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钰是被饥饿感唤醒的。

他从床上睁开眼,窗外透进的日光已然昏黄。

说是不困,躺着躺着,不知不觉还是睡过去了。

起身,发了会儿呆,清明慢慢回溯。

他记起来,薛景言说过,会吩咐佣人把饭菜端上来,让他一个人吃午饭。

怎么一眨眼到了傍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白嘉钰哑然失笑。

大少爷又是玩上头了,把这些小事忘了吧。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身体状况好转不少,加上已经远离水面,更没什么好怕的。

白嘉钰掀开被子,下床,准备自己去一楼,找找吃的。

顺着楼梯往下,还以为大厅里会是一派热闹光景,奇异的是,静悄悄的,人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白嘉钰没有多想,先摸索进厨房。

想着或许会有些残羹剩饭留下来,直至看到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无奈叹息。

好吧,他自己做。

打开冰箱,挑选了一些食材。

煎一个荷包蛋,配上几片火腿肉和奶酪,将就着弄了个三明治。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对于吃喝方面向来不讲究。

钻研过那么多菜色,都是薛景言喜欢的,至于他自己,好像没有特别偏爱的口味。

白嘉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润一润略显干涩的喉咙。

倚着操作台,细嚼慢咽,十分钟后,把三明治吃完。

洗干净手,又把厨具清理完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一找薛景言。

一开始,他得知这次小岛之行,是冲着设计自己给赵寒出气而来,本能排斥。

也不可避免地,对薛景言感到心寒。

但没想到,发了场烧,薛景言的态度竟然有了那么大的改善。

不仅纡尊降贵地学着照顾人,还为他驳了赵寒的面子。

恍惚间,白嘉钰有种两人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那时候他刚苏醒,躺在床上小半个月,薛景言也是这么忙前忙后,又亲又哄,像个十足十的好男友。

也许……他把问题想的太严重了。

所谓的出气,或许只是罚酒三杯之类,不痛不痒的惩罚。

只要给赵寒一个台阶下,两人关系缓和,薛景言不用夹在中间,也会轻松很多。

白嘉钰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如若不然,也不会凭着一本笔记,和一段他自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的,对白月光的爱慕,便百依百顺地忍受薛景言整整三年。

如今薛景言也懂得为他考虑了。

哪怕只是很少,很小的一些举动和细节。

哪怕只是心血来潮,出了这个岛,一切都恢复原样。

他也会忍不住动摇,想要投桃报李,让对方开心。

对于薛景言的迁就和顺从,在这三年的相处间,早已刻进骨髓。

如果向赵寒道歉,能换来彼此关系的和睦,他……

逼一逼自己,也不是不行。

正这么想着,在一楼偏西的游戏室,总算听到了久违的人声。

门大敞着,只一眼,就看到将牌桌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乌乌泱泱一群人。

薛景言正在玩牌。

和赵寒,以及另外两个眼熟的公子哥。

大概赌局到了关键阶段,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薛景言身边陪着个金发碧眼的模特,笑容灿烂,热情奔放的欧美小帅哥。

两人肩并肩,距离不可谓不暧昧。

白嘉钰面上的浅笑有些凝固。

薛景言唇角勾起一抹得意,动作潇洒地开牌。

人群爆发欢呼。

小帅哥也夸张地“wow”了一声,勾着薛景言的脖子,在面颊送上一吻。

薛景言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不经意扭头,瞥见站在门边,面色僵硬的白嘉钰。

下颔微抬,那点意外迅速替换为浓浓讥讽。

反手勾住小帅哥的腰,回了一吻,轻挑又风流。

小帅哥笑得更灿烂了,大胆地往他怀里钻。

白嘉钰亲眼目睹,只觉全身血液逆流。

昨天,薛景言才当着他的面把唐澈赶出房间,他还以为……

薛景言有认真地,遵守对他许下的承诺。

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而已,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果然,薛景言其人,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他根本就不该抱有丁点的奢望。

是这样吗?

唐澈从人群中走出,笑意盎然。

“你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等我?”白嘉钰木木地反问。

“是啊,薛哥说了,这次带你上岛,就是为了给当年的事一个了断。”

唐澈歪了歪头,一脸的轻松惬意,完全有悖于话里的杀机。

“既然你死都不肯认错,还把架子端那么高,那我们就玩点公平的游戏。”

“赌桌上见分晓,如何?”

