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言浑身一震,下一秒,触电般退了开来。

慌乱席卷眼底,好像非常害怕打碎彼此好不容易拉近了半步的关系。

“抱歉,我、我就是情不自禁……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干了……”

谨小慎微的语气,哪儿还有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架子。

然而,即便白嘉钰态度如此冷冰冰,薛景言心下惶然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泛出一丝庆幸。

刚刚白嘉钰是说了……对他还保留一丝旧情吧?

果然嘛,他就说,白嘉钰过去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两人之间的联系斩得干干净净?

爱有多深,恨才有多深。

如果白嘉钰分开以后不再理他,见面也只把他当空气,无?悲无喜,他可能真的会心灰意冷,想到放弃。

但情况并不是这样。

几?乎每一次见面,白嘉钰都很明显的,会因为他而?产生心绪的起伏。

或惊涛骇浪,或点点涟漪。

今天,更是没有对他的胃病不管不顾,将他领进屋里。

甚至……还主动承认了,对他尚且残存旧情。

薛景言觉得,现在的他好像一条被鱼钩刺穿的大鱼。

即便知道眼前这个人多数时候只会冷言冷语,给他带来凌迟般的痛楚,但无?尽的疼痛中,总也掺杂着?零星半点的甜头,使他愈发珍惜且上瘾,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宁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刺伤,也要死死咬住那致命的鱼钩,甘之如饴。

白嘉钰与他四目相对了少顷,幽幽叹息,听不出什么情绪。

别开眼,后背倚入沙发。

“薛景言,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清楚,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对你吧?”

与原先冷硬锋利的态度不同,用上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彻底地将薛景言推离。

“你是缺一个全方位照顾你饮食起居的保姆吗?还是觉得和我睡最舒心,所以想保持炮|友关系?”

薛景言一下子?激动起来。

面朝白嘉钰,似乎想要扳过对方的肩头。

又?想到方才那句警告,指尖一抽,克制住体内的冲动。

“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

咽了咽喉咙,声带颤动。

他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真心传递给对方。

白嘉钰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好像在听他说,又?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不进耳朵。

那股不管做什么,都撼动不了面前人的无?力?感袭涌而?上。

嘴唇蠕动几番,薛景言颓然地塌下肩膀。

唯有用渴盼到近乎虔诚的语气,颤声道。

“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再也不犯以前犯过的错,只要你一句话,哪怕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白嘉钰眼珠微转,扭过头来。

“多么动听的誓言啊,”他笑了笑,不像嘲讽,也全无动容。

“不愧是影帝,在现实里讲电影台词,都那么打动人心。”

说完就要起身,似乎没心情再陪薛景言演苦情戏。

“白嘉钰!”离开的动作触碰敏感神经,薛景言都来不及思?考,猛然倾身,身体先于大脑,将人牢牢搂住。

搂住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生怕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又?让白嘉钰对他的观感降低。

然而要他此刻放手远离,却又舍不得来之不易的亲昵。

于是在左右为难的情境里自我拉扯,脊背僵硬,结实的臂膀竟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沉默的时长也足够了。

白嘉钰伸手抵住薛景言,正欲将人推开。

下一秒,察觉到肩上被一点濡湿浸染,顿住。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却从那把破碎虚弱的嗓音中,明明确确听出一个事实。

薛景言在哭。

“你信一信我好不好?就一次,最后一次。如果这次我还让你失望,你立刻甩了我,我绝无?怨言!”

眼泪一滴滴淌下,温热的水渍蔓延开来。

谁能想到呢?

向来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么一日,对他卸下全部尊严,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琥珀色的瞳仁微闪。

白嘉钰不推他了,嘴角却悄无?声息勾起一抹弧度。

配合那张纯良无害的面容,显得柔和又?驯从。

然而脱口的话,却是冰冷锋利,恶意幻化作匕首,直扎人心。

“你忘了吗?你已经被我甩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甩过一次,还来第二次?我凭什么要为了你没事找事?”

