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被放任的信息洪流挤压、裹挟、覆盖,神经扩张一下子震得人太阳穴突突的疼,卫宫佐千代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而这点动静也唤起了身旁坐立难安的人的注意。

身上就此多了一份重量。

充满生活气息的枫糖香气再次将佐千代缠住,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甜却不齁,像冬日的榛子拿铁一样,恰到好处的馨香。

如同找回归宿,她难得像个孩子一样做出动物般亲昵的行为,往热源处蹭了蹭。

女人惊喜交加的轻呼穿过耳膜:“我的佐千代,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几乎是在“九死一生”的境地里走了一遭,卫宫佐千代有种恍如隔世的混乱感,两世的记忆叠加在一起让她凭本能地朝声音的主人喊出:

“爱丽?”

然而,爱丽丝菲尔听见这个称呼却身形一颤,自以为是被疏离对待,炽热的眼眶再也拦不住泪腺——

“嘤嘤嘤,对不起,是妈妈不对,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佐千代不要对妈妈这么冷漠,妈妈心疼地都快死掉了!对不起,呜呜呜。”

喂喂眼泪射出来了啊!

卫宫佐千代瞬间清醒,看着扑在她身上,并在她衣襟上作画的白发女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好了老妈,我没事了啦,刚刚是睡糊涂,那什么别哭了,你这么漂亮的脸还是最适合拿来笑的。”

老母亲哭起来是真的要命,佐千代的心脏俨然是受不了,她像面对什么艰涩难题般神色郑重,想了想还是用老方法试着哄一下吧。

“妈妈最好了,要抱抱,”佐千代拭去爱丽脸上的泪珠,展露出的璀璨笑颜是窗外的阳光也比不上的耀眼,那夹了蜜糖的声线只在最亲近之人的耳侧才能听见。

让人情绪改变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话题,她顿时搂住爱丽丝菲尔的脖子,贴着母亲的脸,讨好地撒了个娇:“世界上最美丽的女王陛下,现在能给你家睡美人公主一个吻吗?睡了一天一夜她实在是想念你。”

满分的甜言蜜语,呼之欲出的宠溺,让爱丽瞬间破涕为笑。

“你真是...哪里学来的啊。”

大概是上辈子为了套情报没少和女人调-情吧,佐千代视线下移,扫过怀里的人。

明明是人/妻的年龄,爱丽丝菲尔的身上看不见一点岁月的痕迹,她抬起那张少女一般清纯秀雅的脸庞,和佐千代颜色相似的眼眸里阴霾被逐步驱散,光线再一次照射进来。

女人积极地点着头,胡乱答应,让佐千代有一种现在提出要上天的要求她也会同意的感觉。

爱丽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在孩子细嫩的肌肤上烙下充满爱意的吻,拥紧失而复得的孩子:“对不起,佐千代,妈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

卫宫在收紧的怀抱里,惬意地喝下一口温水,不过并未让绞成一团的胃有好转迹象,但对疼痛耐受的阈值高得超乎常理的魔术师,面色不显,只是平淡地开口说道:“不,是我没注意,拿错了你给老爸准备的便当。”

虽然如此,能面不改色吃下这些东西的切嗣也太恐怖如斯了,不愧是真的汉子。

作为普通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痛不痒的?这难道就是固有技能圣杯的宠爱吗*?啊抱歉是不是串台了?

这个世界的卫宫家向来是切嗣做饭全家吃的,那天早上因为赶不及上学,佐千代就没注意看便当盒上的名字,按照平时来说拿错了也无大碍,但不料撞上了爱丽偶尔的心血来潮,再加上爱丽的地狱料理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佐千代一时不察就着了道。

有生之年第二次,每一次都有新体验。

佐千代再次回忆起那说不上是五雷轰顶但也算是泯灭人性的味道,波澜不惊的脸色又堪堪白了一层。

是逢,卫宫切嗣也从临时外派的工作地连夜赶了回来,他推开门,目光在两位此生最重要之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确认过后释怀地放下紧绷的神经。

他对待佐千代并没有和妻子相处那般蜜里调油的热情,相反是一种厚积薄发如水一样不经意的关切。

低沉的声音在推门而入时就一同传来:“没事吧?”

