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岭气得辗转难眠,偏生外头的雨越来越大,隐约伴有雷鸣,他便不敢出门,腹诽叶景一宿。
原本等着叶景改日登门道歉,可等了一天没等到人一打听,才知道他还守在宣陵那里,跟闻弦借口说什么宣陵初来乍到担忧他怕生特去陪伴。
顾雪岭亲自去找,每次都被叶景拦在门外,凶巴巴的不准见人。
连着几天,顾雪岭没见着宣陵,吃饭时便跟崔羽大倒苦水,“三师弟,我觉得他肯定在欺负小师弟!”
崔羽见他腮帮子气鼓鼓的,还不忘往嘴里塞肉,狠狠地嚼着,仿佛嘴里的肉就是叶景,忍着笑哄道:“四师弟这次的确是太谨慎了点。”
“岂止是一点!”顾雪岭瞪着眼睛,“简直是不可理喻!”
叶景正提着食盒路过,见两位师兄都在,正要过来打招呼,顾雪岭气哼哼别开脸,明显不想理人。
叶景想了下,转身走人。
顾雪岭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跟崔羽告状,“你看!”
崔羽只好继续哄,说会劝劝四师弟。
大家都知道叶景平日最宠着大师兄,也最殷勤,天天在他跟前,连着好几天顾雪岭身边都不见他,师兄弟们便都知道他跟顾雪岭闹别扭了。
终于,五天后,太渊长老回山了,差人把叶景叫走了。
顾雪岭几乎喜极而泣。
他寻思着,自己跟宣陵就像话本里的牛郎和织女,被叶景这个王母狠心无情地分开,这几天可过得苦。
但见到气色红润的宣陵后,顾雪岭呆了呆,“你怎么还胖了呢?”
宣陵一出门就听见顾雪岭这话,赶紧避开他伸出想捏自己脸颊肉的手,故作天真道:“你也胖了。”
顾雪岭那点心酸化作震惊,“怎么会?三师弟今儿还说我瘦了!”
宣陵微微眯起眼看他,一脸无辜,“你脸上长肉了。”
顾雪岭大惊失色,赶紧捂脸,掩耳盗铃道:“师父说这是婴儿肥!不是胖肉,你看错了!我怎么可能长胖,我可是天榜排行前十的美人!”
不就是一副皮囊,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但顾雪岭他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长得好看就是他的优势,也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
宣陵嘴角一抽,不想跟他废话,赶紧道:“叶……师兄呢?”
被看守了好几天,虽然不大想喊叶景师兄,但将来若入了门,就不得不喊上一声师兄了。仙道首席眼里,脸皮什么的远没有杀魔头重要。
说起这个,顾雪岭扬起解恨的笑,“被关了这几天闷不闷?”
宣陵摇头,心想好吃好喝地供着,躺着养伤,怎会闷。所以叶景真是个相当古怪的人,除了不准他出门见顾雪岭,其余都还挺好。
顾雪岭不等他说话,便贼兮兮地笑起来,“我带你去看他!”
