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想不通。

青山难得下了一场雪,雪下得很厚,地面上出现了不少动物踩过的梅花脚印。

山上一片素白,只能隐约寻见红梅在远远处开着。无风无声无色。

此时,一只仙鹤突然从天边降来,它立在山头扇动着收起了双翅,扰得枝头的雪落了下来,红色花瓣星星点点铺在了地上。

宋远邀好友蒋思煜来练剑,蒋思煜反而提来了一罐酒,另一只手空空。

只见蒋思煜一坐下,便将罩着酒的红盖头一掀,口口声声道:“最近怪事可真多啊。这万年不见白的青山下了雪,这是怪事一。你以前从未邀过我练剑,如今请我来青山,这是怪事二。”

酒大概是新酿的米酒,醇香浓厚,糯米的香甜萦绕在人的鼻尖。

蒋思煜:“可惜了你不喝酒,这可是一顶一的好酒,别人要喝我还不给。新雪配酒,但现在只能我自己喝了。”

宋远瞥了他一眼,随后也坐了下来将酒放在了自己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

蒋思煜笑:“你喝酒便是这怪事三了。”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蒋思煜轻嗤:“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滴酒不沾,说喝酒扰乱心性,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呦我说大师兄,你现在不打算冷静了?”

蒋思煜又猛喝了一口酒:“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宋远:“你问。”

“第一个问题,这件事和裴天有关吗?”

宋远一听见这两个字,恍惚间觉得心脏快速跳了一下,他半阖着眼遮住了眼中的晦明不定

“有。”

“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看待苏泽何?”

蒋思煜知道苏泽何的父亲曾帮助过宋远,当时宋远家族遭遇变故,父母都去世了,宋远还小,是苏泽何的父亲接受宋远父母的委托把宋远带到了方修阁交给了阁主。

当时苏泽何的父亲笑道:“你父母是我的朋友,他们当初救过我的命,现在我只不过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只不过苏泽何父亲因故去世得早,宋远便对对方稍加照顾了一些。

宋远:“五阁的弟子。”

蒋思煜笑:“我听过很多人对苏泽何的评论,说他是方修阁的小师弟,练剑的奇才,也有不少人对他眼角的那颗泪痣着了迷,说他是方修阁第一美人。”蒋思煜摇了摇头,“我倒是是第一次听有人称呼他为五阁弟子的。”

说来奇怪,当蒋思煜说苏泽何眼角的泪痣时,宋远脑海中总是浮现裴天的脸,对方像一只骄傲又矜贵的猫,泪痣便点在那琥珀色的眸子下。

蒋思煜一直在给宋远添酒,二人喝了一杯又一杯,蒋思煜边喝边晃了晃喝醉酒的脑袋,脸色越来越红,口中嘟嘟囔囔着一堆东西,谁也听不清楚。

宋远第一次喝酒,却一点也没有醉的样子,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道:“这几日来我想不清楚一些事情,但我总觉得答案在裴天哪里,我要去找他。”

“我想见他。”

没想到宋远刚要走,却见一柄冰冷的剑横在了自己眼前。

宋远回头,只见自己的好友喝酒喝得像往常一样醉醺醺的,脸颊微微泛红,但那双眼睛却很平静地直视着自己,见自己要走,对方眼中的醉意消散了大半。

蒋思煜拔剑架在了宋远的胸前,将他拦了下来。

剑光透着寒意,离心脏只有一尺。

宋远见状不近也不退,问道:“什么意思?”

蒋思煜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第一次如何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从前我便听说过你们主阁有裴天这么一个人,对方整天跟在你的身后,我当时还笑过你说没想到你们主阁新收的小师弟怎么那么黏人,我什么时候才能也有一个师弟。”

“后来大家都说裴天这个人不学无术光长着一副好皮囊,我也信了。所以那天你让我去试剑阁教导他的时候很不情愿,心里想的是如果我师弟向他那样,我还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师弟好了。”

“但我后来发现不是的,对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宋远抿着唇。

“在我说出你有事走了的时候,对方眼中全是失望,当周围全是嘲笑的时候,裴天也没有退缩……就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乖巧得让人有些心疼。”

蒋思煜道:“也许裴天修为不好,但他一定没有放弃过试图向上走。”

“他和传言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不确定宋远你对自己的这个师弟了解多少,但是我保证你现在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去找他,对他肯定是一种伤害,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想要提醒你,他喜欢你,你现在去找他,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蒋思煜问:“你喜欢裴天吗?”

