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彻底消失,晏折轻轻挥手,苗家人在一团黑雾中消失不见。

晏折:“他们回去了。”

随后朝裴天伸出了手,微微笑着:“我们也走吧。”

裴天看着他,二人间沉默了许久,随后裴天把手伸了过去。

但这?一次,晏折并没有把他带回霞宫,反而去了很?多地方,燕山的日出,桑应窟的石钟乳,思?吽的海,这?片大陆除了灵修和魔修之争,还有不少没有任何纷乱的地方。

但魔域上下却对此充满了愤怒,魔修和灵修正处于交战的关键时期,尊主却被一个祭品迷了眼,反而开始游山玩水起来,不过唯一幸运的是苗家也没有参与到这场战乱中,明明是灵修的主力军,他们家家主反而遣散了苗家的守卫,哪也不去。

即便魔修没有败退,但魔域不少人对晏折有了怨言。

再?加上张丕旧离奇死在了家中,一点线索都没有,晏折看到裴天带血的衣角什么都没有表示,反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裴天道:“张丕旧死了。”

晏折温和地笑:“我知道。”

裴天:“人是我杀的。”

晏折只是笑着重复:“我知道。”

虽然晏折不知道裴天是如何做到的,但在张丕旧之后,魔域中臭名远扬的几人相继被人杀害,一开始人们毫无头绪,随后通过一些种种,线索直接指向了尊主身边的的祭品上,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小祭品不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而是带着利爪和獠牙的动物。

晏折只是平淡问裴天:“是你杀的吗?”

而裴天没有回答。

即使死了那么多人,即使无数人找晏折想要对方把裴天杀死,但晏折的态度却很模糊,沈越台一向心偏晏折,他因为这件事来找了尊主好多次,但晏折把所有找来想要讨个说法的人都赶了回去,只说“自己自有定夺。”

后来好友看不下去了,专门从远方来了一趟,想和晏折谈谈,说再这?么下去魔域迟早玩完。

好友:“魔域不少人盯着你的这?个位置,说是想要把你赶下去。”

但晏折却轻描淡写道:“这?是我欠他的。”

说完便带着裴天再?次远离了魔域,又?开始不务正业“游山玩水”起来。

……

燕山不高,在一些冲破云霄的山峰中它叫不上名字,但风景却是独特的好,树林茂密,层层碧浪在云海中翻涌。

晏折带裴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有些微黑,远方泛着鱼肚白,他们静静坐在山头,万籁俱静,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明明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像是在一起经历了无数。

看着太阳渐渐冒出了个火红的半圆,雾气渐薄,万物从沉睡中醒来,裴天轻唤身边之人:“晏折。”

“嗯。”

很?快,太阳升起来了,红色的朝霞喷涌而出,一轮红日浮现在二人面前。

裴天道:“晏折,我们去一趟苗家吧。”

晏折:“好。”

橘黄色的光芒均匀地洒在裴天的脸上,破碎的光晕像是梦幻一般,让对方脸上的细微绒毛都清晰可见,一切静谧美好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裴天轻声道:“我想通了。”

他坦白了一切:“你的手下封明是我杀的。”

晏折平淡道:“我知道。”

他们坐在山顶,脚下是万丈悬崖。

峡谷间云雾翻滚,被初升的太阳染得微微带上了浅黄,甚至不用晏折推他一把,甚至来了一阵风,他就可能死无全尸

”沈岁也是我杀的。”

“我知道。”

裴天:“还有死去的李骎。”

一连串名字从眼前的少年口中说出了口,但晏折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他永远无条件地包容:“我都知道。”

魔修向来杀人无数,是灵修悬赏的对象,但这?并不是裴天动手的原因。

封明杀死了苗家七口人,沈岁杀死了苗满,李骎杀死了苗家三口人……这些裴天没有说出口,但晏折都知道。

裴天流了泪,泪珠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是梦一般的颜色,等他擦去泪水,随后又笑了起来:“我想回苗家一趟,只是远远地看他们一眼。”

裴天边说边晃动着双脚,他就像一个挂在悬崖边的鸟,只是稍不留神便会掉下去,但晏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他知道裴天不会这?样做。

果?然,等裴天玩够了他就收了脚,随后笑着道:“到那时候——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万年没有情绪波动的晏折一愣

“重新开始?”

