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清亮,香味浓郁的红茶被放在桌面。
将茶杯递过来的那只手白皙纤弱,在白嘉钰看来,有些过于单薄了。
视线往上,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
只是妆未免化得太浓了一点,口红也涂得很厚,不但遮掩了本身的气质,还?将面色衬出几分孱弱的苍白来。
“白先生请慢用。”
虽然外貌看着仅仅二十岁左右,但作为赵野指定的贴身秘书,徐清晚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白嘉钰安静地与她对视少顷,琥珀色的瞳仁里,似乎流淌着些许别样的意味。
半晌,轻声道——
“徐秘书,我已经等了两个小时,请问,赵董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见我?”
徐清晚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像一个没有任何主观情感的机器人。
“赵董日理万机,如果您等不起,还?请回去吧。”
如此不客气的措辞,非但没有让白嘉钰生气,反而使他挺直脊背,露出更为谨小慎微的表情。
“等得起,等得起。只要能见赵董一面,就算从今天等到明天,又有什?么所?谓?”
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徐清晚微微勾起唇角,踩着八寸长的高跟鞋,优雅离开。
会客区里只剩白嘉钰一人,他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放松的情绪。
天花板的某个角落,监控摄像头始终亮着红光。
不知为什?么,白嘉钰总有一种直觉,仿佛赵野正通过电脑屏幕,饶有兴味地观赏他,品评他每一寸细微的反应。
他既不能表现得太敷衍,又不能表现得太殷勤。
毕竟并不清楚,那个犯下累累罪行,却依然能逍遥法外,屹立于京城权势之巅几十年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绑架事件过后,白嘉钰算是变相地向对方传达了投诚意愿。
以赵野的多疑,自然不可能真的将他收为己用,这一趟拜访,主要还?是为了表现自己毫无威胁,让赵野打消对他的关注和敌意。
恰在此时,提示音响起。
白嘉钰怔了一下,掏出手机。
点开微信,果然看到那个意料之中的人名——
徐清晚。
不同于方才的轻视冷漠,微信里的她口气热情,又殷切又亲近。
【白先生,你不要着急。赵野这个人就是这样,把自己当皇帝,人上人。你第一次上门,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肯定会多晾你几个小时,给你一个下马威。】
白嘉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在回一个很普通的工作微信,指尖轻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晚。】
没错,赵野的贴身秘书他认识。
不仅认识,两人还?交情匪浅。
谈起他们的初遇,应该就是三年前,他被薛景言带着去参加赵寒生日派对的那一天。
一对兄妹被推上场后,才发现,这帮纨绔子弟喜欢毫无底线地摧残别人的尊严。
哥哥迅速放低身段,脱离苦海,妹妹却没能逃出魔爪,不得不承受种种下流无耻的侮辱。
于是,白嘉钰秉承着内心的道德与正义感,拦下那些人,还?和赵寒开了赌局。
最终自己也被践踏一番,才终于能够领着对方离开。
后来在车上,他知道女孩有一个嗜赌家暴的父亲,便提出加对方微信,给她转一笔钱,好开启新的生活。
而这,便是两人结缘的契机。
其实,对于徐清晚放弃念大学,跑来远东集团上班这件事,白嘉钰是很不赞成的。
但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从改变了。
徐清晚还?劝他不要担心。
她是在暑期去会所?兼职的时候被赵野看上的。
赵野开出了十分优厚的薪酬待遇,并且过时不候。她觉得,能在远东这样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工作的机会,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了,于是毅然决然答应邀请。
白嘉钰听她这么说,总觉得整件事透露着无法言喻的诡异。
连大学都没有读完的人,就能被公司老总看上,尤其老总还是个久居高位的中年男人,真的很难不令人怀疑,他想搞一些权|色交易。
尽管彼时的白嘉钰并未恢复记忆,更别提想起和赵野的血海深仇,依然没法放心。
再三追问之下,果然问出了点端倪。
徐清晚开始支支吾吾,甚至逃避回复他的微信。
最后,在白嘉钰严肃表明,如果不给出合理解释,他会直接去远东把她给拉出来以后,才终于有些崩溃地说。
“对不起白先生,你不要再管了,我有我的苦衷。”
既然是别人的选择,白嘉钰也不便过多干预,唯有放弃了。
只是三年来,这个疑问一直存放于他的心底。
苦衷?究竟能有什?么苦衷呢?逼得她不得不放弃学业,陪在赵野身边。
恢复记忆后,因为赵野秘书这个身份实在太敏感,白嘉钰生怕自己联系徐清晚,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她。
直至今天来远东拜访,徐清晚招待他。
他抬头看到对方面庞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白光。
总算明白,那次绑架事件中,他看到那个青年油然而生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青年和徐清晚的五官很有几分相似,单看的时候还?没觉察,如今前后一对比,登时恍然大悟。
当初因为父亲欠赌债,而被送到赵寒生日派对上的那对兄妹,徐清晚是妹妹,而青年——就是哥哥。
这样一来,青年突然反水的原因就昭然若揭了。
大概是因为妹妹受到过白嘉钰的照顾,便也把他视作了恩人。
可……徐清晚的哥哥,为什么会成为赵野手下的杀手?呢?
