我,不可能。”
时灿心里想抽他,但还是心平气和:“我骗你干什么?小林子,我现在是地府代理人,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我还是你姐姐,难道我会害你吗?”
时林咬牙:“我没接触过通缉犯,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了,但他绝不是通缉犯!”
“很快他就是了,”时灿冷声,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他是韩家养的狗,所以你就觉得他很干净?”
这话不亚于一声惊雷,时林脸色僵硬,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都帮他做什么了?现在一五一十的跟我承认,不然我保证你参加不了祭坛试。”
时林抿嘴不吭声。
“不说算了,我去写一份……”
见时灿要起身,时林赶紧抓住她,“姐姐,我说,我说。”
这可算是拿捏住蛇的七寸,时林迟疑一会儿,终于低声道:“我只是帮他……修补了一下他的镜子,没别的……他们跟我保证,绝对不会伤你的……”
时灿站起身来:“有你这句就行,把你解决了,我才能去解决韩家,跟我走一趟吧,做个证人。”
时灿的态度没得商量,其实本来她也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处理这事,但现在张永康的线索断了,却偏偏在医院碰见那个下巴男。韩家作死欺负到她头上,还牵扯到了时林,那就先收拾了落个清静。
时林盯着时灿看了一会儿,也慢慢站起身来,半天才说了句:“姐,你变了很多?。”
时灿也听不出来他这句到底算是褒义还是贬义,只说:“你也一样。”
说完不解气,狠狠戳了一下他脑门儿:“你平常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被韩家牵着鼻子走?韩家想把我拽下去,你上赶着配合,难道他们能把你推上去?”
时林咬住唇:“韩家和殷家走得近,晶姐二十二周岁了肯定不可能,他们两家无非是把宝压在殷伏光身上,这一代就剩我们俩,那我为什么不能赌一把?我难道还比不过?殷伏光?”
时灿骂道:“殷伏光有殷丰和韩玉梓两个老狐狸帮他安排,你有什么?猪头。”
时林一噎,说不出话了。
时灿看他都嫌心?烦,毫不客气的一指大门:“现在就跟我走一趟,我非把韩家这事解决干净不可,等结束了,你是想滚到国外还是想留下来都随你,没人管你。”
***
时灿谁也没通知,压了时林上车就往韩家走,走了一会,她一抬头在后视镜看到后座并排放着两个安魂皿。
瞥一眼时林,他看着窗外没什么反应,时灿想了想,一把将时林靠着的靠枕抽了出来,往后面一扔,正好盖在两个安魂皿上。
时林没把这动作当回事,问道:“姐姐,这事儿不算小,你不通知岳叔吗?”
“嗯,不通知。”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韩家的?”沉默了半天,时林突然又问了一句。
时灿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么,诈你的。”
半诈半猜吧,原本看下巴男一个人还有无限可能,等看见时林,时灿就知道跑不出阴阳四家在里面捣鬼。那这嫌疑的人选,首当其冲就是韩家。
时林被她噎个正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半天才开口:“姐,你原来不这样。”
“我原来哪样?”
“你原来傻乎乎的,单纯的很。”
时灿冷笑,如果时林不是她弟弟,她真想上去撕他的嘴:“我妈病得那么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爸陪着她,在国外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个哥哥死了,另一个……”她顿了下,“也没消息,弟弟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跟着别人合起伙来算计我。随便参加个祭坛试还被选中了当代理人,肩上背了一堆事,我哪有脸单纯?”
本来时林已经听得眉头皱起,眼中颇有动容,等听到“随便参加个祭坛试被选中”时脸一下子垮了:“喂,你是不是故意刺我的心??”
