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佐千代吓了一跳。

她想将小怜拉起来时,面前却多出了一个信封。

“可以看吗?”

捧着信封的盲女点着头,在卫宫佐千代取过信后,站了起来。

见她昂首挺胸后,魔术师发麻的头皮又安分起来,随后小心地揭开封口,然而,当她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平日的从容戛然而止。

【恩人:

展信安。

因不知您的名讳,故擅自以这样的方式称呼,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自你我一别已逾三百年,这段时光漫长到足以让山石崩塌,星转斗移,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

在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不敢想象的事,我预感到灾难即将发生,而暴风中心的我难辞其咎。

先请您宽恕我的无能。

由于吞噬了太多的灵魂,融合太多的记忆,我发现自己愈发难以维持自我了,我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意识里终日贯穿着世人那些糜烂又喧嚣的贪嗔痴,炸开的信息完全侵占了我的思想。

在看了那一幕幕人间疾苦后,我有时分辨不清我现在到底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也许再次相见,我已经不是我了,故写下这封信,告知您一切。

大约在半年前,我被一个孩童模样的女子唤醒。

痛觉再次回归时,我本以为会和先前一般怨气失控,但出乎意料,这一次站在我面前的女童早有准备,游刃有余将我体内的力量尽数抽干,连同哪些亡灵的负性情感,她也照单全收。

最初我欣喜若狂,庆幸自己没有重蹈覆辙,天真地以为她是来将我从无边的苦楚里解救出来的神明,就和恩人一样,慈悲又强大。

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这个先入为主的认识错的离谱。

这个白发红眼的孩子哪里是圣者?她就是个魔鬼!

从这个人吸收完我的力量,露出嫌恶的表情起,一切就不对劲起来。

她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污秽不堪的力量,不愧是由人类的欲望衍生出来的产物,恶心得一塌糊涂,我果然看见人类就想吐,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怜爱这种生物的——’

‘谁让我是司掌情爱的神呢?’

或许在神明面前,我就是只手就能捏死的腻虫,有了这种自觉后,明明已经感受过无数次死亡,但我在面对这一种高次元造物时,仍觉恐惧。

不仅是我,所有被她唤醒的巫女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宛如一只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幼兽只能摇尾乞怜,接受主人的鞭笞,若有抵抗者,爱神就会让此世之恶重新浇灌她的灵魂里。苏醒着的且没有魂钉镇定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巫女能在这份痛苦下坚持一刻钟。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像养蛊一样让巫女们互相厮杀,败者则会被另一方吞噬,直到决出最后一位胜者——我。

身为久世最后的巫女,我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死亡的权利了。

在那之后我时常会茫然地站在门前,盯着空荡荡的青铜门不知所措。

每当这时,女神就会出现,高高在上像是安慰宠物一样说:‘不开心什么?你这不还活着吗?’

我觉得可笑,这算什么活?死后在地狱里高歌不比在人间苟延残喘好受?

那时我只是不甘,满心记挂着您给我的承诺,“吃下”太多同伴的自己,离疯只有一线之隔,倒不如说是靠最后这点对您的思念吊着,才坚持到现在。

虽惦记着见您最后一面,但现在的久世零华一点也不值得您来拯救,她已经自甘堕落成为魔鬼名下最得力的刽子手。

女神让展开领域,她照做,让将久世宅拉入领域,她执行,让将活人的魂魄诱入领域,她也麻木不仁地为他们编织美梦陷阱....

久世零华自顾不暇,何有余力考虑人性?

·

一切都在顺着恶魔的意志循序渐进。

或许因为没有威胁,爱神对我不加防备,曾经那些魂钉也交于我销毁。

每一个巫女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四枝钉子,我看了看,独我的那一套少了一枝。

我不甚在意,所以全交给我那一直不愿意步入轮回的侍女处置。

没过几天,爱神提着一只金灿灿的杯子来找我。

‘试了几次,还是觉得恶心,圣杯我决定还是放在你这里。’

圣杯?那是什么?

