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留在了青山。

清晨偏寒,早间露水重,宋远手拿露明前茶汤回到了主阁,白衣下宽肩窄腰,带回了外面的一身冷气。

汤汁是以前裴天嚷着要喝的,如今宋远边用灵气温热边赶了回来。

回到了主阁,裴天的房门未关,宋远心想对方应该已经起床了,自己正好赶上了时候。

汤要趁热喝才好喝,进裴天房屋前他还特地检查了一遍,他把盖子一掀,雾蒙蒙的白气便翻滚着涌了出来——

咯吱一声

随后宋远便推开了门。

“裴天?”

太阳刚出来不久,房屋内还有些昏暗,温黄的阳光从勾花雕木的窗边缓缓流入,光线将房间分为了两半。

裴天对着窗,静静坐在另一半。

“裴天,这是十二楼的露明前茶汤,你可以试一试,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明天再换。”

裴天睁着眼目视前方:“我不饿。”

自从那天两人谈话后,裴天一连几日都说自己不饿,就这样呆在房间里不出来,修炼之人不同于其它人,早已可以辟谷不会饿坏身体,宋远将汤放到一边,但还是皱起了眉。

“这里还有一些糕点”,宋远道,“八阁的点心师傅换了怕你吃不习惯,我便花钱把原来的师傅请来了主阁,味道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你有想吃的就和我说。”

裴天最近反应都好像有些迟钝,过来好久,他才缓过神来:“我不饿。”

宋远还没有放弃:“如果你觉得屋子里烦闷想出去走走的话可以告诉我,我陪着你去。”

“如果想练剑也可以叫我,想修炼了我们就去试剑阁。最近雨下下停停,如果想去后山的湖心泛舟,纸伞便放在窗下,要是找不到了就叫我。”

裴天没有反应。

宋远看了过去。

只见裴天脸色很白,像是很久没有见过太阳的颜色,在日光下修长的脖颈几乎能看到血管的淡青色,让人凭空生出一些燥热。

宋远移开了视线,他道:“裴邃他们已经回去了。”

“他要的东西我已经交给他了,当时你也在场,放心后来我也没有难为裴邃。”

听见裴邃二字,裴天原本被蒙上一层雾霭的眼睛终于浮出一丝光亮,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又变成了没有聚焦的模样。

裴天僵硬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一切,宋远的心又再次揪了起来。

过了很久,裴天便再也没有了下一个动作,宋远只好将放在裴天面前冷了的东西收起来,在离开时深深看了里面的人一眼,随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裴天呆坐在原地。

系统提醒道:“宋远走了。”

裴天双眼无神,他正在脑海中打游戏呢没空理系统。

系统提高了音量:“宋远走了!”

“我知道啊。”

“你现在难道就没有一点什么感想吗?”系统内心默默吐槽,你看着宋远,我从来没有见过小世界的主角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裴天正忙着呢:“有感想啊,谁说我没有感想?”

系统:“什么感想!”

裴天:“感想就是……统啊,没想到你下游戏的眼光真不错”,他还抽空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谢谢哈。”

妈的,自己到底在期望什么,就知道会是这样

系统:“……不客气。”

这样一连过了小半月,裴天瞬间就消瘦了下来。

裴天:“呜呜呜呜果然不能打太多的游戏。”

而宋远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他既心疼又难过,但更多的是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想尽了办法,搜刮了很多稀奇的珍宝,天下的美食,各种好玩的东西都放在了裴天的面前,但裴天就是无动于衷,就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甚至有一天,裴天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把小刀,他双眼无神地把玩着,对着空气胡乱比划,直到锐利的刀锋划破了白皙的肌肤,血珠从伤口处滚了出来,裴天都这样愣愣地看着,最后小小地说了一个字:“疼。”

但又仿佛是陌生的语言,并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宋远刚进房屋时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瞳孔一缩。

“裴天!”

他连忙就冲了过去,但裴天仿佛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蜷缩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刀。

“裴天你听我说,慢慢把刀放下,不要伤到自己——”

宋远一步一步靠近,“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很安全,不用怕。”

但就在宋远缓慢地伸出自己手,想要把刀拿开时,裴天却像受惊了一样,再次抬起了刀尖比划了起来,手上又被划出了几道伤痕。

宋远心中不忍,想要阻止对方的举动,只见裴天缓缓地将刀横在了二人中间。

“别怕。”宋远说。

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让裴天感到了毛骨悚然。

只见宋远顺着裴天将那刀尖对准自己,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二人距离瞬间拉近,宋远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长而卷的睫毛微颤,他忍不住地小小亲吻了裴天一下。

很甜。

红色沾满了他们的手,宋远柔声安慰道:“别怕。”

他半阖着眼,看着腹部鲜血沿着刀柄流淌,宋远浅浅笑了起来。

裴天,这样你心里会舒服些么?

