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大师兄是反派

作者:姜鱼

对面的雪衣女子并未多言,指尖亮起一道灵光,不知是什么东西便朝罗旬袭来,罗旬以为同先?前偷袭时一样,不以为意正要拍开时,却见那点灵光化作一枚玉符,临近他面前时化出方寸不过几尺的阵法将他困住。

罗旬猝不及防被困了个严实,掌心凝起魔气朝阵法拍去,却似打在棉花上一般,反而还?启动了那阵法,骤然间,一阵威压压顶而至。

罗旬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元神就要被震出体内了,而那阵法中威慑更是源源不断地压下?。

这下?罗旬无法再将对面的女子当成一个寻常弟子来看待了,他将识海内顾雪岭仿佛要清醒的元神用魔气困了个严实,以防一时不慎让他醒来。

“玄天宗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罗旬眸光狠戾,气息已开始紊乱。

此阵本就是针对罗旬所设,纵然此刻还未完全成型,也无当年的巅峰之力,但威慑现在的罗旬,也足够了。雪衣俯视着他,只道:“滚出来。”

罗旬嗤道:“你就不怕我伤害顾雪岭?”

雪衣秀眉一紧。

徒然,一道阴冷至极的力量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如剑锋般锐不可当,直指那阵法,只见光影崩溃,雪衣亦被遭到反噬吐出一口鲜血。

罗旬一句幸灾乐祸的‘好’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手腕,耳边轻擦过一道阴冷气息。

“魔子殿下,你可真让属下?好找。”

罗旬猛然睁大一双眼睛,下?意识凝起魔气朝身后攻去。

那声音的主人低声一笑,在罗旬听来是满满的屈辱,而后轻易而举避开突袭,却也松开了他的手。

若说刚才罗旬还有着要找将他困在阵中的雪衣报仇的心思?,现在已经全然消失了,他的大脑一瞬间空了,只剩下浓浓的恐惧与屈辱愤恨。

罗旬二话不说飞身要跑,雪衣也才缓过神来,扶住胸口藏进废墟中屹立的破墙后,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走远后,她才探头看了一眼。

那突然出现的黑袍男人戴着完全遮盖整张脸的面具,甚至还谨慎的戴了天蚕丝手套,除了修长的脖子,他几乎将全身都裹得密不透风。

那男人追着罗旬去了,雪衣只隐约看清他玄色衣摆上的一簇红花。

罗旬没能跑出多远便被黑袍男人追上,而他也无路可去了,他已跑到废墟的边缘,脚下?地面仿佛被利剑削断,成了一处万丈高的断崖。

黑袍男人负手而来,仿若闲庭信步,银质面具下响起一声轻笑,一如方才,只会让罗旬感觉到屈辱。

“没想到这么巧,属下?刚来,就碰上魔子殿下了。”

“那左使可来得真是巧。”罗旬咬牙道。

雪衣没一会儿循着气息追来,藏身废墟中,侧耳听二人对话。

那黑袍男人正是原天魔宗的左使,姬如澜。他缓步靠近,罗旬便也步步后退,不过多?时,已退至断崖边上,脚后跟无意碰到几粒碎石,只听一片沙沙声响,那些碎石便骨碌碌滚落下去,眨眼掉进深不见?底的云烟之下?。

“殿下要小心啊。”姬如澜轻笑道。

罗旬及时收回脚步,眉头紧紧皱起,倏然,回眸看向姬如澜。

姬如澜脚步不曾停歇,边向他走近,边漫不经心道:“殿下,可还记得属下?曾与你玩过的游戏?”

罗旬眼底满是戾气,不等他说完,便凝起魔气一掌拍开。

姬如澜轻轻松松接下?眼前少年这一掌,而后捏住那只细白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脆弱手腕,“殿下,可知道乱用别人的身体是很不礼貌的,正巧这具身体的主人,属下?很?是喜欢呢。”

“那你来抢啊!”

罗旬冷冷一笑,另一手带着浓浓的魔气要去抓姬如澜的面具。

姬如澜及时握住他的手,透过面具,一双眸子微微眯起。

“殿下怎么如此调皮,不是说过,不准动属下?的面具吗?”