或许想看我不安的样子,她交代得很干脆:‘没什么,和你一样都是垃圾的容器,只是有了它,我就能从人类那获取更多的力量,让这个固有结界源源不断扩展下去。’

我的直觉敏锐起来,我想我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

后来,她以不容抗拒的神力强行将杯子塞进我的灵魂里。庞大的力量入-侵后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每一处褶皱撑平,不断扩充,拉伸,放大,生生将我的魂魄和□□撕扯开来。

最终,属于人类的躯壳被像垃圾一样丢在门前,而灵魂脱离出来化作满身刺青的咒灵。

领域的性质也完全改变,原本只是一个防御结界,现在却成了一个独立在次元外的噩梦空间。

‘太完美了,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羽化的卵了!....等我得到那具身体后,就能让魔力完全恢复,届时就能以完整的第三兽姿态君临,赐予你们永恒的美梦!’

‘感恩戴德吧,人类——这就是神明的爱啊,灾厄般的爱!’

那时我正蜷缩着、抱着痉挛中的自己,占据大脑的念头比起来自痛觉的怨怼更多的是知晓她的目的的恐惧!

这个人居然是要利用我的领域,让全体人类陷入沉眠!

爱神好似还不够满意,她将曾经从巫女们身上剥离的咒力尽数填充进我的体内,让折磨更上一层。

这一次我除了从感情里剖析到抗拒外,还有明显得一重贪婪的颜色——我竟然在渴求更多的力量!

这不是我的本意,是圣杯开始操控我的思想了。

在杯子的影响下,久世宅里的怨灵被我吸收得七七八八,从巫女身上得到的咒力也被我消化个一干二净,但这对体内那个空洞的容器来说只是饮鸩止渴,杯水车薪。如今,不满足的我开始拉更多的人类进入领域,饲养他们,吞噬他们....

我知道自己快完了,有几次我从饕餮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站在黄泉前,紧紧贴着那道敞开的细缝,如同母-狗一样舔舐着黑色的怨气。终有一天我会亲自将那扇门打开的!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我今日暂得一刻清明,这也只是燃尽的尘灰,暮春的杨花,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身为久世零华的宿命就是在这三途川前充当一道枷锁,本不该有自己的意志,如今已经铸成大祸,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可是,如果恩人真的按照约定再次前来,零华恳求您立即离开久世家,逃得越远越好,务必不要来赴这个必死的局。

世界那么大,容不下我,可您不同。

恩人金色的双目是黑暗里闪闪发光的启明星,银色的头发是雪山之巅的那捧神圣;我从未见过太阳,却因为您能在黑夜里安睡,我本该憎恨着飞雪,但却一眼爱上了您。

如果神明真的能聆听到我的话,我愿意祈祷,用我此生来世的一切换取您的幸福。

久世零华

xx年xx月xx日】

卫宫佐千代死死盯着信纸上触目惊心的每一个字,喉咙发紧,青筋暴起的手抑制不住力道,在宣纸上留下弯月状的指痕。

没有人能在读完这封无声泣血的自白后无动于衷。

用力深吸几口气后,卫宫佐千代睁开了自己满是阴翳的眸子看向亡灵,声音低哑:“为什么要把信给我?这不是我该看的东西。”它的主人不知在何方,但不可能是她。

怜摇了摇头,先是指了指卫宫的嘴,紧跟着比了个倾听的动作。

“因为我的声音和那位很像?”

侍女点头又摇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根钉子,抓过前者的手,交给她。

卫宫佐千代沉默地攥紧了这第三支钉子。

半晌后,她斩钉截铁道:“其他的钉子也是你安排在那些刻意的地方,你想让我们帮助久世零华解脱?”

小怜的耳朵动了动,用力地点着头。

“你不知道信的内容对吗?”见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佐千代恢复平静无澜:“久世零华在信里写道不想我们趟这趟浑水,看了信后让我们麻利的滚远点,我想尊重她。”

小小的侍女一怔,随后悲切地发着抖。

魔术师说:“我尊重她的提议,但不妨碍我拒绝她,”心跳声几乎震碎鼓膜,双眼被怒火点亮。

“我最喜欢对某些大义和所谓宿命论说不了。”

藤丸立香看着某人激情满满地样子笑着说:“干吗?”

