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顾雪岭不再拖延,将丹药往嘴里一塞,本以为会是苦涩的,可丹药一触即舌尖便化作一团灵气,迅速蹿下咽喉,汇入四肢百骸。顾雪岭只觉浑身被一团温暖到近乎炙热的气息包裹,喉咙也有些干渴,异常很快便消失。
但他身上也没什么变化,顾雪岭便茫然地看向南宫清。
“师父?”
南宫清道:“无事,只是你日后修炼时才会起作用。”
师徒二人心结解开,顾雪岭想起自己许过宣陵的承诺,便跟南宫清说了兽潮时被他所救之事,听闻他还有御兽的天赋,南宫清沉默须臾。
“我已经答应宣陵了,师父,你也答应过他,便不能反悔了。”
顾雪岭道。他其实还挺喜欢宣陵这个小孩的,因为很省心。
南宫清见他竟就着急起来,不由失笑,“你让师父收他为徒,师父不都答应了吗?就是过几天外门弟子入后山试炼,让他也跟着去吧。”
这安排竟与顾雪岭先前想的不谋而合,顾雪岭见事情办成了,还得知南宫清会收宣陵为徒的原因,高兴得扑到他怀里。“师父对我最好了!”
南宫清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这个鲁莽的徒弟,无奈至极地将他的头发揉乱了。
夜深了,南宫清送顾雪岭回房歇息。
幽静的房间里,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檀木小几上,烛火早已燃尽,屋中时不时传出一两声隐忍的抽气喘息。
一阵阵疼痛如潮水般漫过小腹,持续了太久,着实有些难熬,顾雪岭满头冷汗,最难受时疼得咬紧被角。原本服下丹药时并无异常,但他高高兴兴回房睡下后,后半夜时竟热得出了一身冷汗,腹部还有些些微刺疼。
顾雪岭猜这是丹药起了效用,忍忍就过去了,况且也不是很疼,只是身上忽冷忽热地格外难受。
将近五更天,腹部的疼痛才消失,顾雪岭累得仿佛去了半条命,白昏昏沉沉地睡下,直到天亮,童子来敲门,他起来匆匆沐浴过便去见南宫清。
书房里立着一袭颇有些冷厉的红衣,背对着顾雪岭,手中持着一卷书简,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
“去叫宣儿来。”
顾雪岭脚步有些虚浮,四肢软绵,只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抽不出来了,但闻言,他刚踏入书房的脚步一顿,霍地一下抬起头,“宣儿?”
南宫清“嗯”了一声,半晌没听见回应,抬头便见门前背着日光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白衣少年,只好补充道:“‘陵儿’和‘岭儿’念起来太像了。”
况且昨夜不过喊了几声,顾雪岭就嘀咕了好几遍。
顾雪岭心底最后一丝不适于这瞬间消散,他抿了抿嘴,还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身上又充满了力量,拍着胸脯道:“我这就去找宣儿!”
可在顾雪岭来之前,宣陵房中先迎来了不速之客。
宣陵看着那张铁青的脸,实在不明白为何叶景一直盯着他不放。
叶景握住他肩膀,冷声道:“你现在还有机会离开玄天宗。”
听闻叶景是被罚去后山思过了,竟还阳奉阴违出现在这里。
宣陵现在这身体,没了前世正道魁首的修为,一切都得重新练,断然打不过叶景这个筑基巅峰,他便放弃硬碰硬,“离开玄天宗,去哪里?”
“青阳宫也好,哪怕是天下第一宗门的虚仪天也好,就算是去太清宫,你想去,我也能送你去。”
“太清宫?”宣陵问。
叶景道:“听闻你母亲是道盟的女修,你可知,第二宗门太清宫的宫主便是正道第一人,若你进了太清宫,想要找到你母亲也要容易许多。而留在玄天宗,于你而言毫无益处。”
宣陵提醒道:“万剑诀。”
叶景咬牙道:“太清宫的太清剑道几乎与万剑诀并齐!”
宣陵依旧很严格,“是几乎。”
万剑诀的确是天下第一的剑道,哪怕是太清宫宫主也不得不承认,况且……他学过太清剑决了。
叶景却是不知,他不客气道:“你若不走,我便强送你走。”
“宗主已答应收我为徒,授我剑道。”后半句没说,但宣陵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看看这传闻中的万剑诀是何等精妙。而且魔头还在这里,一日不除顾雪岭,他怎会轻易离开?
万一他一走,顾雪岭的变数便来了呢?他也很好奇呢。
“你若留下,或许连命都要丢了!”叶景冷冷斥道。
宣陵挑起眉梢,“怎会?”
“不信也罢。”叶景抓起他的手,“那你别怪我不客气。”
宣陵可不想就这样被送走,他暗暗琢磨是否该动手,就算打不过,也要跑出去找人……比如找顾雪岭庇护。但他忽然嗅到一股似比以往微弱的气息,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有那个味道,便肯定顾雪岭已到了门前。
宣陵眼珠子一转,问叶景:“你为何要送我走?你也想学万剑诀?”
叶景不想再解释,抓住宣陵手腕往外带,“跟我走!”
宣陵不肯走,跟叶景一拉一拽,谁都不肯松手,叶景的力道便加重不少,皮包骨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宣陵眼睛一下湿润,朝门外大喊道:“救命!叶师兄要杀我!救我唔唔!”
叶景惊得赶紧捂住宣陵的嘴,气极反笑,“你还诬赖我?”
“唔唔!”宣陵被他强硬扣在怀里,无法再开口,叶景冷冷一笑,“但这回恐怕没人来救你了。”
“是吗?”