罗旬嗤了一声,抬腿朝姬如澜下?身狠狠踢去。

姬如澜只好松开手往后撤去,开口时听声音也不似动怒,“殿下,有些地方是不能乱踢的。”

罗旬快被他烦死了,正好挣脱他,找到了逃跑的机会,他朝姬如澜挥去一道魔气的同时便朝另一边逃去,但很?快姬如澜便又追了上来。

发现自己的攻击在姬如澜面前就跟儿戏似的,根本没有半点作用,甚至像是挠痒痒,罗旬满腔怒火,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同他打起来。

姬如澜初时还只是戏耍着罗旬玩,几招过后,便挑出了不少毛病,不断在罗旬耳边说:“怎么速度这么慢,殿下力气也不如从前了啊……”

罗旬一再被激怒,苦于被纠缠无法逃走,便卯足了劲攻击姬如澜。他倒是想跟从前一样,可这具身体太弱了,刚才他的元神还?险些被震出来,哪里有那么快恢复过来?

听姬如澜一招一句教诲,罗旬忍不住怒喝道:“闭嘴!”

黑红的魔气全数朝姬如澜攻去,看去来势汹汹,煞气极重,可到了姬如澜面前却几度被轻易化解,姬如澜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还?过手。

这样的认知让罗旬一颗心悬起,仿佛已预见?不久后的发展。

果然如他所料,姬如澜侧身攥住他的手腕,终于不耐烦了。

“殿下没有以前好玩了,看来我只能辜负魔主,送殿下去见他了。”

“姬如澜你……”

罗旬的大骂尚未说完,便见一柄灵剑疾速袭来,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剑气,正刺向他与姬如澜之间。

同时,姬如澜松手退开。

藏匿废墟里的雪衣便也撤去指尖刚凝起的灵力,偏头朝外看去,她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剑气,很?熟悉,是她曾经见?过南宫清出剑时的气息。

罗旬被这一推推倒在乱石堆里,跌得身上疼,不等他抬起头,身前便落下一个红影,灵剑自远处飞回落到他手上,而后毅然护在他身前。

南宫清道:“休想伤我徒儿!”

姬如澜歪头看了眼罗旬,笑说:“他好像不是你徒弟。”

“你到底是什么人?”南宫清置若未闻,但回首瞪了眼罗旬。罗旬慢慢站起来,排干净手心上蹭到的碎石,却也没敢跑出南宫清的庇护之外。

南宫清见?那双白净的手心上已被擦出道道猩红血痕,面色徒然一沉,朝远处的姬如澜看去,“阁下?擅闯我玄天宗山门,可不大礼貌。”

姬如澜定定看了看南宫清,“吾乃天魔宗左使,前来迎我宗魔子归教。南宫宗主,拦我之前,何不先?看看你身后之人是否还是你徒弟?”

“魔宗余孽,竟还?敢这般明目张胆闯我宗门。”南宫清当做没听到他后半句,只举剑拦在罗旬面前,“不管如何,你今日都带不走他。”

姬如澜看看他的剑,似乎没什么兴趣,只问罗旬:“殿下不跟我走吗?”

“我傻了才会跟你走。”罗旬不客气道。

姬如澜闻言大笑起来。

罗旬怔了怔,而后再度被屈辱与愤恨占据了心头,却将自己藏在了南宫清背后,不肯出来。

“那没办法了。”姬如澜掸了掸衣袖,慢悠悠道:“看来我只能硬抢了。”

南宫清原先?还?担心魔子会跟姬如澜走,现下魔子的拒绝让他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回过头训道:“待在这里,不许乱跑!”