白嘉钰面无表情,不回答。

唐澈轻笑,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径自说下去。

“赌注也很简单,大家都是文明人,不想搞得太过分。”

“如果你输了,就跪在地上,向赵公子磕三个响头,并且大喊三声我错了。”

听到这里,白嘉钰的眸色终于有所波动。

抬眉,一字一句:“如果我不呢?”

唐澈露出一种正中下怀的神情,嘻嘻笑道:“那就第二个,更简单了。”

“看到后院的游泳池了吗?你跳进去,我帮你掐表,在水底下呆够一分钟,就算结束。”

“对于白先生这样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区区一分钟,不算什么吧?”

果然。

白嘉钰一秒攥死拳头,心脏骤停。

想方设法把他诓来岛上,果然不是没缘由的。

他看着唐澈眼里昭然若揭的恶意,如坠冰窟。

不可能,不可能的。

唐澈是怎么知道的?

他怕海,怕湖,怕一切大面积的水域。

这件事,他连薛景言都没有告诉。

甚至他自己,因为失忆,都不清楚,那仿佛与生俱来,对于水的强烈恐惧,究竟因何生出。

只知道但凡靠近,便会头脑眩晕,全身发麻,乃至心慌气短,反胃恶心。

所以在海上航行的那二十几个小时,他的痛苦没有一秒钟消减。

白嘉钰完全没想过,唐澈会知道这个秘密。

对他的算计和折磨,从那么早就已经开始。

要他在水下呆着,哪怕仅仅一分钟,也足够削去他半条命。

白嘉钰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机械发声。

“没有附加条件?”

“有,当然有,既然是惩罚,怎么也得加点料。”

唐澈双臂环抱,用最玩笑的语气,吐出对于白嘉钰而言,最残忍的字眼。

“需要白先生被绑住手脚,才能保证,你不会憋不住,中途露出水面啊。”

白嘉钰抬眸,看到赵寒叼着雪茄,似笑非笑。

他终于明白,这一次,是赵寒和唐澈一起设局,只为让他感受到永生难忘的痛苦。

唇线死死抿紧:“我不想赌,又如何?”

唐澈摊了摊手,将皮球踢走:“那你问薛哥,这可是薛哥首肯的。”

薛景言原本一直保持着旁观看戏的态度,直到唐澈这么说了,才转了转手中的筹码,语调冷然。

“当年的事,本来就是你做错了,我得给我兄弟一个交代。”

“要我说,赵寒对你已经够宽容了,还给你二选一的机会。”

“我本来的意思,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道歉,直到我兄弟高兴为止。”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白嘉钰就盯着他,目不转睛。

只期望能从他,这个在场唯一有能力帮自己的人眼里,捕捉到哪怕零星半点的不舍。

然而越看,越只能看到凛冽如冰的寒意。

隐藏其下的,还有灼灼燃烧的怒火,凶猛暴烈。

那个因为他生病而嘘寒问暖,难得温柔的薛景言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嘉钰压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短短半天,就令眼前男人的态度天翻地覆。

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判了死刑。

“我不想下水。”

白嘉钰的嗓音又轻又无力。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想不想,愿不愿意,都改变不了薛景言的决定。

果然,薛景言不耐地拧起眉头。

“矫情病又犯了?那泳池也就两米深,你一个大男人,还能淹死不成?”

“……”

白嘉钰不说话了。

除了无声地对抗,别无选择。

难道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揭伤疤吗?

骨子里,白嘉钰也是个骄傲的人,他做不出的。

更何况,以薛景言的脾气,就算这么说了,也只会认为他在给自己找理由。

薛大少爷要惩罚谁,无论那个人肯不肯,都得受着。

“你不愿意,就一辈子呆在岛上,别跟我回去了。”

薛景言冷哼一声,势必要白嘉钰屈服。

赵寒煽风点火:“怎么这么畏畏缩缩呢?三年前,你赢得多漂亮,三年后,你就怕了?”

白嘉钰看了他一眼,问:“德州|扑克?”

赵寒脸色一变,似是想到当年惨败的经历。

但为了逼白嘉钰入局,仍是强行压下火气,继续笑眯眯。

“这次我们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一局定输赢,猜花色,敢吗?”

白嘉钰不理他,定定地看着薛景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在巨大的恐惧下稳住心神,丁点不露怯。

饶是如此,嗓音终究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不是我不答应,也得答应。”

薛景言收回目光,只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

声线如淬冰凌。

“对,得罪我兄弟的人,没资格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