等他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含义时,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紧接着便变成了喜悦,晏折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他郑重道:“好。”

***

苗家在大陆的北边,但他们赶路花不了多少时间,再?加上晏折心情欢愉了不少,马车好像也跑得飞快。

带着羽翼的马匹煽动着翅膀,踩着祥云急走,等到了北陆它又?持风而落,最后马蹄轻轻踏在了地面,收起了翅膀。

苗家到了。

苗府还是熟悉的苗府,门匾上挂着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的字,裴天还来不及细细观摩,他们来得凑巧,大姐正好从府内出来,二人立即躲到了一旁。

大姐一身戎装,她挠了挠头:“奇怪……刚才?好像还看到有人站在门口,怎么现在就没了,是我眼花了吗?”

而裴天躲在暗处,用手捂住了嘴。

看到原本倒在血泊中的人如今还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眼前,他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晏折问:“要上去打一声招呼吗?”

但裴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这?一次就不打扰他们了。”

裴天说好的远远地看便不会上前,晏折也没有再?劝他。

又?过了一会,二姐被苗小满拖着一直向前走,苗满口中还振振有词:“我们快一点,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二姐:“哎呦你这?小丫头片子,除了吃还没见过你这?么着急过。”

而苗泽蘅抱剑跟在二人身后,冷若冰霜,面无表情。

二姐:“那苗小满你怎么不催促一下苗泽蘅,他才?可慢了好吗。”

苗满便立即跑了过去,一只手拉着二姐,一只手拉着苗泽蘅,飞快地往前跑起来,“真的来不及了。”

二姐在笑:“知道了知道了”

便也跟着苗满跑了起来。

苗泽蘅修为高些,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们,他回头,只见小巷中留有一片阴影,但阴影中一个人也没有,“或许真是错觉。”

二姐:“苗泽蘅?苗满等着你呢。”

苗泽蘅回神,他没有多疑,也大步走了上去,“来了。”

……

等太阳渐渐偏斜下落,天空再?次被染成了红色,裴天对晏折道:“我们回去吧。”

他朝晏折伸出了手。

晏折低头,手指骨节分明很好看,他握了上去。

这?一次,裴天甚至还和晏折回了霞宫,霞宫并没有改造成苗府的模样,房屋是简单木制结构,他回到了那个原来属于自己的房间。

但霞宫门外有人一直在嚷嚷,是沈越台。

沈越台当初也参加了偷袭苗家的计划,杀了无数苗家人,但裴天既然说放下了,便不会再?管前世。

沈越台:“尊主,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一事想和你说!”

他声音越来越大,但霞宫门口的阵法拦住了他,让沈越台无法踏进任何一步。

沈越台:“尊主,张丕旧他们都是裴天杀的!”

“尊主!”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淡了,几乎快要听不清了。

裴天问:“你要出去吗?”

晏折摇头。

裴天伸出了手:“你要把我绑上刑台就地执法吗?”

晏折还是摇头。

他反而问,眼神深邃:“你放下过去了吗?”

裴天道:“放下了。”

晏折笑:“那我们便都放下了。”

不知第几次重来的时候,他们也在这个房间里谈过话,但当?时晏折和裴天回复给对方的是什么,大约不是争闹就是沉默,许久没有如今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裴天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将一束花递给了晏折:“春夏花盛,波光潋滟,适合泛舟,要去吗?”

