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为了省油没有开空调,正遂了沈何启的意,窗外灌进来的风明明带着初夏的潮热,她只觉得冷,车起步没一小会,她干脆把?窗户也摇上了。
她忍不住脑洞大开想?象曾经金铮都是在怎样的场景下决定结束每一段恋情,不知道他的底线和容忍度在哪里。她不屑这些矫情又毫无意义的争风吃醋,前任的事她从没和他纠结过。现在关系在危险边缘,她却忍不住有点好奇她的前辈们是怎样与金铮分开,而他的眼?里又是如何用冷漠替代温情。她料想?他这么端着的人肯定不喜欢撕破脸,在最后时刻也忘不掉那点翩翩佳公子的破风度,但一定是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一路胡思乱想?地回了家?,电梯里没有旁人,沈何启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再?维持不了精神?抖擞的表象,谁料到一开家?门正好碰上何令珍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沈何启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扶正了表情挺直了腰杆,失落和疲倦荡然无存,俨然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并?未让母亲看出端倪。
母女俩先前因为小玩具闹不愉快还?历历在目,何令珍知道沈何启的死?脾气就是不管对错绝不先低头冷战功力登峰造极,所以她率先若无其事地开口打破僵局:“金铮回去了?”
沈何启埋怨了一句“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女儿。”
这就算是和解了,在沈家?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吃过了吗?”何令珍也是没话找话。
“吃了。”要是说实话母亲一定不会放任她不管,沈何启小时候造的孽太?深重,导致她二十好几了还?是没有想?不吃饭就不吃饭的自由人权。
“吃什么了?”
张口即来:“日料。”
何令珍不疑有他,叮嘱一句“早点睡”回了房。
等母亲把?门一关,沈何启又成了没精打采的黄花菜,拖着脚步推开房门,目光触及到床边原本摆放玩偶的地方空空如也,心里就像空了一个洞,有呼啦啦的冷风灌进来。
可别折了夫人又赔兵。
金铮前一天说的“只要不想?分开,Killers是底线”还?热乎着,没想?到一天后就到了验明正身的时候。
Flag这种东西真的不能随便立。沈何启将电脑开机登陆Killers,然后漫无目的地随便在游戏中瞎点,好友栏里“几何”头像左下方的小方块灰着,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线还?是选择了隐身。
正在百无聊赖清点背包里那点她倒背如流的道具,随着“叮”一声,右下角浮上一块小小的灰框。
是共战邀请。
沈何启如释重负,一颗心落地。
然后下一秒,她看清了共战邀请的发起人另有其人:爱琴海。
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爱琴海平白无故遭了她一顿嫌弃哪能善罢甘休,他对女人没有目的也没有需求,绅士风度这种东西压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立刻揭竿起义,吵得不可开交。
吵着吵着,爱琴海说:几何上线了,我自觉滚蛋了,再?见?。
沈何启再?一看,金铮头像下的小方块果?然变成了代表在线的绿色。
再?然后,沈何启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多小时金铮的昵称旁始终没有显示“战斗中”,上线了不给她发共战邀请也不开局,沈何启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觉这个几个小时前还?亲密无间的人似乎又重新回到云端那座高?不可攀的神?坛。
她想?自己和金铮终究还?是不同的,饶是她平时再?肆无忌惮,他再?宠溺包容,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会担心对方不接受共战邀请的人是她,没有了对方就无法正常生活的人也是她,并?且也只有她。
而他是胜券在握的,有无畏的动?机和全然的信心。
时间临近十二点,金铮的头像灰暗下去。
接下去的一秒,时间的刻度被无限拉长,她并?没有感到悲伤,只感到铺天盖地的麻木,像有一扇门拦住了所有喷涌的情绪,门后是嘶吼声,还?有一下重过一下的冲撞,每一下都让门微微弯曲脱开门框,已呈苟延残喘之势,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抵抗,一场灭顶之灾似乎在所难免。
而之所以说是一秒钟,因为下一秒屏幕右下角再?次浮现共战邀请的灰框。
这一次的邀请者,是如假包换的几何。
脱水的鱼回归大海,干旱的沙漠等到甘霖,所有的负面情绪像倒映般节节败退。
沈何启立即点下同意,快到几乎是和他的共战邀请前后脚发生,点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似乎太?心急了点,一看就是在眼?巴巴等他。
所幸金铮并?没有说什么,只跑X市五爸爸的微信群里@全体?参战,吴勉和江文韬都秒回,只有陈伟业迟迟没有回应,遭到三人前仆后继的@。
轮番轰炸后,不胜其扰的陈伟业终于冒泡,回复的却不是往常的“来了”,而是“你们玩吧,我好像没什么兴趣玩游戏了”。
群里有一小会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吴勉先打破沉默:这样不太?好吧,那我们四缺一啊。
江文韬附和:就是啊,五爸爸好不容易重新聚首你搞什么飞机。
陈伟业:你们可以叫爱琴海啊,小加四不是一直想?叫他进来。
鲜少?在群里发言的沈何启也忍不住说一句:这不太?好吧。
难得沈何启这样有情有义,陈伟业很感动?,拒绝的话也委婉了许多,打起了太?极:我最近太?忙了,实在没什么精力。
沈何启:那你忙完还?会继续回来Killers吧?