时灿狠踩油门,一把打?过?方向盘,时林猝不及防头“咣”一声磕在车壁上,七荤八素中,他听见时灿说:“就是故意刺你。”
时林舔了舔嘴唇彻底闭嘴了,没想到时灿能这么刻薄,印象中他姐哪呛过?他一句?成天乐呵呵的宠着他,虽然有事脾气暴躁点,但哪像现在这样浑身带刺,见谁都扎。
时灿这一路车速飞起,到韩家时才刚刚过?九点。她停好车,看时林没有动地方的意思,忍不住问:“怎么了?下车啊?别告诉我你到了这里要临阵倒戈。”
时林抿嘴:“姐,那你能不能跟我保证,我还是有参加祭坛试的机会。”
“你没资格谈条件,给我下车。”时灿没什么好气,一把摔上车门,臭小子,他还跟她要保证。
时林亦步亦趋的跟在时灿身后,沉默了半天后又叫道:“姐姐……”
可怜巴巴的,又期待又不安。
时灿被他这一声姐姐叫得有些心?软,心?中忍不住叹息,回头看他,语气终于柔和了一点点:“小林子,我知道你没有坏心眼,你只是想参加祭坛试。可是这趟浑水你趟过?,真?的那么容易拔出脚吗?你觉得韩家会那么善心?,把所有的罪责全都自己揽下?”
时林不傻,时灿一点他就通:“所以……所以你不通知岳叔,是想跟韩家私下解决吗?”
时灿转身往韩家宅大门走,步子放慢了不少:“不仅仅是因为你,韩夫人和殷叔不一样,我怎么也得顾着大晶。”
……
他们算是不速之客,管家来开门的时候表情十分惊讶,还有些为难:“时小姐,您怎么这么晚过?来?我家夫人已经睡了。”
时灿已经忘记这个管家姓什么了,她脸上挂着十分礼貌的微笑,态度倒是一点不柔软:“阿姨,睡了也可以再?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今天一定要见到韩姨。”
“陈姨,是谁来了?”韩晶从管家身后走出来,“灿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小林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灿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跟韩晶打招呼:“大晶。”
时林跟着叫:“晶姐。”
韩晶不明所以的看了陈管家一眼,将门开大了些招呼道:“快进来坐啊,你们有什么事啊?这么晚了,今天就在我家住吧。”
时灿没想到韩晶今天居然回家住了,她拉了拉韩晶的手:“大晶,韩姨睡了吗?”
“还没啊,你要见我妈妈么?”
时灿点点头,笑?着将韩晶耳边的碎发帮她掖了掖:“嗯,要找韩姨商量一些事情,不过?只有家族的当家人才能听到,你这个没职权的太子就回屋睡觉吧。”
韩晶翻了个白眼:“行,又是当家人才能听的事,本来我也不稀罕。那我给小林子收拾一间客房,你今天跟我住,怎么样?”
想一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时灿抿嘴,轻轻戳了下韩晶的腰:“今天不住了,以后再说吧。”
韩晶有点失望:“哦……那好吧,”正说着,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抬头认真的盯着时灿,“灿灿,你今天来找我妈妈是不是还误会着什么?我那天已经跟我妈说过了,我们韩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就、就只有那一件事,真?的。”
时灿笑笑?:“我知道了,你别操心?,赶紧回屋睡觉去。怎么,想垂帘听政?”
韩晶“嘶”一声:“垂帘听政不是这样用的,你真?是……”
“晶晶。”
韩晶的话说了一半,韩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时灿回头看去,韩玉梓正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真?丝睡衣,披一件针织披肩,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显得整个人从容不迫,雍容华贵。
时灿心道,今天这仗可不好打。
“妈妈,灿灿来了,还有小林子也回来了。”韩晶兴奋的指指时灿和时林,见韩玉梓点点头没说什么,韩晶也不奇怪,她妈妈一向表情冷淡,向来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
韩玉梓慢慢走下楼梯,瞥一眼韩晶:“晶晶,你回屋睡觉去吧,灿灿和我有事情要说。”
韩晶应了个是,冲时灿眨眨眼睛就走了。
韩玉梓等韩晶走了,掀掀眼皮:“灿灿,这大晚上,怎么不打?招呼就上门啊?小林子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人提起过。”
时灿听得出韩玉梓语气中的不满,也明白韩玉梓这开场白就是想跟她打太极绕一会儿,但是他不愿意,也懒得跟他废话,先表明了诚意:“韩姨,我今天来这一趟没有告诉岳叔,只带小林子过?来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韩玉梓微微一笑?,挑眉:“我不明白。灿灿,韩姨老了,你得说得清楚些。”
时灿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韩玉梓不买她的帐很正常。,这人骄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小辈压一头。