卫宫佐千代打了个招呼,将手垫在脑后,然后陷进枕头里,她懒洋洋地撩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小声哔哔道:“老爸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和老妈正情到浓处呢。”

卫宫切嗣额头上的青筋差点又被问题儿童给气出来,他生生在怀里的纸袋上戳出十个窟窿:“你这个臭屁小鬼!又趁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妈,记住你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啊!”

他很快从包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三明治,在女儿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看到了吗,波士顿龙虾馅的,超级香,丢掉也不给你吃。”

“.....切。”

这个没常识的男人,这种东西刚洗了胃的人吃不了吧,佐千代不例外地赏了他一个死鱼眼。

是的,整个卫宫家,最着调的反而是年仅12岁的女儿,她每一天都要为她沙雕而不自知的父母操碎心。

念想正好转到食物上,卫宫佐千代忽然间对她曾经吃下去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所以老妈,你到底在便当里加了什么东西啊?”她斗胆又跃跃欲试,企图揭开爱丽料理的神秘面纱,好让自己在未来(如果真的这么倒霉的话)能死个明白。

“啊这....”这个问题让人尴尬到语塞,母亲的目光开始闪烁,嘴里磕磕绊绊,好半天才吐出能被解读的词句:“也没什么,大概就是我一不小心把过期了两周的猪肉加了进去吧。”

佐千代战术吸气,眼里也有了名为惊悚的情愫。

这是在告诉她,她曾经通过口腔接触了腐肉这种不可名状的物质吗?

仿佛拥有某种直觉,她停顿了两秒,再次惊疑不定地问道:“还...还有吗?”

爱丽已经不敢看她了,嘟囔地点着头,“酒精当味淋,煤油当味增,算吗?”

算,太算了,卫宫佐千代的大脑已经处于真空态,她机械性地重复着:“还有吗?”

“呃...有。”

“.....”

爱丽羞愧地捂住脸,欲言又止,之后在丈夫忍不住看过来的视线里,丢盔弃甲索性全抖了出来:“呜呜呜,我还一不小心把防腐剂当盐加进去了,”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致死量的。”

“...没了?”

“没了。”

事已至此,卫宫佐千代终于可以无悔地死去了。

她再也不说自己是劳什子幸运E了,这是什么幸运E?能从这波操作里活下来,已经称的上医学奇迹了好吗,她还要什么自行车?

所以说,学魔术是拯救不了世界的,得学医才行。

不知不觉也到了放学的时间,奥村兄弟带着慰问品来这里坐了一会,可能是被吓到了,临走时向来无法无天的奥村燐还再而三地反复确认了她的身体情况,然后被佐千代以天色不早的理由赶回家写作业。

这时候就体现了学生时期孩子请病假的优越性,佐千代张口就来,堵人的话说得得心应手,一套又一套。

在医生进入病房给卫宫佐千代检查完身体后,普通的四床位病房里的声音只剩下如胶似漆的小夫妻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了。

如果卫宫佐千代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她,而不是让她在胃酸过多的同时硬干狗粮。

双目皆空的女孩有注意到父亲几次在她试图插话时投过来的眼刀子,以此佐千代合理怀疑他的不满是源于她把爱丽留给他的便当给吃掉的缘故,总之这个男人在老婆这件事上心眼比针尖还小。

唉,她好难。

——

一瞬风停。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逢魔时刻降至。

时针滴滴答答的走,在劝归了两位迟钝的长辈后,病房里落回原初的寂静,卫宫佐千代对着窗外长吁一口气。

进入夜色的医院,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对她这样能目视彼岸的人来说,宁静成了肃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汇聚的阴影,游动的怨气,还有骤降的温度,卫宫佐千代不希望身为普通人的养父母还有从小玩到大的好基友们身上沾染到一丝污秽。

