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头今天也在县城跑了一天,终于是把营业执照先办好了,外孙给他画的商标这会儿也让打印店里的人设计了,花了他十块钱,弄得还挺像样。他特想给外孙瞧瞧他曾老头辣椒酱以后的封皮,就直接坐了个三轮车跑过来了。老头戴着个草帽,手里拎了个袋子,一进屋就忍不住的在风扇下面吹了一会儿。
“哎,也就一个晚上……姥爷就离不开这风扇咯!”他昨晚第一次用,风扇对着床,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吹,从头到脚都舒服,感觉这辈子都没睡的这么舒坦过。曾姥爷好是缓了缓热气,又喝了外孙递过来的凉水,“来,来,小贺也一起来……我找了个人设计好了,把昨天么儿你画的那个图改了改,稍微设计了一下别的地方……”
他自己是不大懂画图的,只会在边上瞅着和负责的小伙子说这里想要个什么样的,那里想要个什么样的。也亏得人小伙子耐心,没把他这个老头赶到外面去。曾老头的简笔画放在了正中,下面则用黑体写了“曾老头”三个字。两旁则用黄圈圈了八个字——“手工秘制”“油泼辣子”。
因为产品是辣椒,整个底也是用的红色,两旁都先空着,留着以后添加文字时用。曾老头自己对这张图是爱不释手,尤其外孙给他画的那个画——可太有神韵了!陆云泽也忍不住笑了,反反复复的和贺邵承瞧了,还去厨房里拿了个玻璃瓶出来先试着裹了裹。曾姥爷仿佛已经看到一罐罐他生产的辣椒酱摆放到小杂货店柜子上了,心情好的不得了。
时间也不早了,他当然不可能再回村里去,就直接在外孙租的这间房子里住了。
陆云泽跑出去买了两个凉菜,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才分别去房里头休息。
曾姥爷还是挺喜欢县城里的浴室的,热水直接从花洒里出来,上卫生间也不用去后院,更不用半夜放个痰盂在屋里头。他好好的洗了把澡,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搬过来住了,可家里还有好几只鸡呢!曾老头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思考,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倾向了办厂子的事情。鸡自己会去后院啄菜,想必是饿不死的,饿瘦了回去就杀了,刚好给外孙和小贺烧个鸡汤喝喝……
等到要做辣椒酱送去检测的时候再回去住几天好了。
曾姥爷自己在那儿点了点头,在还不大熟悉的软床垫上躺下了,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才睡着。
他还是忙着办手续,不过这天出门手里就多了五千块钱,是么儿给他用的。另外五千,陆云泽又存到了账户里头,这才安心的和贺邵承在家里休息了。忙碌了一整个暑假,到开学前一天,他们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的休息一天。陆云泽当然是闷在床上睡觉睡到中午,连带着不睡懒觉的贺邵承都跟着他一起睡迷糊了。两个孩子吃饭也随便,中午就弄了点米粥,搭着昨天买来的凉菜吃。吃完了之后才终于清醒了一点,一块儿去了趟新华书店,又买了些日常会用到的文具。
九月一号报道开学,陆云泽心里其实还挺期待的。
他总对送贺邵承去读书这件事有执念,觉得只要把人送到学校去了,贺邵承这辈子就不会再走黑路,不会和人打架到脸上都留下一道疤,更不会有上辈子那样惨烈的结局。课本都要去学校领,他前一夜只给彼此准备好了书包,书包里头各自准备了两百块钱和一套文具用品。但贺邵承的心情却不是很好,因为他并不想和么儿分开,可明天他要去的是六年级一班。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身旁正抱着他胳膊打小呼噜的么儿。
“该怎么跳级呢……”贺邵承低喃着,轻轻的帮陆云泽把腰上的小毯子又盖好了。
曾姥爷知道他们两个孩子要去上学了,这天早上也很严肃对待,特意六点钟就起了床,跑去外面的早餐摊子买了豆浆、油条、烧麦回来,让他们吃的饱饱的去学校读书。陆云泽刷了牙,擦了脸,头发还用塑料梳子理了理,镜子里头立刻就出现了一个格外乖巧的小男生。而站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和他完全不同,就算穿了白衬衫、黑裤子,也看不出多少学生气。他的面孔很有洋人的味道,鼻梁的挺拔和眼窝的深邃不是这块儿平原地区的人能够达到的。但他看着又并不像新疆人,下颌的弧度清晰又硬朗。
陆云泽转头瞧了瞧,忽然盯着贺邵承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唔……你的瞳孔……是棕色的。”
“嗯?”贺邵承自己还没注意过这个细节,站在那里给么儿打量自己,“真的吗?”