罗旬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道狗贼都找上门了,傻子才不跑。

南宫清握紧了剑柄,他对天魔宗左使姬如澜略有耳闻。

当年正魔之争时,他仅有金丹修为,被凌云霄留在门中与师父代掌门中事务,故而对清剿天魔宗那场战役的认知便只有道听途说,但无一例外的是,谁说起左使,都讳莫如深。

天魔宗左使姬如澜实力莫测,神秘至极,天魔宗能成为魔道之主,他的功劳不可谓不小。坊间常有他一人出战便灭了谁家满门的传闻,在魔道,此人的声叫人闻风丧胆,一说起他俱是噤声,生怕他真的现身。

他仿佛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比魔主更像个魔头。

凌云霄曾与他交手过,有过评价,此人修为极高,与他不相上下?。

而凌云霄巅峰时期乃是大乘期,今时今日,天道盟中也仅剩下两名大乘期,南宫清对上姬如澜,几乎半点胜算也无,可他也别无他法。

南宫清深深看了罗旬的脸,他今日大概是逃不了了,他暗暗在袖中取出一块玉符捏碎,一点灵光闪现,稍瞬既逝,南宫清心下?一沉,但愿那个人来得及……现在姬如澜都出现了,除了程千钧,谁也护不住他的乖徒弟。

“怎么,南宫宗主可是改变主意了?”姬如澜施施然道。

他看去一点也不着急,似乎笃定了今日一定能将罗旬带走。

“你不能带走他。”南宫清坚定道。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剑刃亮起一道冰冷雪光,他能从上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还?请左使赐教。”

姬如澜笑了笑,似有些无奈地摇了头,“来吧。”

玉符被捏碎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的虚仪天,程千钧似有所感,倏然睁开一双清冷的眸子,眼底隐约露出几分茫然与担忧,“阿清?”

若姬如澜真有大乘期的实力,只需释放出几分威压,便可让南宫清缴械投降,但他没这么做,这大概也是众人猜不透他真正实力的原因之一。

南宫清与他对决,一开始便用尽全力,渐渐的,只觉自己的剑越来越重,而对方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便从开始庆幸到后来的绝望。

姬如澜似乎并无伤南宫清之意,他这人心思?难猜,高兴了死对头都能放过,不高兴了魔主都能杀。而南宫清只觉对方一道指尖轻风轻点在剑上,虎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再一眨眼,那只手已往上,轻易夺过他的剑。

剑锋一转,姬如澜已用归昧的剑柄将南宫清推开。

这一推看似轻巧,南宫清却觉体内气血翻涌,攻击力不亚于不久前被魔子偷袭的那一掌,咽喉涌上一股滚烫,倒地的瞬间便吐出鲜血。

姬如澜举起归昧,二指在剑锋上轻轻摩挲,“剑是好剑,不过换了个人使,应有的锋芒都被磨灭了。”

恍惚中,南宫清听见这话,也感受到了与魔子一样的羞辱。

姬如澜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人带来负面情绪,也或许是有意为之,他放下长剑,转身背对着南宫清,道:“借剑一用。”

南宫清扶着心口站起来,伤上加伤脸色已是惨白,“你要做什么?”

姬如澜没答话,他只偏头转向魔子所在,果然,魔子趁他们打斗时已朝远处跑去。他抬步朝魔子走去,身形一闪,眨眼便到了魔子面前。

罗旬不得已停下?脚步才没撞上去,他回头看了南宫清一眼,便见对方已落败,却没死,不知该说南宫清没用还是怒骂左使放过他做什么。

“殿下不乖,南宫宗主适才让你不要乱跑的。”姬如澜轻声笑语。

罗旬气极反笑,“别用这么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姬如澜,我告诉你,今日我死不了,那明天死的人一定是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

姬如澜松开灵剑,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其悬于空中,剑锋闪过道道雪光,到了他手上,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他一抬手,那剑锋便指向了罗旬。

“看来殿下?对我误会颇深,也罢,我也不想让殿下有明日了,魔子殿下,属下?这便送你上路罢。”

“虚伪至极。”罗旬啐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逃不掉,周身肆虐的黑红魔气慢慢涌向他身边,似乎要化作护盾保护主人。