薛景言果然被扎得浑身直抖,尊严崩碎得更为彻底,泪水决堤一般往下流。

好像受了重?伤的小兽,被白嘉钰一脚又?一脚蹬远踢开,仍旧锲而不舍,拖着?沉重?的躯体爬回来。

收起所有獠牙,任他所爱的人,一遍一遍撕开未结痂的疤。

“我没忘,你离开的这些天,我每时每刻,都不敢忘记……失去你,是什么感觉。”

“难受,里里外外都难受,没有哪一天不难受。”

“白嘉钰,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行?好,回来吧。你离开我可以过?得很好,但我离开你……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言语间,浓到几乎要满溢而?出的依赖与眷恋,潮水般浮涨。

饶是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能清清楚楚地接收到。

白嘉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依然干脆且坚定地,伸手推开。

“生活不是拍电影,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

一句话,回绝了薛景言所有衷肠。

不待对面人彻底绝望,话锋一转。

原本平平淡淡的语气又?有了改变。

薛景言觉得自己没听错,他在字里行?间,捕捉到几许久违的,熟悉的温柔。

“我很高?兴,也许,你真的开始逐渐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但很可惜,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拾起曾经对你的爱意。”

话及此,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低。

似是释然,又?似是决定好一去不回头地离开。

“未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值得你付出全部的人,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

“和你在一起那三年,已经掏空我的全部,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再拥有爱人的能力了。”

这一句,放大了万千倍的杀伤力,狠狠突袭,捣毁薛景言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

白嘉钰抬眼,有些怜悯地看过?来:“放过我吧,放过彼此,我们就此别过。”

兴许是薛景言面上的表情太过悲怆,白嘉钰眸光微荡,终是没能冷酷到底。

抽出一张纸巾,力?道轻柔地为他拭去泪水。

说出薛景言进屋以来,最体贴,最像关怀的一句话。

“把眼泪擦一擦,二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没有我,也得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支离破碎的心脏,又?被这轻柔的力?道一点点聚拢。

反反复复,绝望,希冀,摸不清距离,紧跟着?绝望到底,再给出一线光明。

薛景言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

头脑一团浆糊,困在死局里。

什么也想不通,吸了吸鼻子?,嗓音哑得不像话。

“如果我学不会呢?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死,你会回头吗?”

白嘉钰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你用自|杀威胁我?”

一秒切换,方才难得的和谐荡然无存。

薛景言立即慌了:“不,我没有,我只是……”

白嘉钰猛地起身,看起来很不愉快地终止了谈话。

“好了,你已经耽搁太久,该走了。”

薛景言恨死自己的不会说话。

白嘉钰将将对他温柔了一瞬而已,就被他一句话打碎彻底。

可懊恼也没用。

都怪自己惹白嘉钰不高?兴。

薛景言是绝不敢继续忤逆的了,只想着一定要知错就改,才?可能换回方才那片刻的温柔。

哪怕万般不舍,仍旧听话地开口:“好……”

走了没几步,又?转头,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说。

“汤,我煲了几?个小时,应该还挺好喝的……”

白嘉钰背对着他,冷淡地回应。

“嗯。”

仅仅如此,薛景言竟也露出满足的神情,不再多留,很快离开了。

甚至连关门的动作都很轻,从未有过?的客气。

“咔嗒——”,大门落锁,空旷的客厅终于重归寂静。

阒然无言,只剩墙上挂钟的奏鸣。

许久。

白嘉钰先是从喉咙里溢出轻咳,紧接着?,唇畔弧度不断扩展,终于在某一秒,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该怎么说你才?好,薛景言啊薛景言,你也有今天。”

“辛辛苦苦煲的汤,还主动送上门,我不喝,难道是傻子?”

他去厨房拿了个瓷碗,到餐桌前坐下。

拧开保温桶,将里面诱人的液体倾倒出来。

浓郁的香味几乎是瞬间弥漫。

鼻尖轻轻一嗅,眉峰微挑,半是讥诮,半是认可地颔首。

舀起一勺,送往口中。

啧啧,料理这方面,有没有花费心思?,一尝便得知。

薛景言这碗汤,的确放了足足的心思?。

真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受惯了被人伺候的大少爷,竟然也能为了他亲自下厨。

可惜啊,可惜……

白嘉钰收起笑容,“叮——”一声,勺子重?新丢回了碗里。

这心思?,来得太迟,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