不等宣陵答应,顾雪岭抓起小孩的手,乐颠颠地往外跑去。宣陵不明所以,直到被带到一座大殿前。
大殿里,闻弦、叶景和七师弟三人站作一排,俱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名青衣道袍的修者正在训斥三人,而崔羽则站在一边旁听。
顾雪岭原本只打算在门外偷听,谁料刚来就被发现,青衣道者话音一顿,狭长清冷的眼睛望向门外。
“岭儿,进来吧。”
顾雪岭只好带着宣陵进去,师兄弟们纷纷看向他,尤其是七师弟,眼巴巴的眼神就指着他给求情了。
青衣道者目光一凛,几人便快速低下头,待再看向顾雪岭时,清俊的面容上便由严厉换做温和的笑,一口断绝了七师弟的唯一希望。
“岭儿若是要给他们求情,就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顾雪岭牵着一脸呆滞的宣陵进来,忙堆起一脸笑容道:“太渊师叔多虑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七师弟委屈地看过来,但在太渊长老的冷厉目光下悻悻低头。
闻弦倒是没有求顾雪岭的意思,叶景则冷冷盯着宣陵。
顾雪岭察觉到这一点,忙将宣陵推到太渊长老面前。
“师叔你看,这孩子是我在山下带回来,据说他是纯阳之体。”
太渊长老皱起眉头,“就算捡回来再大的宝贝,这几个臭小子撺掇你下山,还保护不力,让你置身危险的罪过也抹不去。”话虽如此,他却也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宣陵。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来时,饶是宣陵也是心中一震。
宣陵如今还未开始修炼,有过一辈子积累经验,他看人的眼光却不会差,这位一身朴素青衣的太渊长老绝对是元婴期之上的修为。且未近其身,便感觉到他身上隐而不发的剑气。
并非是太渊长老不够纯熟不懂收放自如,而是他已臻至人剑合一的境界。若玄天宗的执剑长老是这般妙人,倒也能支撑起这么落魄宗门。
太渊长老同这孩子对视一眼,便觉出这孩子非同一般,“你说这孩子是纯阳之体?叫什么名字?”
宣陵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顾雪岭在一旁解释,“纯阳之体是青阳宫的方师兄看出来的,可不是我胡诌乱编。太渊师叔若不信,便亲自瞧瞧,可是修道的好苗子呢!”
话里的暗示实在太明显,太渊长老笑道:“想要收他入门?我记得你才刚开始修炼,这就要收徒了?”
顾雪岭笑嘻嘻道:“师叔先看看嘛,等师父回来再请他定夺。”
若是有意让宣陵入太渊长老门下,顾雪岭一句话就能决定,但他一直推说要等宗主回来,其中深意太渊长老已是明白。太渊长老摇摇头,约莫是不同意的,却朝宣陵道:“伸手。”
宣陵一脸紧张地伸出手,还不忘抬头看了看顾雪岭。
顾雪岭见他这般不安,轻拍了下他肩膀,小声道:“没事。”
太渊长老的手轻轻搭在宣陵腕上,刹那间,一缕神识似裹挟着凌厉剑气而来,循着经脉而上。
宣陵心下一惊,下意识调动体内灵力将外来的力量驱逐,但丹田内空空荡荡,却是一丝灵力也无。宣陵缓缓放下心,他现在还没有修炼呢。
太渊长老的试探远比方师兄要隐晦许多,也高深许多,只是一触即离,宣陵已知自己是什么根底都被摸得一清二楚了,不由心跳加快。
“怎么样?”顾雪岭急切道。
太渊长老垂眸凝视着宣陵,良久不语,久到宣陵咬住唇瓣,几乎以为自己隐藏极深的秘密就要暴露,他才开口,“的确是纯阳之体。”
“岭儿既然早有打算,那便等宗主回来再做定夺吧。”
顾雪岭笑了笑,又朝叶景看了一眼,问:“师叔没意见吧?”
太渊长老失笑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岭儿喜欢便留着吧。”
“太好了!”顾雪岭抚掌大笑,再看向叶景,那是一脸得意。你师父都答应了,你还能怎么反对?
“好了,听说你在兽潮遇险时受了惊,快回去休息吧。”太渊长老说着目光一沉,略过排排站着的师兄弟三人,“师叔还要训话呢。”
“好好好。”
事都成了,顾雪岭不好多留,牵着身边浑身僵硬的小孩出门。
直到出了殿门,宣陵才偷偷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太渊长老的神识,竟比化神期的修士还要厉害。
顾雪岭没察觉他的异常,出了门后又拐回来,在门前偷听。
因为不顾宗主命令私自带顾雪岭下山,闻弦三人各被罚了三十鞭,七师弟并不知情,却是保护不力,便没有如闻弦和叶景那般还要罚跪。
听着里头响起鞭子抽动的啪啪声响,顾雪岭眉头一蹙,转身牵着宣陵离开,宣陵也才回了神。
“为何,罚的这么重?”宣陵微垂着脑袋,看去有些怯生生的,像被吓着了,又忍不住问:“他们是因为你被罚的,你不去求情吗?”
