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他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马上就要憋死一般,恍如新生。

太阳刺目,身体却一上一下沉浮在海水之中,方星剑想要抬手遮住阳光,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

他顿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恢复命门,只怕是附在了什么东西的身上,用别人的眼睛看。

他猜得不错,不一会儿,旁边就有人轻声唤:

“无忧。”

那声音无比熟悉,骚包的紫发美人站在岸边,长袍中掺杂着灵蚕丝线,在阳光下格外闪耀夺目。

无忧,宫无忧,那条西锦城的鲛人,宫向笛的妹妹。

方星剑悟了,自己恐怕闯进了宫无忧的一片记忆中。而他的动作无法影响宫无忧,只能静静看着故事发展。

宫无忧在水中灵活无比,飞快就游到岸边,金蓝色的鱼尾巴拍起水花,欢喜道:

“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足足三个月!”

若君子蹲下身,温柔的把她面上的银发挑到耳后,薄唇微动,声音低沉磁性:“我要走了。”

宫无忧瞬间急了:“你要去哪里?”

“回万朝城。”

宫无忧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湛蓝眸子里聚起一汪泪,她颤颤问道:

“那我呢?”

随着她的视线,方星剑也一眨不眨的看着。

万花丛中过的魅魔,此时却像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他垂下眼皮,掩住情绪,抱歉道: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魅魔生性便淫|乱不堪,身边怎么会少人呢?”

他说话时不敢看宫无忧的脸,自嘲的嗤了一声。

“更何况你是宫向笛的妹妹,要什么没有,何必跟在我身边受苦吃醋?”

宫无忧按住胸口凝视他,视他为救命稻草。若君子说的话哪里在嘲讽他自己,反而一刀一刀戳宫无忧的心。

她泪水一颗一颗滴下,落在沙滩上还溅起水花,声音哀婉:

“我不怕,你带我走吧。”

宫无忧,难得的鲛人,天生的炉鼎,若要挟回府中双修,修炼速度岂止一日千里,就是突破化神到大乘期,恐怕也不需百载。

然而若君子还是放弃了。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开心。

而把宫无忧束缚在身边,让她日夜看自己和别人欢好,这并不能让他开心。

若君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深紫色的发透着光,反倒有些色浅。

像是他的心,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一片漆黑,留给宫无忧的是唯一的一寸干净。

“我走了,小鱼儿。”

他毫不留恋的站起身,宫无忧泪落得像断线珍珠,口口声声唤着让他回来。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无。

方星剑也受到宫无忧的影响,心头难受酸楚,双目肿胀干涩,好像跟着从白天哭到晚上。

若说若君子对她无意,可他竟然能放过如此珍贵的鲛人。

若说他有意,却又决绝的离开,一点余地不留。

方星剑还没回过神,眼前便瞬间一黑,再明亮时,后背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疼痛。

一道严肃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为什么回来晚了?”

宫无忧被打的缩在地上,冰凉的琉璃地板和背上火热的疼痛,让她白了脸色,豆大汗珠划过脸颊,落在地上。

她咬牙倔强道:“忘了时辰而已。”

“啪”的一声巨响,长鞭狠狠甩在宫无忧的背脊上,洁白的皮肤瞬间变得血红泛紫,其上竟然斑驳的分布着不下六七条鞭痕。

属于宫无忧的疼痛和屈辱一并汇入方星剑的脑海。

方星剑按捺住翻涌的愤怒,心里啧了一声,宫向笛不是这么疼爱他的妹妹吗?怎么能任由旁人欺负她。

男声再次传来,不仅狠狠地打了宫无忧的背脊,也打在方星剑的脸上:

“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贵重,若是被旁人捉了去,那样的痛苦,可比我给你的要多上十倍百倍。”

他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让我省点心吧,无忧。”

挥鞭的不是别人,正是疼爱妹妹到疯魔的宫向笛。

方星剑眯了眯眼。

宫向笛把长鞭摔到她身上,吩咐身边人把公主关进暗室反省,脚步声便远去。

竟是连看都不看宫无忧一眼。

好在身边仆人懂事,飞快的给公主上好药,身后的痛楚被药膏的冰凉代替,可见是珍贵的灵药。

宫无忧被送进暗室。

暗室宽阔幽深,往下不知挖了多深,漆黑又冰冷环境,只有宫无忧环抱住自己的臂膀,带着鱼蹼的手指尖掐红皮肉,连泪水都只能融进海水,溅不出一丝声音。

寂静得让人抓狂。

***

再睁眼,方星剑就什么也看不见。

他从宫无忧的记忆里退了出来。

灵识里没了赤玉,仿佛凭空消失掉。

方星剑紧皱眉头,心情难得变得烦躁,然而眼下的处境却更加棘手,让他再抽不出情绪顾及赤玉。

周云逸此时变成了一副中年人打扮,黑须垂在胸前,都能辫麻花。

阿奚穿着一身贵妇装束,坐在太师椅上连问怎么了。

他和宫无忧都作侍女打扮,站在两旁,像是在等什么人。

周云逸率先反应过来,抬手就拍向自己额头,恍然大悟道:

“鬼媚竟然直接跳到下一个幻境了,她已经和卫迟秋相爱,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个阶段最是艰难,恐怕转眼就会跳到下一个幻境去。”

听他解释,阿奚总算缓了过来。

他刚才还在周府的下人房里坐着,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

阿奚顺了顺气,小心问道:“为什么难啊?”