可她也不是因为对方比自己大一辈就能由着人家欺负,对方摆明要装糊涂,那她只好挑开说:“韩姨,那我就说的明白点吧。”
时灿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有力道:“韩姨,养鬼师是四家明令禁止的禁条,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今天你养的只是一些小玩意儿,平常在阴阳两界跑跑腿,摆弄摆弄风水,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您是长辈。但是现在你养的鬼师手不干净,跑到地府的莫言刑场去杀人,扯上了小林子,还差点把我拽下水。那这个事我就不能不管了。”
韩玉梓笑?了笑?,慢慢走到客厅沙发主座上坐下,姿态十分优雅,气定神闲的开口:“我还以为你这么大阵仗要说什么,原来是这种捕风捉影的话。灿灿,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今天你若是把证据拍在韩姨面前,韩姨当然二话不说任你罚。”
她笑着扬了扬下巴:“但你今天拉着一个小林子就跑来韩姨家要定我的罪,未免有些牵强吧?你从哪里听说我养鬼师,是小林子说的吗?小孩子年纪小,别被外家人骗了,还跑回来说自己家的不是。”
时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握,这个情景他倒是不意外,时灿早在进门前就给他打?过?预防针,可是他心?中依然紧张:韩玉梓似乎想全推脱了……韩家若是真不认账,那可不好办,他真?的没证据证明他接触的人就是韩家养的鬼师。
时灿却好似一点也不担心?:“韩姨,拿出证据不难,但是会闹的很难看,我不想那样。今天这事谈拢就成,不至于伤颜面。”
她在韩玉梓对面坐下,目光坦诚:“韩姨,你动张远航是冲着我来的,当然如果小林子不给你的鬼师补镜子,他也进不了莫言刑场伤人,这事情算你们一人一半。不过?最后我没有事,受累的是张远航,我们三人一人出一份寿命加在他下一世,就算给他一个补偿。你再?把鬼师交出来,我就当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韩玉梓的鬼师害了张远航,时林又帮助他加害张远航的魂魄,但如果不是自己先去接触张远航,也许韩玉梓不会从他入手来陷害自己。时灿觉得自己这笔账已经理得很清楚了,可韩玉梓仍然推了回去:
“灿灿,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证据,就把证据摔在我面前,如果你没有,我怎么能舍出寿命来陪你疯?你让我交什么鬼师……我从来没有养过鬼师,又从哪儿给你交呢?”
时灿面色有点冷,聪明人说话把话扔上秤,对方自己掂量几斤几两,但韩玉梓三番四次打翻她秤盘,根本不看条件好坏,就是不肯合作。
微笑,微笑,最后一次,看在大晶的面子上,时灿在心里劝了自己一遍,再?次开口:“韩姨,我不是拿不出证据,可是动手太难看。今天大晶还在家,我不想跟你闹的太僵,也不想吓坏了你家人。我开的条件对您来说只有好处,而?且您放心,韩家以后的掌权人是大晶,不管我能当多?久代理人都一定会护着她。如果把我拽下来,也只剩时林和殷伏光能去选代理人,您就真?的能放心吗?”
韩玉梓微微一笑?,摇摇头:“灿灿,这不是谁当代理人的问题,你要让我认我没做过?的事,我怎么认?”
明白了,韩玉梓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她很自信她养的鬼师绝对不会给时林留下任何证据。
机会她给了不止一次,可是韩玉梓看都不看就尽数退回,时灿耐心?耗尽不再?劝她,站起身来低声道:“韩姨,那麻烦你将家里的人都聚集在客厅,拿证据闹动静应该会很大,别吓坏了别人。”
韩玉梓点点头,淡淡说道:“这倒没什么问题,但是灿灿,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最后一无所获,该怎么办?”
迎着韩玉梓笃定的目光,时灿毫不犹豫的说:“如果我冤枉了你,我立即辞去地府代理人的职务。”
“好!”韩玉梓站起身来吩咐管家,“去,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韩家的人不多?,总共不到十人,韩晶穿着睡衣一脸朦胧睡意的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妈,灿灿,你们干什么呢?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人回答她,韩玉梓站在众人前面冲时灿点点头:“人都到齐了,灿灿,你有什么证据就尽管拿出来,弄多?大动静都无所谓。”
时灿一言不发,蓦然伸出左手,鬼火之上慢慢显出鬼头匕的形状。她信手在半空一握,立刻将鬼头匕牢牢握在手心?,反手狠狠插在面前的茶几上。
匕首一出,韩玉梓的脸色就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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