这?下,晏折眼中便全是笑意,这?是他曾经对裴天说过的话,没想到裴天还记得,晏折回答道:“好啊。”

……

溯岁山半腰有一个湖,湖水清澈,可以算得上“潭面无风镜未磨”,裴天和晏折二人划着小舟,一人坐在船头一人坐在船尾,两人相对而视。

裴天隐约看到湖边快速晃过了一个身影,看起来有些像沈越台,但身影一会便没了,有可能是他看错了。

系统:“沈越台拿着沈家的训尺,就是可以伤人魂魄的那个。”

裴天道:“我知道。”

系统:“对方没有杀意,但我猜测他是来杀人的。”

裴天直截了当?地说:“大约是来杀我的。”

……

湖水很清澈,低头便能看到自己的样子,裴天开玩笑道:“要是我掉到湖中怎么办,你会来救我吗?”

晏折也笑:“那我可能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不会水。”

是了,几乎全知全能的魔域之主不会水,这?点还是系统告诉裴天的。

船上很?静,风很轻,裴天半阖着眼,他问:“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你的契约,你会怎么办?”

“……”

晏折只道:“我可能会杀光苗家人,然后在你同意之后将时间回溯,这?样苗家人不会死,契约带有灵魂效应,回溯后也有效果?。”

“要是我真死了呢?”

晏折道:“我不会让你死。”

裴天只好又?问:“那要是我一直不答应呢?”

晏折:“那我就一直回溯时间,选出一个能让你接受的办法,无论是杀光苗家的人,还是杀光魔域的人……还是让你杀死我。”

“……到时候你就会原谅我了吧”,晏折道,“希望一切能重新开始,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些,如果?让你杀了我你能开心,我便会去做。”

裴天:“……”

随后,又?过了很?久很?久,裴天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知道我是苗家人吗?”

晏折也很?直接:“是的。”

“泪痣和胎记,还有像苗家人的脸。”

裴天本以为对方会隐瞒,但晏折却把所有计划一次性地说了出来

“苗家家主当年为了主持灵修大战导致次子幼时走丢,很?多人都说次子应该是在战乱中死了,但苗家人从来没有放弃,一直在重金找寻这?个孩子,即使是在灵修和魔修闹得最僵的时候,若有一个魔修提供线索,苗家也会给予报酬。”

“如今灵修和魔修又打了起来,苗家有北陆守卫之称,众魔修主张强攻,自认为不怕北陆那群家伙,但要是强攻,魔修必定会死伤无数。”

晏折轻轻停顿了一下,他长而卷的睫毛微颤:“但那时候,你出现了。”

裴天懂了。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晏折:“……是的。”

“若可以把你培养成魔修的卧底,被苗家认回去之后再揭露你的身份,北陆其它世家也知道苗家人对次子的愧疚,并且苗家一向不分陆北和陆南,很?有可能会倒戈魔修,这?样就可以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

“没了苗家,其它世家便是一团散沙,魔修便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将北陆拿下。”

忽然来了一阵风,树叶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湖面微微起了波澜。

裴天叹:“原来如此。”

晏折:“对不起。”

但裴天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呢?”

晏折:“……”

裴天问:“是从去到魔域后开始的吗?”

晏折只道:“对不起。”

但裴天接着追问道:“是什么时候呢,还要早一些吗?”

“……从一见面。”晏折道。

裴天若有所思?:“哦。”原来是从一见面,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早,裴天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堂堂一界魔域之主从一开始便和自己玩了场温柔游戏,这?样对付自己。

裴天现在看起来无悲也无喜,晏折从未见过对方这个样子,他这?下才?意识到“希望一切能重新开始”这?句话由自己口中说出来是多么的愚蠢。

“对不起。”

裴天却摇了摇头,笑道:“我说过的,事情都过去——”

但下一秒,裴天却说不出话了。

一道白光闪过,他们的船只离湖边不远,某个草丛中突然射出了一个箭矢直朝裴天的心脏而去,箭矢速度飞快,晏折下意识徒手抓住了这?个东西。

但出乎意料的是,飞来的“箭矢”并不是箭,而是一把尺子,尺子四周的棱角划着晏折的手而走,他的灵魂顿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但这?点伤不算什么,尺子并没有因此而减速,带着深深的怨念和痛恨,甚至划断了晏折的手指,眼看着毫无阻拦地往裴天而去,沈越台在岸边狂笑。

果?然是沈越台!

