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方星剑意识回笼,已到了幻境里。

他怀里好像揣了只兔子,心跳的频率快的离奇,即使已经脱离记忆,但那副场景仍旧停留在脑海里。

不知为何,他只感觉那片魔气分外熟悉,就好像,是他的东西一般。

他低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剑修,怎么会和千年之前的魔气扯上关系。

或许是周云逸的状态感染到他。

方星剑定了定心,下意识想要握住自己的手边的剑,却发现手心中已然拿着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一摸,竟然是一把细致精巧的团扇。

方星剑心生诧异,忽的一阵风刮过,身上的香粉味道浓的都散不开。

他意识到什么,面色倏地冷了下来,厚的像三尺的冰层,凿也凿不开。

比起身上这套,上一个幻境的丫鬟装已经不算什么了。

堂堂剑修,此时穿着一件大开领口的暗纹绣锦长裙,腰带上点缀圆润东珠,勒住精瘦的细腰。

而下是一双光滑洁白的长腿,并不细弱,肌肉纤长而紧致,更显得他身材姣好。

身后传来噗的一声笑,方星剑不悦侧头,发上的饰品叮当作响,还有细细流苏遮了他半张脸。

他看不见自己的打扮,但也能察觉到,这穿的不是什么正经衣服。

方星剑本不在乎外在穿着,只是这身实在离奇。

他侧头垂眸,却看得周云逸嘶的吸了口气,一时间喉咙竟然有些发紧。

融入满天云霞的眼眸挡在细密银链下,微微蹙起的细眉,看的人心都能化成一滩水,纵使千里江山也要捧上来,让美人展颜一笑。

他是想说方星剑一身花魁装束还挺适合,却没想到看到他那双流苏下的浅眸,居然老鹿乱撞起来。

方星剑双目无法聚焦,流苏却遮了大半眼眸,反倒流露出几分欲拒还迎的美感。

周云逸握拳轻轻咳嗽两声,解释道:

“第三重幻境,也是最后一重了。”

阿奚和宫无忧都愣在原地,直到周云逸的警告传入耳朵,才从方星剑的装束里收回心思。

他俩都是朴素的下人打扮,周云逸是富贵公子。

在第三重幻境中,鬼媚要和卫迟秋私奔出京城,两人会途经一间花楼。

至于要怎么拦住他俩,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方星剑很快便沉下心,回忆起周云逸的记忆,原来传闻中将厉鬼鬼媚捉起来封住的人就是他。

只是那片记忆太过久远,那个环境,要是方星剑没猜错,恐怕是从前的魔域。

他长睫半阖,细细思索。

曾有书记载,千万年前的人间界魔域本是一体,后来魔气爆发,才分隔开人间界和魔域,当时的大能倾尽全力移动灵岩山,挡住了魔域出口。

人间界才得以修生养息,慢慢变得繁华起来。

周云逸,竟是这么多年以前的人吗?他又是怎么从普通的修士变成了鬼修......

方星剑摸了摸下巴,手中的团扇微微震动,像是不满自己这幅模样。

几人站在二楼的房间内,第三重幻境给他们安排的剧情是周公子上花楼找方花魁喝酒。

既然能使动花魁,想来“周公子”应该是财大气粗那一挂。

周云逸瞬间进入角色,叫来老鸨,让她仔细帮自己盯着鬼媚路过的踪迹。

有钱能使鬼推磨,百试不爽。

不到片刻,提着小包袱的鬼媚和卫迟秋就被带上楼。

几人没时间细想,只能随意发挥,周云逸摆出阔少的模样,调戏道:

“这位姑娘长得还挺可人,不如留下陪我喝杯酒?”

鬼媚缩在卫迟秋的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看也不看他们几人。

卫迟秋一手搂着她,一手神经质的梳理发尾。

“这是我的未婚妻子,还请公子自重。”

周云逸挑眉。

“不如这样,”他拉过一旁的方星剑,推到自己面前,打量着卫迟秋的神情,“花魁一夜千金,我借你玩一夜,只需你的小未婚妻陪我喝杯酒。”

“这样可好?”

方星剑强忍住想杀人的冲动,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却看得卫迟秋眼睛一亮。

周云逸暗暗点头,心说有戏。

却不料卫迟秋面色肃然,震声道:

“我看阁下也是书香世家出身,怎的如此戏弄旁人,整日游手好闲,简直有辱斯文!”

他话锋一转,义正言辞的指责:“若是你一分钱也无,难不成花魁姑娘还愿意和你共饮?做人修的是内在,而非外......”

他话说的振振有理,若是不清楚他的为人,到真要被他忽悠进去。

这么看,也难怪当时的鬼媚会一头栽进他的手心。

话至尾音,他一边轻拍鬼媚的后背安慰她,桃花眼却凝在方星剑身上,语气温柔,仿佛怕伤害到她,轻声道:

“姑娘,你可认为有理?”

方花魁拒绝了你的调戏,并想抡起拳头揍你一顿。

看出他的意图,旁边的宫无忧连忙上前拦住他,这“娇弱无力”的花魁一拳下去,恐怕卫迟秋的脑浆子都要炸出来。

她开口道:“公子没花钱,我家姑娘不能和您说话。”

“只是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卫迟秋风度翩翩的颔首,他怀中的鬼媚不知不觉的却抬起头,冷冰冰的看着卫迟秋的脸。

并不像那位怀春夜奔的少女。

“你带着这位姑娘徘徊花楼,于她的名声水深火热,这是不义。”

“夜色已深,领着未婚妻子在外头行走,家中父母忧心不顾,这是不孝。”

“说话时眉来眼去,就差把眼睛粘在我家姑娘身上,这是不忠。”

卫迟秋的面露尴尬,没想到这小小丫鬟竟然口齿如此伶俐,好在鬼媚心思单纯,全心全意的信他。

否则真要被这丫鬟说的变心。

“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姑娘为何要嫁?”