“干!干他妈的!”

·

信誓旦旦说着要做出改变的人,一开始就输的惨烈。

小怜消失了,就在卫宫佐千代面前。

在那只冷箭刺穿小侍女的头颅前,无人察觉到那道完美隐匿在暗处的杀气。

射出弓矢的人狠辣至极,不仅未想过留人性命甚至想一箭双雕。

那只破风的神箭蕴藏削铁如泥的爆发力,穿透怜的骨头后更是直取身后毫无防备的卫宫佐千代。

她虽一瞬间启动,但也没有完全避开伤害,淬砺的寒刃利索地在她的眼睑下到耳垂的皮肤上切割出了豁口。

相较于死亡带来的惊悚,单纯的小怜化作灵子消散在空气中的这一幕带来的感触更大。

卫宫佐千代收紧的指节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久违的刻骨铭心的耻辱感再次盘踞在心头。

——妈的。

在她咒骂自己咒骂敌人时,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不远处横插进来:“哦呀?没有把你的脑浆射出来真是遗憾。”

造成怜死亡的罪魁祸首堂而皇之放开自己的气息,优雅地从前方的甬道踱步而出,在她身后是与众人遥遥相望的黄泉之门。

听到声音后,卫宫佐千代抬眼,不期然得撞上另外一道视线,亮红与深绯无声交锋,彼此都领略到了对方眼底不容忽视的杀戮欲,他们对峙了片刻又自然地分开。

而一旁的藤丸立香在看到的对方的长相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是那时候给我指路的人!”

娇小的银发女孩笑呵呵地绞着头发,年幼的体态及其违和地体现出妖异感来,她没有立即接下立香的惊呼,而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藤丸立香,传说中的救世主,人类最后的御主,长了一副蠢样,真让人失望。”

藤丸立香:“.....”谢谢您嗷。

穿着一条紧身短窄紫裙,戴着发带的少女说道:“一步步引导你来到久世山的人的确是我哦。”

她笑得不怀好意,语调千回百转:“以后请多多指教哦~Ma·si·ta~”

小动物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后撤半步,“你到底是谁?”

“你猜呀。”

两仪式替她回答了藤丸立香的问题:“这就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敌人,和盖提亚与提亚马特同等级的七大人类恶之一,代表爱欲的第三兽,虚伪的爱神——伽摩。”

闻言伽摩有些诧异,本以为是什么不足挂齿的小兵小卒便没有分神去观察,直到式道出身份后才分过来目光

“咦,居然是根源....”

“——嘛,也不过如此,反正有阿赖耶识在,你也翻不出什么浪。”

两仪式听到挖苦后静谧地看着她,勾了勾嘴角:“是的,因为规则的存在我身上有诸多限制,相对应的,你不也是吗?在常世无法羽化,力量尽失的兽?”

伽摩被戳痛脚也不以为意,轻哼了一声:“那又如何,等我换一具身体,这些约束根本绊不住我......”

两仪式不置可否:“是吗?”她回头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卫宫佐千代说道:“她好像有恃无恐哦。”

卫宫佐千代耸了耸肩:“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我看她自嗨的样子都觉得可怜。”

明明是怒极的状态,她的模样却与常人并无二别,眼睛微挑嘴角一弯,微妙的笑意凝聚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神明不知畏惧:“差不多得了吧,上了别人女朋友的身体,转头又馋上其他目标,你是什么绝世渣男吗?”

伽摩:“.....”

在旁人不知其所云时,Archer是唯一一个听懂的人,他露出难堪的神情:“你放....什么厥词!!”

面对弟弟实质化的怒气,卫宫佐千代无动于衷,“我又没说她的凭依对象间桐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好了,Archer你就去一边凉快别打扰我对线。”

同时在衣角下悄无声息地比了个暗示的手势.....