宋远看着蒋思煜,他沉默了

“我不知道”

听见这四个字,蒋思煜看着宋远的瞳孔深邃得如同黑夜,剑刃在白雪皑皑中泛着锋利的光,他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那么宋远,今天我不能放你走。”

***

裴天觉得自己真的快闲出问题了。

当裴邃知道自己养伤期间去了霄华,还和别人打了一场擂台赛后,对方就直接来到了霄华,一直笑而不语地看着擂台上的裴天。

裴天台词都想好了,如果裴邃拦他,不让他打擂台,自己就说“我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自己能决定自己想干什么”。

但裴天等了半天,裴邃就这样静静笑着看他,不发一语,却带着一种我看你什么时候才下来的低气压,自带兄长的威严,弄得裴天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于是便惨戚戚地自己从擂台上跳了下来。

裴邃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下来。”

裴天怕自己被打,他眼角弯弯,却一副试探着讨好的意味:“叔、小叔。我这不是下来了吗?”

“你别生气,我伤快要好了!”

裴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快要好了,那就是还有伤?”

裴天自知说不过他,只好乖乖求饶。

裴邃:“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但最近一段时间你已经受伤过很多次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听自家小叔这么一说,裴天那原本充满渴求的像是蜂蜜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就失去了光彩,他垂下了脑袋,连刚才打擂台时不小心翘起的小呆毛也焉哒哒的。

看到这副场景,裴邃眯起了眼:“但是”

那呆毛的主人听见转折后瞬间抬头,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可是是裴天的渴求太过明显,裴邃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一般,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裴邃:“但是鉴于我们的裴小公子你闲在房间里太闷了,再加上裴家那边有人想来陪着你,所以我允许你在有同伴的前提下干自己想干的事。”

赢来了裴天一阵欢呼。

“哇,小叔不亏是小叔!”

等高兴了一阵,裴天问道:“那人是谁,裴家有人想来方修阁?”

裴邃道:“唐行御。”

听见这个名字裴天先是一愣,唐行御是他儿时的伙伴,江州唐家的次子,因为两个家族关系交好所以往来特别多,唐行御常常会住在裴家,也被裴家的人开玩笑称为自家的半个孩子。

没想到是他。

裴邃:“他处理完唐家的事后便会过来,大概下午就会到。既然你之前和我说过我愿意回裴家,那你就留在方修阁,我和唐行御说好了,他就负责照顾到你伤势全好。”

虽然多年未见了,裴天自觉自己和对方关系不错,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裴邃事务繁忙,他同裴天商量好之后便准备去干其它事了,不过他在临走前还交代了最后一件事。

裴邃:“至于你的经脉里的火毒和翡玉——”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翡玉在你的手里,等你现在身上的伤彻底好了,我们就开始清理火毒。”

裴天点头。

很快夕阳西下,一切都笼罩在那橘色的静谧之中。

唐行御终于出现在了裴天的面前。

在记忆中裴天觉得对方高不了自己多上,没想到这次见面对方居然高出自己半个头,看着裴天比划完身高之后不可置信的眼神,唐行御笑着揉了揉裴天的脑袋:“好久不见,叫哥哥。”

裴天给了他一个白眼。

唐行御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听你小叔说你伤还没好全,最好不要带你到处乱逛,但你想出去吗?”

听见利益相关,裴天悄悄竖起了一只耳朵:“想!”

唐行御:“我第一次到方修阁那也没去过就直奔你这了,你在方修阁那么多年总知道一些好玩的去处吧,但你小叔的话我可不敢违背——”

唐行御眨了眨眼:“所以我不带着你逛,换你带着我走。”

“所以你要叫我什么?”

裴天从善如流:“好的哥。”

……

另一边。

等宋远离开青山时已经喝醉了,他喝醉却从不事态,连每一步伐都走得似平日一样稳健,除非有人靠近他,从他身上闻到有好大一股酒味才会知道他已经醉了。

宋远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等他再次清醒时,宋远却看到了远处出来闲走的裴天和唐行御。

看见二人,他莫名觉得已经喝酒喝得麻木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酸楚。

唐行御敏锐地发现了这边的视线,他回了头,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深邃。

二人隔空对视,眼神中都透露着敌意。

很快,唐行御就收回了视线,他笑着摸了摸裴天的头随后低头在裴天的耳边说些什么,裴天一下子眼角弯弯了起来。

夕阳将眼前的二人影子拉得很长,倒像是交颈的天鹅。

随后唐行御再次回头轻轻看了一眼宋远,便把裴天拉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裴天始终没有发现宋远。

宋远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们,长袖下隐藏着的手越捏越紧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等二人走远时他才松了手

他低头一看,手心已经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