白嘉钰相信,像赵野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必然对御下有一套极其严苛的标准。
邀请徐清晚进远东,说不定就是为了保证,徐清晚的哥哥能更忠心地为他卖命。
而徐清晚之所?以答应,或许也是因为,自家哥哥的命捏在赵野手里。
果然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白嘉钰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落地窗外的日头逐渐西斜,直至时针指向七点,徐清晚踩着高跟鞋,徐徐走进。
“赵董开完会议,给您腾出了时间,白先生,请吧。”
白嘉钰适当露出点荣幸的表情,起身跟了上去。
办公室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他前进几步,有些拘谨地站定。
“赵董。”
赵野点燃雪茄,送至唇边,袅袅升腾的烟雾中,眯起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
这是一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
白嘉钰恰到好处地躲闪目光,用来表现自己被对方震慑到的胆怯。
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行了吧,和我的人叫板,据理力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一副窝囊样。”
白嘉钰低下头。
“杀手?再凶猛,也不过是一把杀人的枪而已。我知道自己的生死大权真正掌握在谁手?里,因此才并不怕他。但面对赵董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野仿佛来了兴趣。
“哪里不一样,你说说看。”
白嘉钰沉着开口:“我想在杀手?面前保命,只需要告诉他,我为什么不能死,但我想要在赵董面前苟延残喘,则需告诉您,我为什么必须活。”
“啪啪啪——”,赵野十分捧场地拍起手来。
“说得好,我从不留无用之人的性命。”
“那你想好了吗?你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白嘉钰谦逊地笑笑。
“我这个人,没有任何宏图远志,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有钱人,扒上一张长期饭票,实现阶级跃升。这个人可以是陆眠,可以是薛景言,也可以是赵燃。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能把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安排得妥妥当当,剩下的两个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您想让我怎么对他们,开口便是。”
赵野叼着雪茄,咧嘴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心病,就是远东的部分股份流落在外,总归不好。想让你说动赵燃,把他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你会怎么办?”
白嘉钰脸色微变。
“哈哈哈哈哈——”仿佛只是耍着人玩儿而已,赵野深吸了口雪茄,很快道,“放心,和你开个玩笑。”
“赵燃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那些股份本就是属于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争抢。”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你可以立刻办到的。”
话及此,精明的眼睛眯起来,透出阴戾的光。
“薛芷兰曾经是我的未婚妻,景言呢,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最近他因为感情上的问题,闹出不少风波和笑话,我感到很不高兴。”
“男人嘛,可以有爱情,但把爱情看得太重,能有什?么出息?”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吧?”
白嘉钰抿了抿唇,摆出诚恳的姿态。
“知道。”
赵野满意地点头,挥手,似乎打?算让他退下。
然而世事便是这么巧,偏偏在这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打?了进来。
白嘉钰早已把手?机调成震动,原本是不想接的,然而被赵野发现了,轻抬下颔,示意现在接也无妨。
他没有违抗的道理,掏出手机一看。
薛景言三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屏幕上。
神情有一刹那的凝滞,随即,镇定地接通。
为表忠心,还?开了免提。
那头安静了好几秒,伴着沉重?的喘息,电波频率将薛景言颓废异常的嗓音如实传递。
“白嘉钰……”这三个字一出口,仿佛压抑着哭腔,破碎又神伤,听得人心尖都跟着一颤。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哪怕仅仅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