“好吧,殿下所求,我满足殿下便是。”姬如澜轻一拂袖,那长剑已朝罗旬而去,带着无形而强悍的力量,所过之处一片阴冷。

“不好!”南宫清与藏匿在废墟后的雪衣俱是满目惊愕。

雪衣指尖一动,一枚玉符便疾速飞向灵剑,同时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只听叮地一声,玉符与剑锋相撞,展开一个阵法,但阵法未成便被刺破,玉符很快被撞飞出去。

姬如澜偏头望去时,便见雪衣捂住心口嘴角溢血。

可还是拦不住,雪衣眼底浮现出满满的不甘与绝望。

罗旬也被震得连连后退,心底都在颤栗,那剑他挡不住的,他清楚得很?,但就在剑锋离他仅有三尺之距时,一个红衣身影忽然拦在他身前。

剑锋刺破衣料,随后深入皮肉的声响仿佛变得极为清晰,罗旬瞪大双目看着眼前为他挡下长剑的红衣身影,一时间惊得连呼吸也忘了。

一柄长剑完全穿透南宫清的胸膛,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拦下灵剑的冲击力,一站稳,鲜血便不受控制自嘴角涌出,疼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

“宗主!”雪衣反应过来时满目震惊。

南宫清低头捂住伤处,缓了许久,才勉强开口,他尽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倒下?,即便声音很是嘶哑。

“有我在,休要伤我徒儿!”

姬如澜也有些意外,笑叹道:“南宫宗主,这是何苦?”

南宫清不语,他咬紧牙关一寸寸将穿透腹部的长剑抽出。

在几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淌着血的灵剑悬空而起,南宫清将最后一丝力气灌于灵剑上,御剑朝姬如澜攻去,势如破竹,满载着风霜。

只是为了一个已经被魔子夺舍的徒弟,至于连命也不要吗?姬如澜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只消轻轻一挥手,无形的力量如疾风似骤雨,阴冷而无情,连人带剑将南宫清掀落悬崖。

“宗主!”

雪衣一步一趔趄地冲了过来,却是晚了一步,她甚至连路都看不清楚,只能用手摩挲着跪坐在悬崖边,却早已看不见?那一袭耀眼的红衣,她徒然回首,冰冷的目光朝罗旬看去,却见罗旬一言不发看着悬崖边,形容呆滞。

“师兄!”

远处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呼,原来是太渊无极与宣陵、南长老几人一起找来了,正巧见?到南宫清跌下?悬崖,南长老眼圈一红,便飞身朝悬崖下?追去,太渊无极面色冰冷,直接抽剑冲向姬如澜,走前朝宣陵看了一眼。

不消多?说,宣陵已会意,快步冲到罗旬身边将他护住。

“啧,麻烦了。”姬如澜低喃一声,便被太渊无极的剑缠上。

宣陵朝悬崖下?看了一眼,心已紧张得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上,再回首看到魔子时,心底难掩怨愤。

可见魔子站都站不稳,宣陵只得咬牙忍下?,下?意识扶住了人,温热的身体一靠近,魔子便直接跌入他怀中,周身魔气在一瞬间消散。

“师父……”

宣陵将人扶起来时,耳边便听到这样一句轻声呼喊,他心下?一震,看向对方的脸,那张脸神情呆怔,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几乎没有焦点。

“师兄,是不是你?”宣陵紧握着对方的手,眼里亮起几分惊喜。

此时占据着顾雪岭身体的,不知是魔子罗旬还是顾雪岭,他对宣陵的问话没有半点反应,只怔怔地,不断轻声的呢喃着两个字,“师父……”

“师兄,你是有反应的是不是?”

宣陵执着地看着顾雪岭的眼睛,但大抵要让他失望了,那双眼睛里无半点光芒,很?快便阖上。

“师兄!”宣陵急忙将昏迷过去的人抱进怀里,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身边便响起一个声音,“宗主出事,刺激到师兄,他醒过来了。”

宣陵抬头看去,是雪衣。且不论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现在的状况也不见?得好,她似乎受了重伤,面色苍白嘴角溢血,声音也很?是喑哑。

“那,魔子控制不住师兄了吗?”

