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粒暴躁情种

作者:丧丧又浪浪

等云同辉静养完毕,繁忙的沈家和更加繁忙的金家又继续过了几天这家有空这家没空碰不上头的日子。

到了十一?月下旬,这顿好事多磨的饭终于成功安排上了。彼时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落叶飒飒,寒风携带着空气里湿润的水汽,无视厚厚的衣衫,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车厢里的温度在空调的运作下温暖如春。

沈耀荣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沈何?启。已经深秋了,X市虽身为人们印象中“四季如春”的江南城市,事实上秋冬季节冷起来是实打实的狠。沈何?启低着头玩手?机,十指飞快地打着字。她人瘦,很畏寒,但每年冬天宁可冻得发抖也绝不肯多穿衣服。此刻也不例外,散开的黑色的羊绒外套里只罩着一?件白色毛衣,低领,露出雪白的脖颈。

想到这一?趟出行的目的,沈耀荣喉咙蓦的有一?丝哽咽。从沈何?启出生后,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儿,他?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要?将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沈何?启下月就满24了,这么多年,这个思想准备他?竟还是没做好。

他?不想在妻女面前展现这一?份软弱,只是心头的不舍和难过实在无法消散,只好病急乱投医啰啰嗦嗦地和沈何?启搭话:“怕冷为什么出门又只穿着一?点衣服?“

沈何?启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确认了父亲是在和自己说话:“到处都有空调,又不用到外面去,穿那么多干什么?”

“那下车那会呢?”

“就那几分钟……”她嘟囔,又把头垂下去看手?机。

沈耀荣又说:”待会当着金铮爸妈的面,可千万不能像在家里吃饭一样挑三拣四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

沈何?启再次抬头,对父亲的不放心颇有微词:“我都跟他?家人吃几次饭了,从来没出过岔子。”

“那说明你是可以好好吃饭的,但是偏偏要为难爸爸妈妈。”

“那是因为我在你们面前不用假装。”

沈耀荣不说话了,这话听的,心里很受用。

两家碰头的地点选在金铮生日那天去的十二月。餐厅还是一如既往的诗情画意,服务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优雅端庄,即使是在室外,也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只着了薄薄的旗袍,腿侧高高的开叉间露出美腿。与夏天唯一不同的是短袖换成了长袖——聊胜于无。

包间里,金家夫妻俩和姐弟俩已经在了。

一?通客套后,众人落座。

云同辉发现何令珍总是在看她,同理,何?令珍也发现云同辉的视线总是在打量她。

又一?次视线交汇后,云同辉率先笑了出来:“启启妈妈,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不瞒你说,我也觉得。”

“会不会阿铮是你接生的?”沈耀荣发挥想象力,考虑到老婆的职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这倒不是。”云同辉摇头,“给我接生的医生是家里比较熟悉的。”

两家人又天马行空猜了一?会这两位妈妈到底是在哪里碰到过,连寡言的金甚也破天荒开了句玩笑,云同辉诧异地看他?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反正到最后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更何况很可能只是两人记错了而已,回忆无果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其它事情上去。

两家的阶级差别固然存在,但是一面是金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高高在上,和善而低调,更对沈何?启非常喜爱,一?面是沈家不卑不亢,毫无攀龙附凤的谄媚讨好,并不落下风。

金铮和沈何?启对视一?眼,看?到她眼睛里说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话。

他?们的家庭都在为这一?段并非十分门当户对的恋情保驾护航,给了他?们可以直面对方的底气。

而更现实的一?点是,沈家拥有足够的资本和财力挺直腰板,更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从不吝啬对女儿的投资以丰富她的阅历和见识,才培养出一个精神?层面足以与他?并肩的沈何?启。

何?其有幸。

尽管两个家庭内部都是千疮百孔,但是轮到对外的时候粉饰太平的功夫都很到位,以至于随便哪一对夫妻看起来就算到不了恩爱的地步,也完全胜任“正常”二字。原生家庭关系和谐与否,毫无疑问是父母在考量子女另一半时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健全家庭下长大的孩子意味着拥有更健康的心理和更主流的三观。

正因为他们本身都在婚姻这一?场战役中两败俱伤,才越发希冀自己的孩子不要?重蹈覆辙,于是着手?尽力排除一切阻挠因?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双方家长的见面就此落下帷幕,圆满完成任务。

分别之际云同辉再次仔细打量何令珍,说:“我觉得我一?定在哪见过你,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沈何?启没跟着父母回家,散场后金铮搂着她的肩膀目送两边家长离去。

沈耀荣摇下车窗,看?着这两个第一次在他面前大方展示亲昵的孩子,有千言万语想对沈何?启说,最终只赶她:“别站着了,快去车上,很冷。”

没有说“早点回来”。

*

接到云同辉电话的时候,金铮在忙。

和沈何?启一起忙得不可开交。

任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打扰,本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把手?机丢到一旁打算暂时置之不理,转念又想到前段时间云同辉的晕倒,担心她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所?以还是尽快强迫自己平复了呼吸,揉着太阳穴把手?机捡回来接起:“妈?”