顾雪岭轻笑一声,“若我去求情了,才要罚得更重。师叔其实也是为了他们好,今日罚了也就罢了,待师父回来,便不会再重罚了。”
太渊长老罚了一回,宗主回来还要罚?宣陵很不理解。
顾雪岭没多做解释,带他在山上闲逛,忽地想起什么,在袖中掏出一根素色的发带,笑眯眯看向宣陵,“你头发乱糟糟的,我给你扎起来吧。”
怎么好让宿敌近身,还是束发这种事?宣陵心中一惊,连忙往后退去,却逃不过顾雪岭的手。顾雪岭按着他坐在石阶上,宣陵挣脱不开,只能任由那一双如玉般修长白皙的手撩起还不算长的及肩白发,不由浑身紧绷。
顾雪岭还拿了个玉梳,边梳着小孩的头发边道:“五师妹说你的发色是常年祭阵,失血过多导致,日后能养回来的。头发也不短了,披头散发的不好看,师父更喜欢干净的小孩,五师妹还亲手给你做了发带呢。”
闻言宣陵紧捏的小拳头稍微放松了些,忽然有些好奇,“你是不是,想让我拜入宗主门下?”
“咦,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宣陵小声道:“叶……师兄说的。”反正人也不在,那就背锅吧。
“他也看出来了啊。”宣陵还要问,顾雪岭却爽快地点了头,“没错,就是想让你拜入师父门下。”
宣陵一时竟是哑口无言,不知顾雪岭是否是认真的。
“你可知道,玄天宗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宗门?”顾雪岭说。
宣陵有几缕头发被揪得疼,脑袋一动不敢动,“不知道。”
顾雪岭笑了一声,“不知道就对了。”
宣陵:“……”
顾雪岭又问:“如今的玄天宗已不是当年的第一宗门,却无几人敢来玄天宗放肆,你可知是为何?”
宣陵:“我不知道。”不要再问了,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吧,其一,玄天宗落魄之前,有一位大乘老祖曾刻下一道剑意守山,至今无人敢破。其二,玄天宗经当年浩劫,能传承至今未倒,是因为宗门内不外传的两件绝学。”
“玄霜心法至阴至纯,度己救人;万剑诀至阳至刚,剑破万法。”顾雪岭略显稚嫩的声音兀地一沉,多了几分严肃庄重,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这两套功法是玄天宗内门嫡传的功法,也是玄天宗数百年来天下第一的支柱,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想占为己有。”
宣陵惊得呆住,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想要我学万剑诀?”
顾雪岭已磨磨蹭蹭地给人束起了一头白发,说来他是第一次亲手给人束发,时间用的多了点,但宣陵的头发不太长,无法完全束起,故而就算终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额前也还是坠下了几缕白发,只是看去精神不少。
顾雪岭将小孩掉转过来,可算是看清全貌,小孩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如琥珀般纯粹透彻,一眼撞进去险些要出不来了。
宣陵不知自己被倒腾成什么样,也无心去管,追问道:“是不是?”
玄天宗绝学万剑诀,岂可外传?
顾雪岭满意地看着小孩脑袋上的小包,嬉皮笑脸一点也不正经,至少在说起这个话题时,他一点也不认真。“这个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总之师父若不收下你这个弟子,你就学不了天下第一的剑决。”顾雪岭伸出手指,屈指在宣陵额头轻轻一弹,半是蛊惑半是威胁道:“纯阳之体是最适合万剑诀的体质,你若不行,那我就把你扔到后山去喂野狼。”
宣陵捂住脑袋,还是不可置信,“为何是我,你……”
他话没说下去,顾雪岭便嘴角一勾,轻声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指骨分明的手指,指向自己,“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偷偷叫我花瓶吗?”
宣陵眉头一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伤人。
顾雪岭却是自得地笑道:“因为我长得好看啊。能靠脸吃饭的人,为什么还要费劲去练剑?”
宣陵顶着一个迎风招展且摇摇欲坠的包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