雪衣摇头。宣陵不知她这是不清楚还?是在否认,他等了好一阵,雪衣才缓过气来,哑声道:“不行,魔子先?发制人,早已控制了这具身体。”

“除非……”雪衣又道:“他吞不下?师兄的元神。除非,师兄的元神能完全清醒过来,脱离魔子设下的桎梏,这是他的身体,他就能夺回来。”

宣陵还要追问些什么,却见一道青衣身影在身边略过,直直撞倒在废墟的乱石堆上,正是太渊无极。

“师叔!”见?姬如澜正要朝他们这边靠近,宣陵将顾雪岭放在地上,嘱咐雪衣道:“你看好师兄。”

雪衣来不及点头,宣陵已抽剑飞身朝姬如澜而去。

太渊无极轻咳出一道血丝,拄着长剑站起来,也飞身追了过去,与宣陵一人一边拦住姬如澜。

姬如澜一挥袖便将宣陵的剑震开,而后二指掐成剑诀,对上身后太渊无极那凌厉的剑锋,还?没解决完太渊无极,宣陵便又持剑攻来。

姬如澜一手挡下一剑,“怎么跟苍蝇一样,见?缝就叮。”

雪越下?越大,山中弟子听见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赶来,雪衣听见声响,摸索着伸手将昏迷的顾雪岭护在怀里,为他挡去不住呼啸的风雪。

叶景师兄弟几人中,除了云鹊儿惊慌一瞬后朝雪衣奔来,几乎全抽剑去帮太渊无极,姬如澜见?人越来越多?,也不再磨蹭,不过放出几分威压,几柄削铁如泥的灵剑都在一瞬间被震飞,而后长袖一挥,众人皆倒。

姬如澜朝顾雪岭那边看了一眼,便抬腿走过去。

宣陵心道不好,拄着长剑飞身而去,剑锋直指姬如澜后背。姬如澜背后似是长了一双眼睛,不必回头,只再放出几分威压,宣陵便被震飞,却在倒地前,突然被一只手握住肩膀。

直到稳稳落地,看清身后那陌生的青衣人的脸,宣陵满目困惑。

而对面的姬如澜却是脚步一顿,回首望来,作出防备之态。

宣陵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不知前辈是……”

不远处因为受伤最重的太渊无极推开扶起他的两个徒弟,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青衣剑修。

“三师叔……”

宣陵闻声看去,更是不解。

那青衣剑修什么也没说,召出灵剑,剑气四溢,仿佛有着震慑天地之力,霎时间众人俱觉肩头一沉。

姬如澜看看那剑,再看看远处的顾雪岭,竟调头就跑。

青衣剑修身形一闪便略至他面前,剑来得极快,姬如澜反应也极快,掌心涌上紫黑的魔气拦下那剑。

接下来仿佛才是真正的修士间的打斗,天地变色,乌云压顶,整个大地昏暗下?来,大雪倾落,剑光彷如劈开黑暗的电光,与魔气交错。

众人皆觉气血翻涌,很?是不适。

宣陵听见太渊无极低声道:“有程师叔在,玄天宗算是保住了。”

宣陵一头雾水,疑云丛生。

这时,远处的云鹊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朝那看去,竟见?顾雪岭手握短剑,挟持了雪衣。

雪衣眉头轻蹙,露出几分苦楚,脖子上已被划出一道剑痕。

不必再去确认,宣陵已知晓顾雪岭的身体重又被魔子控制了。

罗旬如今仍心有余悸,不仅是为被南宫清挡去的那势不可挡的一剑,更是为了刚才一瞬顾雪岭元神的清醒,险些让他夺回身体的主权。

他那时当机立断,用魔气攻击顾雪岭的元神,顾雪岭猝不及防,果然又沉睡回去。而他休息了好一阵,恢复力气后才重又掌控了这具身体。

“别过来。”罗旬架着雪衣脖子,见?到程千钧出现时他是又喜又惊,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只道:“我要下?山,只要下?了山,我就放过她。”