除此之外,驱散所有人的原因还有一点,腹中那存在感很强的胃在持续控诉,迫使她手动进行治疗。

卫宫佐千代拨动了指尖的银环。

这就是封存力量的后果,不能自动修复也不能展开防御,遇上这次一样直接抹除意识的伤害后,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倒下,任人宰割。

在遇见花之魔术师前,作为害她沦落到异乡的楔子,佐千代其实很抗拒这一身会引来灾祸的魔力的,所以除了被迫祓魔外她基本没有解放过指环。

戒指本来就被赋予了一种桎梏牵制的寓意,传说中将普罗米修斯困在考卡苏斯山上的锁链原型就是一枚指环,和她手上这枚相似,都是用来绑缚住怪兽的枷锁。

卫宫佐千代心念一动,忽然就有了把埋在体内的深渊给释放出来的想法。

那些曾让她引以为傲的魔术这么多年不被使用,也许会感觉寂寞吧。卫宫佐千代承认,在知晓旧愿已偿,心魔得除后,她也稍微开始对未来有了点期盼。

她想放下过去的一切,也放下对无限魔力的成见,试着接纳它,使用它。

让昔日那些无法袒露的隐秘,也得以在无人的角落里获得喘息的余裕,让她偷偷的,不被人发现的打开禁忌的牢笼,放出本我。

指端上的银环被推移至指节,小规模的能量场悄无声息地展开,同碎星般莹白的微光像迎风而生的火苗,重获自由后开始在指尖欢愉跳动。

此时与光融合的少女,身姿挺拔,桀骜如青松,嘴角染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那双能映照出一切的瑰丽红瞳烧干了所有负面,涌上了恣意与一丝对世间的温柔,就是这一点暖意冲淡了她自身的邪气,让她在虹光与夕阳余晖的交织下,有了片刻圣洁的神性。

神祇开启了术式咏唱,烙在锁骨下保存了时间魔术研究结晶的刻印,在沉寂了多年后也终于苏醒发烫,骨血开始蠢蠢欲动,战栗的电流爬满了全身。

“[固有时制御·回溯]”

往日,连那些魔术协会高高在上的老古董见了都要捏着鼻子承认的百年不遇的天才,第二法传承者,卫宫佐千代,于六年之后,首度使用了她的本源魔术——时间魔术。

虹光在血液里欢腾,冲刷着回路和全身脉络,损伤的脾脏和灼烧的咽喉发生时间倒退,恢复到与一天前所见别无二致的健康。

不,甚至可以说健康过头了。

佐千代摸着自己有力的心跳,有些羞赧地挠着脸颊,想要开始复建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与其说是许久没使用时制御,导致连自我修复都没有很好控制到自我需求的地步,倒不如说是由宝石剑变异而来的以太魔力过于强悍,不仅重置了病损的内脏,还过度强化了细胞活性,让她现在有一种打了类固醇后要马上下楼跑圈的悸动和兴奋。

“任重而道远啊。”卫宫佐千代长哀一声,将指环拨了回去,捡起椅背上的外套。

临走前,少女觑了一眼隔壁那张被白色布帘围挡起来的病床。

说起来,刚才她发出的动静不算小,而这间病房里唯二的那个人却毫无动静,再加上那若有似无接近消散的气息,让佐千代心生疑窦。

这种濒死之人可不应该被安置在普通病房的。

对一切异常有着及其敏锐嗅觉的卫宫蹙起眉头,盯着那张吸引着她去撩开的白布看了一会,然后选择将外套搭在肩上,朝门外走去。

别开玩笑了,她可没有照顾陌生人的义务,也没有替人解决麻烦的善心,说白了任何不涉及到自身的事,她都没有凑过去横插一脚的打算。

卫宫佐千代一直抱着这种想法。

直到身后响起了像婴儿的声音拼接起来的哼唱。

“钉住一只手,好痛,钉住两只手,好苦,钉住一只脚,想活,四肢都钉穿,死透。还是死了最好,大家一起在门的那边相见......”