周云逸解释道:

“鬼媚的爹娘——也就是你和我——都不喜欢卫迟秋,唯有鬼媚自己爱的深切,宁愿半夜□□也要和他幽会。”

“之所以难,是因为很难阻止他们相爱。”

方星剑似乎还被宫无忧的情绪所感染,背后还在隐隐作痛,身旁的宫无忧却没什么反应,只顾垂头盯着地板。

转眼间,鬼媚便风风火火的跑进大厅。

少女面如春风,情窦初开的模样更衬得她一张小脸容颜昳丽、娇艳出色,她浅浅福身给父母请安。

瞥到两个侍女,语气骄纵道:“爹娘把人叫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真是让我好找!”

周云逸迅速进入状态:

“你怎么日日往外头跑,都快要说亲的年纪了,也该收敛性子了。”

鬼媚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嘴上娇嗔:

“我年纪还小,再过段日子也不迟,别给我相看哪家公子,我谁都不喜欢!”

话音落,她便转身朝门外走去,见两个侍女没有动作,又转头吩咐她们赶快跟上。

方星剑和宫无忧便跟在她身后出了大门。

到了无人的地方,鬼媚立马紧张的看向方星剑,压低声音:

“你没有把昨夜的事告诉爹娘吧!”

方星剑心里一阵无语,即使不知昨夜是何事,但也能猜到是她私会情郎去了。

嘴上冷漠道:“没有。”

鬼媚并不在乎他什么态度,只要个满意的回答。

她顺了顺气又挂上笑脸,看着两个姿色平庸的侍女,炫耀道:

“迟秋今夜说要带我去看花灯,你们俩也跟着我出来吧。”

方星剑挑眉,这便是周云逸说的□□幽会吧。

拦?还是不拦?

他还没考虑好,旁边的宫无忧倒开口,她一直表现出一副娇软模样,倒是没想到说话如此毒辣。

一针见血。

宫无忧直白道:“姑娘,卫公子若是属意与你,为什么不上门提亲,反倒要带着你半夜私会呢?”

“他是不是只是想败坏你的名声,就好坐收渔翁——”

话还没说完,鬼媚眼底的猩红兀的又翻腾起来,怒极气急,甩手就给了宫无忧一个巴掌,直打的她脑袋偏向一侧,话也被堵在嘴里。

鬼媚声线尖锐,甚至要喊得破音:“你怎敢侮辱迟秋!”

“父母瞧不上他的出身,你当他不想明媒正娶我吗,还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若他是城中公子......”

宫无忧侧着头,长发遮住脸颊,她轻笑一声,并未反驳。

但落在鬼媚耳里,却比更尖锐的话还要侮辱。

她眯了眯眼,斥道:

“行了,你们都滚回去,我不用你们也照样能出门。”

好像真的被迷了心智,变颜变色,喃喃道:“天下间,只有迟秋懂我了。”

话还没说完,人便冲出了暗巷。

方星剑诶了一声,追了两步便看不见鬼媚的踪影,恐怕是她故意躲着。

他回到原处,宫无忧沉默的站在原处,方星剑看不见她脸肿的多高,但方才的巴掌声,却一点都没有留力。

长剑也根据幻境变成了坠在衣角的玉佩,否则丫鬟拿着佩剑,怎么看都不适合。

他下意识捉起玉佩摩挲两下。

“这场幻境来得突兀,方才我也被卷入你的记忆,看到了从前的一些事。”

宫无忧一愣,随即垂下头,没有说话。

她岂止历经了一些记忆,那些难受痛苦挣扎的记忆,全被鬼媚翻了出来,又让她亲历了一番。

任谁都说她生的好,是西锦城的公主,宫向笛的亲妹。

滴泪成珠,能治百病。

可她好像从来没自由过。

大海那么宽阔,但是有宫向笛作为笼子,紧紧地关着她。

若君子的府邸狭小,琉璃缸的水虽有阵法每日换新,她却没有一点安全感。

看着他迎回新人,又虐杀旧人,宫无忧觉得有一日自己也会这样,被他的新欢杀掉,再被当做邀宠的理由。

宫无忧生来便是海之子,却活的这样委屈。

她愣了半晌,抬起手捉住手臂,像是在找一些安全感,最后问道:“你可觉得好笑?”

方星剑挑了挑眉,腰间玉佩感知到他的心情,略微晃动起来。

他语气笃定:“你可是修炼的好苗子,为何不来练剑?”

原著中便提到,宫向笛这一族的鲛人,是上天的宠儿,灵气魔气皆能修炼,单水灵根的优势更让他们在修炼一道上得天独厚。

宫无忧的水灵根更是至纯,竟然停留在练气一阶的程度,简直暴殄天物。

方星剑继续道:

“宫向笛打你辱你,你便揍回去,让他再不敢动你。”

宫无忧湛蓝眸子微微震动,不可置信的望着一身女装打扮的方星剑,却觉得他从未如此高大过。

“可,可他们说——”

原著中的宫无忧从未出场,只活在旁人的嘴里,是西锦城颓唐的理由,是开战的理由。

像是他一样,只是温紫宜为了遇见白星桦的一个理由。

方星剑勾唇轻笑,喷薄涌出的凌冽气势裹住宫无忧,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觉得他的话恐怕会改变很多。

方星剑本一张艳丽至极的容颜,化作女装点上些胭脂,美的极具攻击性。

绝色女郎张了张嫣红薄唇,一字一顿道:

“那就杀了他们,让他们都——”

“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