现在不走,等程千钧回过头来,也要将他抓起来。

这些年轻的弟子们不认识程千钧,罗旬却是知道的,此人不就是那虚仪天掌门的三师弟,数十年前被誉为小剑仙的程千钧吗?不过这些年来,他的名字似乎被天道盟有意抹去,导致年轻一辈根本就没听过这个名字。

众师兄弟都看不清眼下的状况,叶景不明所以道:“大师兄,你要下?山便下?山,为何要挟持六师妹?你往日对六师妹多有尊重,怎么……”

“别再过来。”罗旬冷声打断叶景的话,朝正走近过来的太渊无极道:“尤其是你,我只是要离开,你若不动,我便不伤你门中弟子。”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崔羽几人是满脸的茫然与错愕。

太渊无极沉着脸道:“他不是岭儿。”

几人面露惊色,叶景下意识朝宣陵看去,见?他没有否认,便知这是事实,当即将剑尖指向罗旬。

“你到底是谁?放开我五师妹!”

雪衣轻咳两声道:“他是魔子,刚刚害宗主被魔宗左使重伤打落悬崖,至今生死不明,众位师兄切莫被他迷惑了,不必管我,打他便是!”

话刚说完,罗旬便气得将剑换做手扼住雪衣脖子,“闭嘴!”

“住手!”宣陵抬手按下?叶景手里的剑,忽而脑中灵机一动,忙道:“你放开六师姐,我送你下?山。”

“不可。”太渊无极面色沉重。

“师叔不必担忧,六师姐会安全回来的。”宣陵朝太渊无极点点头,心道:大师兄也会回来的。

太渊无极与他对视,沉吟半晌,偏头道:“放他走。”

罗旬面露喜色,看了眼远处已打得天昏地暗,已往山下去的两个人影,更是大喜过望。现在没人拦他,他想走就走,却没想到宣陵又跟上来。

宣陵道:“我也去,我说了,我要保证六师姐的安全。”

见?宣陵只是个金丹期,罗旬思索了下?,带着雪衣往后退去,果真见?太渊无极等人没追上来,甚至还拦下叶景几个师兄弟,他暗松口气,抓着雪衣手臂将人往山门前带。身后宣陵回头朝太渊无极点点头,抬腿跟上。

罗旬见宣陵跟上,也将手里的短剑架上雪衣脖子。

雪衣面上不见?分毫惧意,宣陵也不慌,慢悠悠道:“你可小心些,我大师兄待六师姐如亲姊妹,你若对她下狠手,难保我大师兄不会心疼。”

罗旬一顿,想起南宫清重伤时顾雪岭竟真醒过,短剑便离雪衣脖子远了些,仍用力拽着她往山门前去。

雪衣回眸朝宣陵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做了个口型:别让他下?山。

宣陵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这一路并不长,到山门前时,程千钧与姬如澜已打下?山,往城中去了,所过之处电光迭起,惊天动地,相信不过多?时便会惊动山下?的人。

罗旬再回头时,身后只有宣陵这一个小弟子,不见?太渊无极追来。

宣陵道:“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罗旬指尖松了松,最终是放下短剑,将雪衣推开。他不想再冒险,万一雪衣真是顾雪岭心中重要的人,受伤后再惊醒顾雪岭便得不偿失了。

却不料雪衣得到释放后并未快速逃开,而是指尖凝起一道灵力,回身朝罗旬眉心打去,直击识海。猝然间,罗旬直觉识海一震,忙召来魔气将雪衣推开,而后满心神都在识海中,召无数的魔气将隐约惊醒的元神裹住。

“动手!”雪衣扬声道。

宣陵点点头,握紧长剑朝罗旬斩来,罗旬反应机敏,快速避开,下?一剑又疾速而来,毫不留情,似真要将他劈碎似的,他忙以短剑格挡。

“你睁开眼看清楚!这可是你师兄的身体!”罗旬就不信这个对顾雪岭心怀不轨的人敢真的伤害他。

宣陵面色微冷,“你就是这样威逼师父放你出来的吗?”