对方像是是蓄谋了许久,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边笑边说,笑声久久回荡在湖的两侧:“只要裴天死了,晏折就可以回到魔域,到时候他就会清醒了!”

“如果?能这样,晏折想让我死,我死又何妨!”

沈越台:“有裴天陪着我死,我死又何妨!”

对方大约是疯了,晏折并没有理会沈越台,他的注意力全在裴天的身上,晏折想要伸手再?次阻止,但尺子已经正正插在了裴天的心脏上,流了不少血。

尺子在插入心脏后就结束了它的寿命,被晏折缠上的魔气摧毁作了一滩粉末,随着风缓缓散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裴天瞪大了眼睛,他低头才?发?现鲜血已经染湿了自己月白色的衣衫,红成一片,像是雪地里慢慢散开的红梅。

怎么会这?样呢,晏折想,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了,怎么会再?一次看到裴天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晏折本以为绝望是无声的,又?或者是暴躁的,像是死寂一般的大海,无声又无息,又?像是爆裂的火焰,狂躁而歇斯底里。

但看着裴天身体不受限制地往一边偏斜,对方张了张口“我好像又要死了”,但他已经听不清了,紧接着“砰嗵”一声巨响,对方跌落在了湖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晏折第一次体会到了清醒地绝望。

意识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脱离了躯体,人像是开了全知视觉,晏折亲眼看着碧蓝的湖水一点点便红,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中冥火前进受阻,晏折只好将白色的火焰缠在自己的手上,船头和船尾还离着一段距离,他亲眼看着裴天慢慢下沉,想伸手去碰对方,但水的阻力阻止了一切。

“五”

水中一片寂静,但也许是溺水了,裴天恍惚听到了晏折的声音。

——“关于契约的事苗家生死全在你的手上,我给你三十秒种的思?考时间,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还有系统的机械声

——“晏折的火才是关键,只要死时不被火触碰到,现在他的好感度一直是100,五秒后就可脱离世界。”

晏折正全力朝自己来,水中一切都是朦胧的,但裴天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焦急的神情,裴天叹,现在轮到自己倒计时了。

“四”

裴天突然回想到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人在死前会回忆一生,他想着这?次自己恐怕是真的要死了。

“三”

——“那我可能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不会水。”

那张温和带笑的脸和现在慌张悲怆的脸逐渐重合,那为什么要那么费力地游过来了,裴天的意识逐渐模糊了,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

二人间距离还差一点,白色的火在水中幽幽地烧着,裴天在慢慢下沉,月白色的衣衫真像散落一地的月光。

“一”

晏折咬着牙,他快要碰到裴天了,手指指尖离月白色只差了一点……快让他碰到啊!

“零!”

倒计时结束,紧接着黑暗席卷了裴天。

蓝色的水,白色的火,红色的血像是一副交织在一起的画,晏折终于抓住了他,二人在水中十指相扣,白色的火缠绕上了他们……但一切都迟了。

——“希望一切能重新开始。”

在谎言中诞生的开始必定会在谎言中结束,有些事情发?生了便不能重新开始……否则,这?也是一种欺骗。

裴天在咽气的最后一秒,轻声道:“再?见。“

随后在系统的提示音和晏折的嘶吼声中,裴天永远的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后续是晏折发现裴天彻底消失了,然后还有一个“某一世”晏折抱着裴天尸体的番外

ps:契约会将清楚哒,裴天怎么钻的空子

pss:谢谢小天使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