陈伟业过好久才模棱两可地回:可能会忙蛮久的。
金铮在屏幕那头静静看着聊天记录,感受到有一些独属于年轻的东西正在缓缓离开,而所有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他敢打包票,沈何启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之所以挽留陈伟业,勉勉强强能有些舍不得的因素在,而最主要的原因绝对是一旦将陈伟业换成了爱琴海,那么全队综合实力最弱的她又要回到小幺的位置。
最后的最后,陈伟业还?是在大家?的劝说下登游戏陪战了一局。
虽说金铮和沈何启立下白纸黑字的约定——发起和接受邀请都代表不想?分开,不过语音连麦后,头一次经历正儿八经的矛盾的两人莫名生出一点生分,虽还?是互相配合,但是不像往常一样打情骂俏漫天撒狗粮,连旁观者都察觉出异样,吴勉问:“你们两个怎么安静如鸡,吵架了?”
“吵个几把?。”
“吵个几把?。”
异口同声的反驳,被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吴勉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嗬。是我多嘴了,二位请便。”
一局完毕,陈伟业坚持开局前说好的只玩一盘,正好金铮和沈何启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打游戏,一共五个人,有三个没了继续的意思,被从被窝揪起来打算战个酣畅淋漓的吴勉和江文虽韬怨声连载,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下了线。
关掉游戏,退出语音,沈何启没有立刻去洗漱,她趴在电脑桌前,侧着头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打发时间。
过一会,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新消息提醒。
她抿抿唇点开。
是金铮长达59秒的语音,沈何启挺高?兴,但是播放之前也有些忐忑,没料到金铮发过来的是对她游戏操作的点评:“还?是太?莽撞,丢第一条命那次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
什么鬼。
沈何启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听完就直接锁了屏,把?手机一扔丢到了床上。
*
第二天一大早,金铮敲开了金锦家?的门。
是保姆来开的门,饶是在富贵人家?当差早已见?惯资本主义的穷奢极欲,但是门外只能用壮观来形容的礼品还?是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灵,有给孩子的吃食衣物?和玩具,也有给大人的补品包包和珠宝。
“铮少?爷,您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
金铮提起几个袋子进门,不答反问:“我姐醒了么?”
保姆帮着搬东西:“好像还?没有呢。”
话这么说着,金锦却是穿着睡裙从楼梯缓缓走下来,走到拐角处停了脚步,拧起眉头看着弟弟,语气硬邦邦的:“来干嘛?”
金铮放下手中东西,朝她走近:“来看姐姐和外甥。”
“狗都不如的姐姐和外甥,有什么好看的?”