宋远握着对方的手,再次狠狠地扎了进来。

裴天顿时瞪大了双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却一片呆滞,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从那时起,宋远发现情况有了一些转变,裴天愿意开口说话了。

宋远按惯例拿来了新做的糕点,问道:“要试一试吗?”

裴天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物品,却开了口:“好。”

听见这个字,宋远猛地回头,他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控制着用最温柔的声色试着问:“裴天?”

“……裴、裴天,你想要出去走走吗?”

在宋远深邃的目光中,裴天只是重复道:“好。”

终于,

不是幻觉。

宋远长舒了一口气,他欣喜若狂。

从前宋远觉得只要裴天还留在他的身边,自己就已经很知足了,虽然对方不愿意说话,,但宋远十分珍惜二人间待着一起的时光,简单而透露着恬静。

但有时从午夜中惊醒,宋远总是一头的冷汗,他静静看向在不远处的裴天,月光勾勒着对方沉睡的脸庞,宋远知道,对方不说话,就是在某些事情上隐约透露着抗拒。

现在,裴天开始愿意接受自己了。

想到这,宋远看向对方的眸子中又多了几分暖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喃喃。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生活平淡而闲适。

在以前,宋远从未想过这种琐碎的日子可以让人感到温馨而满足。

裴天的情况也一天天好了起来,眼中也逐渐有了光亮,可以简单地发一些其它音节了。

现在裴天终于愿意走出房门,慢慢地在青山附近晃悠,甚至可以和宋远一起练剑了。

宋远握着裴天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剑尖应该微朝上”,宋远指导道,他另一只手贴着对方柔韧的腰线,只感觉怀中清瘦人小小的,是应该再多吃胖一点。

裴天轻轻点头。

宋远眼中带有笑意,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起剑如盈,收剑随影。”宋远正指导着,大约是天气热了些,汗滴从裴天的脸颊两旁滑落,滴入了那对漂亮的锁骨里,对方的脸颊现在也微微泛红,耳垂在阳光下微微透着浅粉色。

宋远只觉呼吸一滞,他移开了视线。

***

裴天的状态在主阁算是一个秘密,宋远只想让对方再恢复一些,方修阁中除了和裴天他们比较熟悉的几个,其他人都只是觉得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

一天,三阁的长老突然叫宋远去了一趟。

主阁阁主待自己的弟子宽些,就像是放养一般,三阁试剑阁长老和宋远父母是旧识,且宋远常去试剑阁练剑,即使宋远性格偏冷,和三阁长老的关系倒是不错。

三阁长老姓王,上了年纪后不爱动身材发福了一些,却是一个笑面佛,看谁都是乐呵呵的。

宋远去到指定楼阁的时候,在场的不仅仅有王长老,还有一个身着黄衣的女性。

王长老招待道:“宋远,你坐。”

“这是琴阁的顾夕”,没想到王长老说得十分开门见山,笑眯眯道,“顾夕家父母是我的世交,宋远你也算是半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大道通天孤寂,但找一个道侣也不为一种修炼的办法。”

王长老一开始留了个心眼,只告诉宋远自己有急事找他,但没有说是什么事,要是自己告诉对方是这么一回事宋远这孩子肯定不愿意过来。

王长老叹了一口气,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对方,只见宋远神情冷淡,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你俩年纪都差不多大,也是时候考虑这些事了,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俩,你们慢慢聊——”

宋远只是冷冷看着着一切,他只有裴天的面前神色才会缓和几分露出笑意。

“不了。”宋远起身。

王长老知道宋远是这么一个性格,他正打算开口劝说什么,却听顾夕问:“你觉得我长得很丑吗?”

顾夕是琴阁公认的第一美人,和苏泽何裴天都不是一个风格,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宋远摇头。虽然比不过裴天,却说不上丑。

顾夕又问:“你很讨厌我吗?”

宋远再次摇头。

顾夕了然:“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宋远一下子想到了裴天的脸。

顾夕接着道:“刚刚我看见你在回想什么,应该是想到了某个人,你的神情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眼中带着笑意,所以你拒绝我是因为喜欢她吗”

宋远一愣。

好像当初蒋思煜也是这样问自己——

在那刚下了一场雪的清冷青山之上,在这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餐局之中,恍惚中顾夕和蒋思煜的声线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听见顾夕这样问,王长老笑着摇头,但刚要开口就听宋远道

“是的,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