“嗯!”他点了点头,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瞳孔,完全黑的,“不过很多人也就是棕色的……没事,咱们去吃早饭吧。”
陆云泽又和贺邵承回了屋,拿起了彼此的书包,一块儿下楼去了。
曾姥爷在厨房里还烧了些泡饭,生怕孩子们吃不饱呢。
他虽然知道外孙和小贺绝对不需要自己来教育,但毕竟是一个新的学期,出于老人家对读书这种事的看重,他还是在早餐桌上仔细叮嘱了:“要好好学习……去了新学校,和同学打好关系,听老师的话,不要淘气……有别人欺负,就去告诉老师,咱们不打架……”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每一个字都是浓浓的关心。
如果真的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恐怕这会儿就已经不高兴听了。但陆云泽却很怀念姥爷这样的叮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贺邵承也是一样,低头咬了半个烧麦,十分顺从的“嗯”了一声。
在见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后,此时面对曾姥爷这样善良又和蔼的老人,贺邵承始终都很尊敬对方。
“好,乖,多吃点。”曾姥爷喝了口泡饭,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等会儿走过去就成了,学校就隔着两条街。我昨天看了看,走路才二十分钟。”
桌上的早餐都吃了个干净,陆云泽又不得不喝了一杯豆浆,这才背上书包一起出发了。
他和贺邵承都是穿的白衬衫黑裤子,两个人走在一起像一对兄弟,不过贺邵承是兄,他是弟。大约是第一次从张红盼那里把人接回来时他们牵了手,以后走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也时常握着,并不会轻易的松开。这会儿已经七点半了,路上已经热闹了起来,越靠近学校就能看到越多的早餐摊。陆云泽想到自己一个月前也是这样和贺邵承站在路边忙虾饺生意,唇角就忍不住的上扬。
“到学校了。”初中部和小学部不在一栋楼,这会儿是必须要分开了。他转头看了看贺邵承,轻轻的用手指蹭了蹭对方的掌心,“走了?今天中午一起去食堂?”
“我去教室找你。”贺邵承抿了抿薄唇,这还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要和么儿分开,“你等我。”
陆云泽笑了,点了点头,这才和他松开手,挥一挥,往自己初中部的楼走去了。
上午首先是收学费,发课本。尽管初一班级里大部分都是从小学直接升上来的,但也不乏生面孔,因此陆云泽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这会儿为了防止收到假钞,还要求学生用铅笔在钱上写名字。陆云泽低头写好了自己的班级和姓名,接着又被班主任安排了副班长的职务,带着几个其他同学去教务处领课本了。
他忙忙碌碌的,坐下来时额头都满是汗滴。
第一堂课就是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也不着急讲课本内容,而是上了节班会,让同学们彼此认识介绍了一番。陆云泽身边坐的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很安静,两个人也基本没说过话。一到中午,下课铃一打,饿坏了的学生就着急的跑了出去,纷纷抢着要在食堂有个座位。陆云泽倒是坐在位置上,稍微收拾了一下在他眼里还十分幼稚的课本,把课桌塞满了之后,才听到了教室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贺邵承是跑过来的,但他体力好,呼吸很平稳,一点都看不出来。
“么儿。”教室里只剩下了陆云泽一个人,让他不用寻找就能看到对方。
陆云泽转过了头,笑了,脸上两个小酒窝深深的:“你来了!”他终于站了起来,却背上了书包,好把钱带在身上,免得被小偷摸走了,“我们走吧,不过食堂肯定人很多了……说不定得排队等着别人吃完。贺邵承,我们去学校门口找个小摊子吃盒饭怎么样?我想吃红烧大排了。”
他走到了教室门口,和贺邵承一起并排下了楼梯,“你的钱呢?别留在教室,会有小偷专门趁着开学这天来偷的。”
“在我口袋里。”贺邵承给他看了一下,交了学杂费后还剩下一百块钱,不过他们带来的都是十元大团结的纸币,这会儿十来张叠在一起,还有点厚,“只把书包和课本留在那里了。”
“嗯。”他笑了,“走了走了,肚子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