金铮知道她心里有气,任由她冷嘲热讽,走上楼梯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楼上吴森煜的房间走:“别生气了姐姐,是我的错,以后我带阿煜出门绝对不让他下地,抱他抱到八十岁。”
金锦没憋住,被他的话逗得嘴角露出点笑意,虽拿乔又很快压制下去,但终究舍不得再?对弟弟说什么重话。
“阿煜醒了么?”金铮问道。
金锦晾了他几秒钟,才冷声说:“还?没。”
吴森煜的房间在二楼的东间,推开门属于孩子的那股淡淡的奶香扑面而来。他睡在一张小小的摇床里,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模仿喝奶的动?作吮吸着,如果?不是身上包裹着好几处纱布,这该是一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的画面。
金铮在金锦家?逗留了好一会,吴森煜醒来看到他很是开心:“舅舅!”
“诶。”金铮应着,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把?他抱起来,问,“阿煜还?疼不疼?”
“疼。”他一边说,一边点纱布的地方给金铮看。
“对不起啊阿煜。”金铮摸摸他的小脑袋,歉疚在心里风起云涌,“是舅舅没有看好你。”
金铮喂吴森煜大快朵颐吃早饭的时候,门铃再?一次被摁响。
保姆还?在安置金铮带来的东西,金锦去开的门。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还?要分两批来的啊?”金锦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还?都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家?都要放不下了。”
金铮霍然抬头,门外的人几乎全然被金锦遮挡住,从他的方向只看得到一片衣角和一只鞋尖,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姐姐。”
她提着大包小包从逆光中跨入房子,朝他弯了弯嘴角:“你也在。”
吴森煜兴奋起来,挥舞着胳膊,手腕上的银手镯敲在红木桌上发出钝响,却没叫那声往常一直叫着的没大没小的称呼,而是破天荒地喊出了大家?纠正过无数遍但他屡教不改的称谓:“舅妈。”
沈何启愣了愣,脚步也有了短暂的顿足。这不是吴森煜第一次喊她舅妈,但是却是第一次主动?喊她舅妈,往常他只会在大人们纠正他的时候学着念一遍,等到下一次,他会继续跟着大人们喊她“启启”。吴森煜似乎只把?她当大不了他几岁的姐姐,那一声又一声的启启,总能轻而易举让她忘记自己要比这个孩子大二十多岁,忘记自己是他的长辈,所以两人的相处模式总是像孩童打闹,甚至一言不合就发生争吵。
这声“舅妈”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感受来,她有些许的手足无措和茫然,虽陌生,但也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你喊我什么?”她笑道,“谁教你的呀。”
“启启。”吴森煜恢复常态,又喊起了她的名字,人小鬼大地招呼她,“你来啦。”
沈何启将手中东西放到一旁的地上,走到他面前朝他拍了拍手,而后两手分开,吴森煜会意,立刻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启启。”
“诶。”
沈何启会主动?来看望吴森煜是金铮万万没想?到的,在经历前一晚的事情之后,他甚至都不想?勉强她跟着他一块来。他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抱在一块嘻嘻哈哈好一会,问她道:“今天怎么不上班?”
“端午放假你忘了。”沈何启抬头,淡淡回道,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明白了她为何觉得吴森煜那声“舅妈”似曾相识,这与她问结婚有什么好处的时候金铮回复的那句“可以叫你老婆”有异曲同工之妙。
“噢。”他记起来,“差点忘了。”
最后两人离开时,吴森煜再?次哭得肝肠寸断。
金铮和金锦开玩笑:“他哭死?了,要不我抱走吧?”
“滚滚滚。”金锦对前一晚的事惊魂未定,只有吴森煜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才能放下心来,“休想?。”
尽宾主之仪,金锦出门送二人到车旁,因为各自都开了车的缘故,金铮没法在归程和沈何启在车上交流,金锦又打算目送二人离开,站在一旁不动?,金铮扭头看姐姐,赶人:“我想?和她说会话,你能不能别跟着?”
被金锦骂上一句,转身蹭蹭迈上台阶进门,然后把?门重重关上了。
随着独处来临,气氛又有些小小的怪异和尴尬。
金铮莞尔,率先打破沉默:“昨天,在游戏等了我很久?”
沈何启拒绝承认:“没,刚好洗完澡。”
金铮不给她面子,直接戳穿:“绿灯亮了好几个小时,你洗澡洗这么久啊。”
“关你什么事?”沈何启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剧烈地烧起来,她扭头去掰车门:“我要走了。”
“羞什么?”他拉住她的手腕:“我还?不是一样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