身后传来一道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嗓音,叶景浑身僵住。顾雪岭就站在门前,冷幽幽地看着他。
“四师弟,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后山思过吧?你在这里做什么,谋杀还未入门的小师弟?若师叔知道了,当是何等痛心啊。”顾雪岭面无表情道。
宣陵看来,他这样一板起脸,竟颇有几分日后的无情阴冷。
叶景手上一僵,便叫宣陵挣扎出来,跑到顾雪岭身边。
宣陵狠心捏了把手腕上被叶景拽出的青紫,泪珠子唰地下来了。
“大师兄,救我!”
顾雪岭眉头蹙起,再看向叶景时已是质疑,“你真的要杀宣陵?”
“大师兄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他?”叶景瞪向宣陵。
宣陵陷害完他便跑到顾雪岭身后去躲起来,举起手腕上那一圈青紫手印给顾雪岭看,泪眼朦胧可怜兮兮,还故意吸了吸鼻子,装作抽泣道:“大师兄,他要将我赶出玄天宗!”
叶景瞠目结舌地看着宣陵,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告状!
顾雪岭见素来坚韧的宣陵竟然被叶景欺负得哭了,叶景还要将他扔下山,拿出大师兄的气势拦在他面前,“叶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叶景怔怔道:“什么?”
顾雪岭斥道:“没想到你为了万剑诀,居然要把小师弟赶下山!你若是要学……”叶景脸色太过冰冷,他的语气不由又弱了几分,“我去求师父就是了,如今玄天宗人少,师父也说过若是你们要学,他是可以破例的。”
大师兄你气势太弱了啊。宣陵很失望,眼角的泪就要滚落。
看来顾雪岭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话,叶景才反应过来宣陵适才是在套话陷害他,顿时被气得笑出声,“大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次暂且放过你,你不准再欺负小师弟!”顾雪岭一本正经训斥完,牵起宣陵的小手往外带,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道:“叶景,你赶紧回后山去思过!否则我就要告诉师父,说你非但不肯受罚,还要谋害小师弟!”
叶景的脚步不得不停下,看看顾雪岭,再看看回头来似面带嘲讽的宣陵,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路带人跑回无回宫,发现叶景没有追上来,顾雪岭才松了口气,松开宣陵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再度脱力般,脸色也有些苍白。
见宣陵看着自己,顾雪岭惭愧道:“若非我没有本事,我也不必怕四师弟了,你没事吧?”
宣陵摇头,险些甩飞眼角的泪珠。
“好了,师父要见你。”顾雪岭想了下,压低声音说:“宣儿,你眼泪别擦,一会儿进去有仇报仇,尽管告状,叶景他不敢真的乱来的。”
他琢磨着还不够,又用手帕给宣陵包起手腕上那一圈不算严重的红肿,让那里看起来仿佛伤得非常严重。
“宣儿?”宣陵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任由顾雪岭施为。
但说起这个称呼,顾雪岭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光,“就是你啊。进去吧,师父等很久了。”
不知自己为何被换了个名字的宣陵犹豫须臾,还是跟着顾雪岭进了无回宫,他还没反应过来,“真的要告状吗?你不是说不告诉宗主吗?”
顾雪岭毫不在意道:“我只是说我不告诉师父,我不说,你说。”总之要整治叶景一顿,看他日后还敢胡来?总是欺负宣陵不说,而且顾雪岭想起适才叶景看他那冰冷的眼神,心下又是一阵颤栗。四师弟这眼神跟要杀人似的,居然还敢吓大师兄,不要命了?
宣陵又是一愣。
“在说什么呢,还不进来?”南宫清在屋内早听见二人在嘀咕什么,半晌没见人进屋,便开口催了一句。
顾雪岭赶紧牵着人进屋。
宣陵神色有些紧绷,顾雪岭见了师父便不记得宣陵了,乖乖跑过去喊人,南宫清宠揉揉他脑袋,看到宣陵时,顿时一惊,“这是……怎么了?”
顾雪岭故意没让他擦眼泪,就是为了叫他挂着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进来见南宫清。可顾雪岭在南宫清身边给宣陵使眼色,他却一直不说话。
顾雪岭只好自己说:“小师弟哭了。”
南宫清道:“……我看见了。”他放下手中书卷上前。
因为宣陵这幅可怜的皮囊太具迷惑性,南宫清的嗓音便多了几分柔和,他取出手帕,亲手给宣陵擦去眼角挂着那两滴要掉不掉的泪珠子,那双琥珀眸子水洗过一般,越发明净。
“怎么哭了?”
顾雪岭在南宫清身后使劲使眼色:快告诉师父是四师弟!
宣陵还未说话,南宫清便抓起他被包住的手腕,“这又是怎么了?”
顾雪岭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宣陵一眼,再次亲力亲为,“被人欺负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掉呢。”
宣陵:……
南宫清解开手帕看了眼,发觉只是有个青紫手印,并不严重,才回头训道:“下回不准乱说话。”
顾雪岭撇撇嘴,一脸不高兴。
南宫清约莫猜到什么,起身问他:“去找师弟时碰上谁了?”
顾雪岭很有诚信地没说出口,然后指向宣陵:“让他说。”
宣陵自认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南宫清看着,他再不想说,也只好垂首弱声道:“是,叶师兄。”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正好戳了本就对小孩毫无免疫力的南宫清心底最柔软之处,他脸色忽地一沉。
“叶景?他这会儿不是在后山思过吗?岭儿,你去找他过来,我倒要亲自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
“是,我这就去!”
连大师兄都敢瞪,待会儿必须要重罚叶景!顾雪岭兴奋握拳,看向宣陵,止不住面露欣慰:居然一句委屈都没说就告叶景了一状,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