他怀里的鬼媚又埋下脸去,闷声道:“你胡说八道,迟秋可不是你说的这样,你是在冤枉他。”

方星剑皱了皱眉,手中的团扇已经按捺不住,倏地出手。

他动作极快,团扇也像是一把凌厉的剑,直直的朝两人冲去。

卫迟秋神色一惊,忙转过身,用怀里的鬼媚挡在身前。

啪。

团扇击中鬼媚的后背,不痛不痒,只是落地的声音有些大。

整个房间内鸦雀无声,只有那柄团扇落地声。

卫迟秋不知不觉间竟然颤抖起来,他高高抬手,疯狂的去抓住自己的发尾,神经质的梳理着,动作僵硬又机械。

方星剑轻笑一声,打破室内的寂静。

“已经至此,你还是不愿意相信?”

宫无忧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激怒鬼媚。

方星剑却并不理会,择了个凳子坐下,修长白皙的小腿交叠,更显线条优美。

“宁安寺的鬼媚姑娘,还是该叫你,鬼城之主?”

鬼媚倏地抬起头,从卫迟秋的怀里抽身,紧紧地盯着方星剑看。

另外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全都不由自主的靠近方星剑,声音颤抖:

“鬼,鬼媚......”

周云逸皱了皱眉,神情不妙,他从前和鬼媚遇上,向来都是一场恶战。

但是现在,显然她对方星剑更感兴趣。

方星剑的五官线条被幻境弱化,变得柔和,凸显雌雄莫辨的尖锐美感。

他继续开口:“第一重幻境,你已经看清卫迟秋其人;

第二重,你获得家人的帮助支持;

最后的这次,你明白了卫迟秋对你毫无爱意。”

“所以我问,你还在等待什么?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鬼媚面容平静极了,她甚至还勾着卫迟秋的衣带,仍旧是精灵古怪小姑娘的打扮。

她声音很轻:“有啊,他亲手杀了我,只因为我不愿承认他新接进来的妾室。”

周云逸皱眉,还是开口:“所以当时,他的尸首里的内脏,并不是他的?”

鬼媚粲然一笑,脾气好的出奇,微微颔首承认。

她像是个任性的孩子,眼睛圆溜溜瞪着,发髻上蝴蝶发饰还在轻颤。

若没有遇上卫迟秋,她应该也会过上平淡又正常的一生。

可惜孽缘已成,没有那么多如果。

鬼媚欢畅的笑道:

“你说的都没错,他是个最坏的人。毁了我的一生,所以我也要毁掉他。”

方星剑侧头,眼眸上的银链细碎作响:

“城中人并未害你,可你屠了城。”

鬼媚大眼睛扑簌扑簌,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害我死,周云逸困住我的魂魄,我屠城养精蓄锐,有什么不对吗?”

“你看看,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嘛。”

方星剑眯了眯眼,无法苟同她的观点,甚至对面前的场景隐隐作呕。

这也是他不喜欢魔修鬼修的原因,都把放纵|欲|望叫的如此冠冕堂皇。

没有任何伦理道德,只讲实力。

足够的实力就能屠城杀人,轻而易举,仿佛死在他们手中的人,都是蝼蚁。

周云逸见方星剑不接话,自己问道:“幻境已经破碎,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去?”

鬼媚忽的一闪身,眨眼便到了方星剑的身前,伸出小手勾起他的下巴。

喜爱道:“因为他太好看了,我要接他回去做面首。”

“——至于你们,陪葬吧。”

显然周云逸的预测出了大错,他以为幻境破碎,鬼媚就会走出心结,放掉这群人。

却没想到,鬼媚竟然打的是这幅算盘。

方星剑被她勾着下巴,却冷静的像是在论道,半点狎昵也不掺。

他笃定道:“你忘不了卫迟秋。”

鬼媚手上力气加重,面上神色变换,眯着眼微笑,却四泄杀意。

“我杀了他,把他炼成阴灵,让他成为我的奴隶。”

方星剑泰然处之,仿佛被威胁的人不是他。

从容自若道:“你没有杀他,卫迟秋是鬼城中唯一没被你炼成阴灵的人。”

“不是,我......”

“你把他装进一只狗的躯壳,看着他日夜追逐尾巴,你忘不掉他。”

“我没.....”

方星剑那双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鬼魅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她慌张甩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从头顶开始蜕皮,还一边叫嚷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幻境从头顶一点一滴破碎成灰,鬼媚的容颜也褪去青涩,变成芳华年华的模样。

方星剑无情极了,静静坐着,面不改色的欣赏鬼媚抓狂的一幕。

他的声音如附骨之疽,穿过鬼媚的双手,直直灌入耳朵:

“你永远忘不掉卫迟秋,他害你至此,你却忘不掉他。“

“我猜,他死之前,也没有悔改。”

鬼媚猛地怔住,死死的看着方星剑,双手用力的绷直垂在身侧,下一秒就要招呼到他的身上。

方星剑仿佛丝毫不知危险降临,仍旧自顾自分析道:

“他是不是说,让你不要杀,那位不知名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