不知是对方太疯癫说得话太过可笑还是什么原因,爱神并不怒只是戏谑地望着对方岿然不动,毕竟大局在握,她完全不介意陪一个将死之人玩玩。

卫宫佐千代脸上的血液顺着削瘦的下颚缓慢流淌,造成微小的痒,魔术师有些难捱,粗鲁得擦了两把,半张脸在她胡来的手法下变得狰狞又血腥,配合着眸子里闪着的阵阵亮光,顿时衬得她像个修罗。

卫宫佐千代开始将自己的猜测慢条斯理地道来:“你几乎断绝了我们的魔力供给,但我想你自己现在也是分身乏术吧?不然以兽的能力,想要杀死几乎没有反抗力的我,根本无需靠偷袭。

我猜,这是因为你本源的魔力和这个世界所使用的咒力并不兼容对吧吸收了那么多黄泉的力量却还是一副没断奶的幼崽形态,正是你被这个世界排斥的证据。所以你开始到处寻找力量源,直到发现久世家,这个避世而特殊的家族。

你是欲念之兽,人类负面的情感本来是你最好的补品,可很不幸,吸收了巫女体内的诅咒后,你发现自己除了恶心外再无收获。

而原本是帮助你完全体显现的圣杯现如今对你毫无益处,因此你才会转交给他人使用。”

“不过,在这件事上,你很幸运,你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圣杯容器。久世零华不仅身负此世之恶,还拥有类似固有结界的领域。两者与圣杯合起来,形成完美的化学反应,大大推动你的人类毁灭大业。”

卫宫佐千代话锋一转突然开始呛声:“知道我为什么敢挑衅你吗?你以为我是觉得你不行,事实上你真的不行,但真正的原因是我觉得你下作得让人忍无可忍。

把那些挑着重担的巫女解封就像是把打了麻药的病人从手术台上叫醒一样,已经让人想骂亿句mmp,但考虑到你本来就是返祖禽兽,屑就屑吧。”

神灵哪里受得了这等辱骂,破口大骂道:“你找死!你有病吧!”,

她当下又射出一箭,但英灵早有防备,卫宫佐千代被两仪式一把捞走,毫发无损躲过伽摩的攻击。

卫宫佐千代此时的表情奇异且1亢奋,像是要把自己受的委屈通过语言的方式加倍奉还:“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你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魔力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存在,并且以我不知道的方式对我下了一个会放大感情导致自我毁灭的诅咒,以此达成摧毁我的精神,占据我的身体的目的对吗?”

伽摩也未多掩饰,大方摊牌:“不错,我是想得到你的身体,宝石剑的无限魔力,再加上不逊于神灵的虚数体,我承认你很棒。只是我低估了虚数体的不确定性,本来可以把你折磨死的诅咒毫无作用,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你拉进久世家,在这里将你杀死。”

“诅咒你的方式很简单。别忘了,我乃是爱神,只要有媒触,我就能通过它把诅咒射进你的心里,像让人产生情爱一样,”她对着佐千代比了个开枪的动作,“轻而易举。”

藤丸立香想起第一次见卫宫时,对方那阵痛苦的表情,忽而游移不定道:“那个媒触难道是.....”

“就是我透露给迦勒底的照片,”伽摩捂着嘴幸灾乐祸:“也是你亲手拿给她的那张照片。”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又不是我逼你这么做的,master,我还是很珍惜你的哦,毕竟——”

她眯起眼睛,以一种格外有侵略性的目光舔舐着面色苍白的藤丸立香,说道:“御主也是一个很好的补魔的工具呢。”

真是标准的全都要精神,卫宫佐千代毫不客气地tui了一口。

女神嫌脏,远离了两步,却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干嘛?”

卫宫佐千代见时机差不多了,同样摊牌不演了,露出灿烂的笑容:“伽摩,我有一句话想送给你。”

爱神警觉地眉头一皱:“什么?”

“你想听高情商版还是低情商版?”

“.....高情商。”

卫宫佐千代皮笑肉不笑:“你有兴趣成为飞行员吗?”

“哈?”老古董当然听不懂这种隐晦的比喻,又阻拦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低情商版本呢?”

“你TM这么能,怎么不上天呢?”

配合这句引爆伽摩怒气的话的,是另一句恭候多时的宝具解放的咒文——

“[UnlimitedBlade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