虽已尽力克制,但声音仍是带着浸染情/欲的特殊腔调和气息,云同辉敏感地听出来不对劲,但此刻她全然顾不上尴尬或者感到抱歉,声音亢奋异常:“阿铮,我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我在哪里见过启启妈妈了,你和启启真的太有缘分了。”

金铮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沈何?启很有缘,但是母亲在这一?通电话里说的话仍刷新了他?对“缘分”二字的认知。

19年前,澳门回归日那天,有个小姑娘因?为要拽他的裤子,被他推倒并弄伤了手?,随后由幼儿园老师送往医院进行处理包扎,他?想陪她去,奈何?老师不让他跟去添麻烦,他?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哇哇大哭拒绝去医院的女孩被老师强行抱走,而他?坐立难安地留在了剧院后台。

接到园方电话后,肇事者的母亲和受害者的母亲赶往医院,多年后会有特殊渊源的两人那时还只是陌生人,但都给彼此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一?个没有推脱责任真诚表歉意并主动提出赔偿,另一个宽容大度对孩童间打闹难免造成意外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事情处理的经过十分和谐。

云同辉接到金铮后,自然要将事情经过问个水落石出,金铮只说是自己推了小姑娘,对细节三缄其口。

晚上,云同辉带着金铮去小姑娘家看望她并要?他?向她赔礼道歉。

小姑娘用没受伤的手?拿着一?袋牛奶正在吮吸,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动画片,转头看?到金铮,愣了两秒以后,连嘴里的吸管都来不及吐掉开始嚎啕大哭。

金铮上前,轻轻拉住她露在纱布外的手?指,向她致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推你。”

道?歉没有换来“没关系”,而是拔高了一?个度的哭声。

大人们安慰他说,妹妹不是讨厌他?,只是因为处理伤口的时候很疼还为此打了针,她一看?到他就又想起医院的悲惨遭遇才哭的。

小姑娘一?直哭到他走,期间不带任何?停歇,所?有人轮番上阵好说歹说也劝不住,甚至女孩妈妈说“你乖乖不哭的话,妈妈今天答应你让你喝可乐”也无济于事。

他?只好和母亲一起离开。

也不是多大的事,金家给了赔偿,也已尽到赔礼道歉的礼节,照理来说事情该结束了,但是金铮却放心不下,所?以第三天的时候,云同辉拗不过他?又一?次带着他?上门去看?望。

然后……本来高高兴兴在吃小蛋糕的小姑娘,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哭了,撕心裂肺。

为了停止她的哭闹,他?再一?次和母亲匆匆离开。

后来,金铮不敢再说要去看她,他?只能把对她的惦记埋在心里。

再后来,他?几乎要把她忘了。

19年后,云同辉告诉他?,沈何?启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原来她手?心那条几乎横跨整个手?掌的疤痕是他带给她的,在沈耀荣给他?展示她手?里奶线的疤痕时,他?完全没有多想。

挂掉电话,金铮立刻去掰沈何?启的掌心,先掰了左手,只有两道奶线的痕迹,他?又去掰右手,这一?次,他?六岁时留下的痕迹印入眼帘。

比周围皮肤浅上一?截,细细长长的一?条。瞬间,那般遥远的回忆竟在脑海里如浪潮翻滚,清晰明了。

他?记起她和他?并肩作战惹乱子,记起她一脸满足吃巧克力的样子,记起她蛮不讲理说她不信他是个男孩,记起她简单粗暴来脱他的裤子,记起她受了伤也不罢休的执拗。

他?现在还能猜到,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之所?以看到他就哭,大概是怕脱男孩裤子的事情败露。

是啊,这每一点,确实都是她这个小怪物能干出来的事,这样的姑娘,不是他的渣渣又是谁?

命运竟在那么多年前就安排他?们遇见。

他?俯下头,沿着她的伤痕密密吻下去,像朝圣者顶礼膜拜般虔诚。

沈何?启莫名:“金铮,你干嘛呀?”

“沈何?启,你我本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