“是又如何?我在你师父面前折磨顾雪岭,他爱徒心切,就算明知被骗也不管了。”罗旬抗下?越来越重的长剑,“我就不信,你真敢伤我。”

宣陵眸光一沉,冷声道:“你既然敢害我师父,害我师兄,我为何不敢伤你?我这就杀了你为师父报仇,若你死了,我师兄也能解脱了吧?”

话音落下,那长剑便将短剑震开一边,剑锋一转,直取罗旬脖颈,罗旬没想到宣陵看着只有金丹,爆发力还?挺强,而且他居然真的敢动手!

罗旬不想死,下?意识后退,看着宣陵剑剑皆是杀招,心下?惊疑不定,这小子真要杀他师兄不成?

而宣陵拖延了这一点时间,雪衣已召出灵符布下?困阵,当罗旬发觉脚下?金光大阵现行时,人已被困在其中,另一旁又有宣陵死死纠缠。

雪衣还?在阵外喊道:“九师弟不必留情,杀了他!”

于是很快,罗旬听见宣陵应了一声好,将灵力灌满灵剑,朝他步步逼近。而罗旬跟姬如澜斗过一场,又被来自外人的几度打扰,几度抗争,还?需时时刻刻镇压识海内的顾雪岭,他已是身魂疲惫,胸口起伏轻喘着气。

在宣陵举起剑的同时,一个念头跃上罗旬心头——

他真的会死在这小子剑下?的。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姬如澜那狗贼。罗旬狠下?心,不得不将身上仅剩下来的所有魔气都用上,握紧了顾雪岭随身携带的短剑。

宣陵那一剑同样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远超于他如今的境界。

一剑斩下,罗旬竟心下?颤栗,握起短剑抵挡,只听砰地一声,两剑相撞,而后一瞬,魔气与剑气的冲撞将雪衣临时布下?的困阵给破了!

罗旬亦被震得后退几步,握着短剑的手微微发抖,再抬头看到宣陵时,他发觉的状况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他的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

困阵已破,支撑着阵法运转的雪衣遭到反噬,险些站不稳,但宣陵还站着,他还?握着剑,罗旬已是筋疲力竭了,雪衣眼底涌上几分畅快。

“九师弟,动手!”

罗旬闻声狠狠瞪了眼雪衣,他握了握酸麻的五指,身上力气已快用尽了,而宣陵还在步步逼近,他不禁望了眼山下?延绵了数百层的石阶。

今天估计真的下?不了山了。罗旬难得如此挫败地想。

宣陵紧抿着唇,灵力再度附于剑上,朝罗旬胸膛刺来。

“真要命……”罗旬低喃一声,剑来前的一时间,他想了许多。

这具身体是他看中的,但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羸弱,动用灵力的时间长了还?会丹田灼痛,不仅如此,还?惹来了那么多?麻烦,还?不如不要!

这个念头一出,再看向对方充斥着杀机的剑,罗旬勾唇阴冷一笑,非但不退,还?握着短剑迎上去。

“行,是你们逼我的。”

对上罗旬那双满是阴鸷与决绝的血红眼眸,宣陵暗暗勾唇,长剑不偏不倚,直指对方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剑尖临近咫尺时,罗旬一闭眼,将自身元神一点点抽离出顾雪岭的身体,他分了心,然而那凌厉的剑锋倏然一偏,轻擦过他的衣衫,披散肩头的几缕长发被剑风斩断,缓缓飘落下来,他已惊愕万分。

宣陵收剑太急,只会反伤自己,他此刻的力道越重,反噬便越重,这简直是在拿他自己的命开玩笑。而他收剑来得及,罗旬却来不及,他甚至已经将自己的一半元神抽离出了顾雪岭的识海,也没办法再回去了。

下?一瞬,止戈短剑锋利无比的剑尖穿透宣陵心口。

罗旬怔然看着宣陵,只见对面的少年朝他轻声一笑,声音还未发出,嫣红血色便先?溢出来。

倏然间,识海里的魔气被另一个元神挣开,因为已将元神抽离了一半,他彻底失去了操控身体的主权,罗旬才明白了什么,死死瞪着宣陵。

“你骗我!”已抽出一半的元神再回到体内去,也争不过已经醒来的,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顾雪岭的元神,想明白后,罗旬马上气红了双眼。不过,他很?快笑起来,显然,宣陵是拿命在赌,即便他赌赢了,不过是从刚才罗旬预料最差的报复性让他们师兄弟同归于尽的结局中救出了顾雪岭一人而已。

