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钰又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走在红绿相间的操场上。
脚下的塑胶跑道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中央种植的草地短短一茬,用作足球场。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步履很慢,区区一圈,走了二十分钟不止。
耳畔不时传来欢呼,零零散散的女生围坐在一起,悄悄打量正在奔跑的那些身形。
他似乎并没有关注在草坪上挥洒汗水的男生,视线左右探寻,好像正期待着某人。
日头逐渐高挂,丝丝缕缕的金线穿梭在视野之间。
操场上终于走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白嘉钰一个晃神,便听得不远处有人惊呼。
下一秒,急速的破空声直逼面门。
其实要躲也不是难事,但梦中的他,偏偏双脚如生了根,直到快砸上脸了,才慌乱后退。
一个不小心,“咔嚓”一声,扭得脚踝生疼。
狼狈跌坐。
痛感绵绵不绝地传递上来,他低头强忍,不去看左右。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快凑近。
“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那人蹲下来,乌黑的发,纯白的运动衣,淡金色的光线描摹轮廓。
依然看不清,却令梦中的白嘉钰,心跳骤急。
那人见白嘉钰不说话,权当默认了,伸手就要抱他。
白嘉钰抓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其实,被公主抱也没什么,但被公主抱着穿行在学校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对方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那我背你吧。”
白嘉钰一米七八的个子,趴在那人身上,也不见多么吃力。
他便心安理得地呆着,胳膊环住对方的脖颈。
不敢重,却也不愿轻。
眼看着快到午休时间了,值班医生显然有安排,检查了一下没大碍,扔下一瓶药油,交代了几句便走。
白嘉钰坐在病床上,惊讶地看着那人一寸寸卷起他的裤脚。
仰头,面容模糊不清。
他却能感知到,那张清隽冷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教人心尖微颤的温柔。
“我帮你揉揉,可能会有点痛。”
“难受的话就告诉我,不要忍着。”
说完,把头低下,优雅的脖颈露在白嘉钰的视线之中。
一道温柔而不失巧劲的力道覆上脚踝。
有点疼,又有说不出的舒坦。
白嘉钰出神地盯着那个人,恨不得把每一分细节都深深嵌进脑海。
奈何越是如此,越事与愿违。
昏沉的感觉愈重,一股烧灼的混沌在意识里浮沉。
渐渐的,干涩的喉咙与艰难的呼吸,一点点将他从梦中唤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一瞬间,对上的就是薛景言那张倜傥俊逸的脸。
自然而然的,梦境里令他难忘不舍的画面,开始与眼前人重叠。
薛景言甚至极为难得地放缓了嗓音。
简简单单一句关心,戳得白嘉钰瞳孔微缩。
身体先于大脑,费力抬手,捉住他的胳膊。
张了张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唐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外。
“薛哥,晚宴时间到了,赵公子说要开两瓶好酒,你现在去吗?”
那声音听着已无异样,仿佛之前被赶走的不是他一般。
薛景言按了按太阳穴:“再喝我人都快废了,不去。”
又想起被自己圈在怀中的白嘉钰,紧一紧手臂,继续吩咐。
“对了,叫个医生上来,再煮一碗粥,清淡点,给病人吃的。”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白嘉钰彻底清醒了。
只不过整个人还烧得厉害,手脚虚浮使不上劲,自然也挣脱不出来。
唐澈隔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分明憋屈得很。
待门外人离去,薛景言在白嘉钰背部摸了一把。
“身上是不是不舒服?带你去洗个澡。”
白嘉钰想说不要,但显然眼前人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打算。
话音甫落,另一只手便从他膝盖下方穿过,准备将他抱起。
“别……”喉结蠕动,吐出干涩的音节。
薛景言眉骨轻抬,调笑着看他:“害羞啊?那我背你去吧。”
白嘉钰一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梦境里的画面,竟没有拒绝。
薛景言于是半蹲下来,拉过他的胳膊围上脖颈。
白嘉钰默默看着,感知到温热的手掌托住双腿,一个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
重力拽着他的身体往下移,不得已,环住薛景言的胳膊一点点用劲。
他趴在宽阔结实的脊背上,有些怔忡。
这个感觉,和梦境里体会过的,一样吗?