模糊的童谣断断续续,像是在耳廓边诵唱出来,让人有种被舔舐一遍的腻滑感,贴着脖子的地方寒意油然而生并持续向骨子里钻,不停刺激着听者的神经。

“啧,这是你逼我的,”卫宫佐千代低咒了一声,黑着脸转身朝病房深处走去。

她一把拉开遮遮掩掩的白布,意外没发现什么辣人眼睛的灵体,映入眼帘的病床上只躺着一个沉睡的女人。

一个脸色惨白,身形削瘦,气息微弱的女人。

不太妙啊。

卫宫佐千代凝着神注视着她,红色的眼珠上浮现出与现实截然不同的画面——从次元里探出的黑色虚影组成的手攀附在女人的四肢,正穿过病床将她往下拖拽,而此刻她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黑潭。

但现实的躯壳仍安然无恙地安睡在床上。

最让卫宫佐千代在意的,还有女人身上像是被血刻上去一般,红得发紫的刺青,这是常世所不可视的异象,让她忍不住凑近看了两眼。

“这是蛇?”佐千代努力辨认了两眼图案,收回视线,即使她现在将女人身边的不洁消除也不太可能救回这个人。

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已经有一半不在身体里了。

卫宫敛下漠然的目光,余光瞥到床头的病例上。

[泷川吉乃,26岁,身体多处轻微烧伤,断水断食引起营养不良,患有非器质性睡眠障碍症,中重度人格障碍,疑似灾后引起的精神创伤。昏迷时间延长,清醒时对外界反应减弱,出现幻觉,有自残行为。]

之后卫宫就没兴趣往下翻了,她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没有再多看这位将死之人一眼。

然而,就在她打算离去时,一只手抓住了她。

卫宫佐千代动作慢了下来,缓缓低头,睥睨着这只从床底伸出的惨白到几近透明的手,看着它不知死活地拽着她的脚腕,并在上面留下了碍眼的印记。

明明足以让人尖叫的画面,她却一派游刃有余,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那般,嘴角勾勒出邪肆的弧度。

卫宫佐千代这个人向来胆大包天,她不仅不想跑,甚至悠然自得地蹲了下来。

一身骨头都被碾碎却能行动的人形生物,瞪着看不见眼珠只余眼白的眼眶,嘴巴像是被硬撑开一般大得不成比例,黑洞洞一片,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口腔,它的七窍中不断流出黑褐色的血液,在白色的狩衣上留下和卫宫脚上如出一辙的污痕。

卫宫佐千代和它面对面相视,笑容愈发扩大。

“你,很大胆啊,敢在我身上擦鼻血?”

这话一出,怨灵喉咙里挤出的气泡音都被掐断了一秒,然而它也不会有机会重新发出声音了。

卫宫佐千代下垂时显得无害的红色眼睛此时亮得惊人,像是在黑暗里能发出高亮的兽类晶瞳,完全睁大后危险度被拔高到极致,她笑容异常扭曲,比面前的怨灵更像一个从三途川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咬着牙,泄愤似的一字一句往外吐:“去死吧,杂鱼。”

声音响起的同时,空间发生不自然地压缩,眼前像是发生了坍塌一般,陷在一块,透明的空气也被硬生生割裂开。

先前勾着人的怨灵已经看不成形状,四分五裂后又被反复挤压成篮球一般大的肉块。

卫宫佐千代双手合十,怨灵即刻像是被她的掌心给拍成一张薄纸,顷刻间湮灭成灰。

好好发泄一通,胸腔里不自然的心跳才回复如初,卫宫佐千代整理好衣服去往医院前台开了个出院申请,然后在护士姐姐强制要求下做了个体检。

年过半百的主任皱着眉,瞪着这个术后一天闹着出院的病人,嫌弃地撇了撇嘴,拿起了卫宫佐千代的报告,一边还念念有词:“现在的小孩就是任性,根本搞不清事情严重性,你这个病情再躺个半个月都不算多,你......”

他顿了顿,又试着说道:“....你这个情况持续了多久,有没有兴趣和医院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