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言脚步一僵,停在原地。

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

在一起三年,这是白嘉钰,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流泪。

过去,无论怎么嘲讽奚落,冷待敲打,白嘉钰都是默默承受,不辩解,也不卖弄可怜。

只会选择在下一次做得更好,以期让薛景言满意。

无底线的迁就,数不尽的耐心,以及温驯且不外露的性情。

某种层面来说,这样的相处模式,也惯得薛景言越发自我。

有的时候,哪怕过分了点,也不会反省。

因为白嘉钰从来不卖惨喊痛。

薛景言便自然而然觉得,对方是能承受的。

包括这回。

虽然把白嘉钰从水底捞出时,被那惨白如纸,呼吸近乎于无的模样,惊得喉头发哽,话都说不出来。

薛景言仍然觉得,只要白嘉钰醒来以后,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生气了,一切又能恢复原样。

然而眼下,那滴转瞬即逝的泪,却彻底打破了他的侥幸。

薛景言一下子无措起来。

向来任意妄为,不理旁人心情的他,第一次生出一种忐忑的担忧。

白嘉钰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吗?

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醒了?医生说你没大碍,就是呛了太多的水,精神受到刺激,得好好休养。”

白嘉钰仍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呆呆望着天花板,不发一语。

薛景言看得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又好像平常一样,把问题怪到别人身上。

“你一点儿都不会游泳,怎么不和我说?”

“你要是说了,我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做法。”

刚脱口两句,就后悔了。

他把白嘉钰害成这样,还说这种鬼话,真不是人。

可听了这种话的白嘉钰,仍然死气沉沉,无动于衷的反馈,更令他方寸大乱,前所未有地举步维艰起来。

“我这回是冲动了,但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我接到了陆眠的电话……”

“陆眠……陆眠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两个字,床上的人终于转动眼珠,仿佛被触动了心弦。

薛景言一顿。

难道……白嘉钰并没有忘记陆眠,也一直记得那个所谓的三年之约?

丛生的戾气尚未激发,床上人便艰难地翻了个身。

拿单薄的脊背面对他,似乎不想再听他说话。

薛景言没来得及聚集的火气瞬间被瓦解。

原来只是想翻个身……

可随即,心脏又沉沉地坠落下去。

这么伤心?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他心里有点愤恨。

是那种错误已铸成,而自己毫无办法挽回的无能怒火。

搁平时,白嘉钰如此拿乔冷漠,薛景言早就摔门而去,不管不顾了。

可这一回,他却隐隐有所预感。

如果走了,真的会像之前那个女人所说……永远失去他。

于是他按捺住翻涌的躁火,耐着性子。

“我让厨房煮了碗粥,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我喂你。”说着也不等白嘉钰回答,端起床头柜上的碗。

指尖触碰到碗壁,冰冷的温度惹得浓眉拧起。

他这才想起,这碗粥已经放了大半个小时,早就不能吃了。

懊恼地起身。

“我去吩咐厨房再煮一碗。”

由头至尾,白嘉钰都没给一个眼神。

薛景言猛地将门拉开,正撞上一脸无辜的唐澈。

举着手,似乎刚打算敲门。

蓬勃的怒气总算找到发泄口,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来?”

唐澈缩了缩脖子:“白先生他……还好吧?”

嘴上虽这么说,实则恨不得白嘉钰被淹个半死才好。

薛景言眼神锐利得可怕。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事儿没完,等白嘉钰身体恢复了,我跟你好好算算账。”

唐澈面上露出惶恐,心下却一片了然。

看来,白嘉钰在薛景言心中的位子,远比薛景言表现出来的要重要得多。

万幸的是,薛景言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如若不然,这次,也不会让他得逞了。

他想上位,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薛景言还没认清自己的内心,疾风骤雨,狠狠出击。

让白嘉钰清楚认识到,继续留在薛景言身边,能得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哀莫大于心死。

而心死,是可以人为推动的。

相同的情况再多发生几次,白嘉钰那一厢情愿,自我牺牲式的付出。

还能维系多久呢?

唐澈恶意满满地想着。

表情却显出急切:“薛哥,薛哥你误会我了。”

“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赵公子也答应了,这次之后,就和白先生冰释前嫌。”

“我的初衷是好的呀。”

“况且,我还问过薛哥,是薛哥你说没问题的。”

提到这茬,薛景言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唐澈话锋一转,揉了揉眼眶,情真意切地流下两滴鳄鱼泪来。

“就算我千错万错,我对薛哥的心意,永远都那么真啊。”

“边洪导演的事,如果没有我……”

话到末尾,微妙地低下了声调。

却是恰到好处提醒了薛景言某些事实。

男人冷厉的脸庞掠过一瞬的凝滞,臼齿咬合,终是不耐烦地挥手。

“行了行了,滚吧。”

唐澈知道,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嘴角隐秘地勾了勾,从善如流地离开。

没走几步,又被叫住。

“让厨房重新煮碗粥,有什么压惊的食材,都往里面加。”

在薛景言看不见的角度,唐澈轻嗤一声。

加多少压惊的食材都没用。

白嘉钰这辈子最大的心理阴影就是怕水,被喜欢的人推入最恐惧的境地,哪怕身体并未受到伤害。

也足够诛心。

厨房动作很快,十五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薏米红枣粥送了上来。

薛景言用勺子轻轻搅动,散去热气。

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正欲开口。

白嘉钰好像死鱼一样的眼珠子又转了转,艰难地调度力气,再次转身。

明明白白,不愿意和他说一个字的冷淡。

端着碗底的指节猛地攥紧,又松开。

薛景言脊背绷直,分不清气的,还是没法哄回白嘉钰的挫败。

前所未有的窒闷与打击,潮水般袭涌上来。

空气里的黏稠噎得喉咙发堵。

半晌,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

闭了闭眼,破天荒地,用上请求的语气。

“对不起,我错了,能不能原谅我?”

“不想和我说话,好歹把粥吃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