好像没有多大区别,但……
缺少了那份雀跃。
本就烧得脑子糊涂,加之梦境和现实交错出现,更引得白嘉钰神思不属。
直至凌空喷下的冷水一个照面,激得他浑身一震,终于恢复少许清醒。
薛景言赶忙把花洒挪开。
从没照顾过人,哪里会记得调热水。
薄唇抿起,挫败的怒火一下子上了头,刚想撒气。
却看到白嘉钰一动不动,感觉不到冷似的,呆坐在浴缸里。
琥珀色的眸子空茫,水珠自睫毛滚落,折射出剔透的微光。
单薄的身子蜷缩一起,骨骼的纹路仿佛都能隐约看清。
三年的平平淡淡,薛景言早已忘了白嘉钰脆弱时的模样。
而今乍然瞧见,心脏不受控制地停滞。
一下子软得彻底。
眉间傲慢暂退,抓着花洒的手紧了紧。
好一会儿,唯我独尊的薛大影帝竟也收敛脾气,耐着性子,仔细地调节水温。
磕磕绊绊的总算把澡洗完了。
白嘉钰精神不好,一直任由他摆弄。
薛景言从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手法尽量轻柔地,将人擦干净。
最后用浴袍严严实实包裹,又背回了床上。
刚把白嘉钰塞进被子里,医生就来了。
量了体温,开了退烧药,叮嘱几句注意保暖之类的场面话,很快又走了。
侍应生推着小餐车,送来一碗鲜香扑鼻的蟹黄粥。
薛景言端起来,这回倒是注意用勺子轻轻搅拌,放凉一点再喂。
纤瘦柔软的身子被他拢在臂弯,安安静静的,特别乖。
他舀起一勺,像模像样地吹了吹,散去热气,然后送到白嘉钰唇边。
到这一步,才好像终于引起了怀中人的注意。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他。
“怎么不下去玩?你的兄弟都在等你。”
薛景言“啧”了一声。
“你都烧成这样了,我还惦记着玩,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人性?”
白嘉钰不说话了。
这番沉默在薛景言看来,显得很没良心。
纡尊降贵忙里忙外了半天,还落不着一句夸奖,他图什么?
气得自己把勺子里的粥吃了。
“你是我的人,生病了我不疼你,还等着别人来疼吗?”
抱着白嘉钰的胳膊没有松,磁性的嗓音却带上显而易见的不满。
白嘉钰知道他恼了,于是第二勺蟹黄粥送到唇边时,顺从地张口,咽了下去。
薛景言还是气,也不说话了,就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像个无情的喂饭机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暖融融的食物吃进胃里,确实舒服不少。
白嘉钰悄悄看他。
侧面轮廓仍旧锋利俊挺,令人一眼着迷,优越的下颔弧线却紧紧绷起,明明白白压着火气。
“哐——”碗底重重按在桌面。
白嘉钰知道自己该行动了。
直起身子,凑到薛景言唇畔,轻轻一吻。
软绵绵的双臂圈住对方的腰,头埋在起伏的胸膛上。
“我难受,说话做事比以前迟钝,你不要生气。”
嗓音透出几分虚弱,轻描淡写地,便把薛景言的恼怒消解殆尽。
喉结滚了滚,感受着贴附于身的柔软温烫,所有不满都被服服帖帖地熨平。
小小的火苗顺着皮肤蔓延,一跃蹿入胸口,搅得人心绪不宁。
薛景言只觉得指尖发痒,说不上的意动滋长,嗓音也哑了下来。
“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白嘉钰和他一起生活那么久,自然捕捉得到每一分异样。
抿了抿下唇,缓缓抬起头来。
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的,不过……
梦境里的余韵尚在,连带着他看此时的薛景言,都镀上一层不甚真实,令人无端想要亲近的滤镜。
原来……当年的薛景言,也曾在他扭伤时,给过罕见的体贴。
那些被他忘记的曾经,必定遗落了数不尽的美好。
那么多美好,或许可以抵去,他在如今的薛景言身边所感受到的,水滴石穿的寒意。
靠着耳畔的胸膛,起伏一点点变得急促,他却格外安心。
琥珀色的瞳仁好似汲了水光,轻轻道:“不了。”
尾音还没来得及收束,下颔便被捏起,澎湃的气息逼近。
薛景言的吻裹挟着倾巢而出的欲|念,将他瞬间拉入漩涡。
腰肢缠上有力的臂膀,下一秒,被推到在柔软的天鹅绒上。
发烧的人不仅通身温度比寻常高,吐息都仿佛糅着热潮。
白嘉钰的皮肤本就同瓷器一般,莹润又光洁。
而今,更是被高温涂上一层可口的釉面。
神态朦胧,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淡。
水波潋滟的眸子,只消一眼,那酥麻便直击心尖。
从未有过的风情,让薛景言挪不开眼。
几乎是追着去咬去吻,去采撷两瓣鲜润的唇肉。
空气躁动在唇齿之间,一切水到渠成,蓄势待发,白嘉钰默默合上了眼。
薛景言却突然顿住。
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
白嘉钰重新睁开眼,有些疑惑。
上方人直直看着他,眼底的炽烈昭然若揭,却迟迟不进行下一步。
俊逸的面庞闪过纠结,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翻身,往旁边倒去。
“算了,你身上这么烫,还是好好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仍是不甘地搂着怀中人。
白嘉钰窝在他的臂弯里,感知到紧贴自己的某些反馈,有些奇异。
薛景言竟然也会迁就别人?
这样的念头才刚冒出来,便听到一声难耐的叹息。
薛景言大概又犹豫了三秒。
随后,勒着腰的胳膊用上更大的力,磨磨蹭蹭亲他额头,打商量的语气。
“我忍不住,弄一下,就弄一下,很快就好,嗯?”
白嘉钰不说话,只是很顺从地抬头,送上自己。
下一秒,侵略性极强的气息覆上来,攻城略地。
睫毛微颤,平静地阖起。
对了,这才是他熟悉的薛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