“我说过,我师兄的身体不容任何人糟践,包括你,也包括我。”宣陵幽幽一笑,颇有几分凉薄,却又很是畅快。他不顾自己伤得有多?重,只目不斜视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变化。看着那双充斥着愤恨,闪烁着血光的眼眸微微阖上,再睁开时,身上戾气全消,只剩下天地间最干净的一双漆黑眸子。

那双眸子里略过震惊与不解,很?快又怔住,这个身体的主人将罗旬的元神完全踢出了识海,而后呆呆看着眼前胸口被短剑穿透的宣陵。

但罗旬是个从来都不认命的人,即便被踢出了顾雪岭的识海,匆忙间,也顾不上挑挑捡捡,不知将自己的神魂放进了什么东西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救后,很?快便没了意识。

宣陵已支撑不住,一张口,鲜血便不断涌出,而后双腿一软,便要倒下?,这时顾雪岭才彻底清醒,他急忙去扶宣陵,却不想自己身上也没剩下什么力气,也被宣陵带着跌倒。

幸而顾雪岭最后还是护住了宣陵,将人半扶半抱在怀里。

顾雪岭跪坐在雪地上,动了动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极为沙哑,不知不觉竟还?染上几分哭腔。

“宣儿……”

宣陵听到这一声才真正放下心,握住他的手腕,“师兄。”

顾雪岭点点头,匆忙吸了吸鼻子,但快速泛红的眼圈与带着浓重鼻腔的声音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师兄回来就好。”宣陵尽量忽略胸口的痛楚,此刻还不合时宜地想,不久前师父也在受着这样的痛苦吧?他的脸色在迅速的退去血色,眉头也紧皱起来,却还记得安慰顾雪岭,“师兄别怕,我说过,我绝不会再伤害你。”

顾雪岭抿了抿唇,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没保护好师兄,让师兄受苦了。”宣陵握紧了顾雪岭的衣摆,浑身疼得痉挛,艰难挤出一丝气音道:“但我说过会让你回来的,这一次,我……”话未说完,滚烫的血液便自口中涌出,一身白衣早被染红了血衣。

顾雪岭手忙脚乱擦去他嘴角的血,忍下?满心惶恐将人紧抱住,“宣儿……”

“师兄,这一次,我没有食言……”宣陵坚持着终于说完这句话,扬起嘴角朝顾雪岭笑了笑,却见他双眼泛起微红,眸光朦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宣陵始终是难忍心底悸动,用尽全力倾身靠近了他的师兄,被血色染湿的唇轻轻贴近了顾雪岭苍白至毫无血色的唇。

顾雪岭微微垂下?通红的双眸,不明所以地看看宣陵。

宣陵倾身上前,想着兴许是最后一次了,他壮了胆子,用自己的唇贴上的顾雪岭形状姣好的双唇。

顾雪岭倏然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宣陵,双唇被对方嘴边的鲜血沾染玷污,猩红却艳丽。他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唇角,满目不解看向宣陵,懵懂的眼神仿佛在问宣陵,为什么要亲他。

即便心底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可当真的亲上去时,宣陵也只是一触及离,便为自己的轻薄行经眸光闪烁,却无法遏制自己深深看着顾雪岭,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刻进骨子里,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快速流逝,真怕这会是最后一面。

“真好啊,师兄……”

话未说完,双眸便已沉沉阖上,整个人往顾雪岭怀里倒去。

“宣儿!”顾雪岭恍然回神,害怕得连指尖都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看向宣陵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脸,心下?一恸,语调轻颤,“宣儿……”

“师兄。”雪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顾雪岭闻声一愣,慢慢抬起头来,见?到她的一瞬,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眸亮起光芒来,但很?快身形一晃,便昏倒在宣陵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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