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泽笑了。
他们打了个出租回锦江饭店,上楼先把公文包放下,接着又各自冲了把澡,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下楼。曾姥爷这会儿只穿了件白体恤,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装腔作势,左右就是个农村老头,装起来还会很可笑。
陆云泽也是一样,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衫和夏天短裤;只有贺邵承还是西服衬衫和西裤,都不嫌热。
三个人去了楼下,这次又换了个几个菜,都精致又美味。曾姥爷想了想,还去要了一杯鸡尾酒,打算尝尝新鲜。
“怎么这么甜啊……”他是头一回喝这种酒,酒液放在高脚杯里,他还跟着外孙学了一下怎么拿杯。颜色是挺好看,花花绿绿,边上还缀了薄荷叶、柠檬片、小樱桃;但喝起来却又辣又甜,不符合他这个老头的口味。
贺邵承抿了一口柠檬水,“里面的颜色都是用糖浆混出来的,所以喝起来会很甜。酒又都是洋酒……姥爷你不喜欢就不喝了,鸡尾酒度数高,后劲也大。”
“嗯……果然老头子还是不适应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曾姥爷想了想,不喝了,将其放到了一边,又喝了杯白开水过过口。
上海菜有点甜,几乎每个里面都加了糖,饭店烧饭又来着个鲜,每次吃完了都会觉得口干。陆云泽又喝了一大杯水,舔了舔唇角,这才觉得差不多了,提议先去锦江饭店的后花园走一走,然后再去六楼,免费泡个温泉。来都来了,不享受一下服务也说不过去,曾姥爷那是摸着胡须同意的。
他还没泡过温泉呢!连个正儿八经的游泳池都没去过。
贺邵承听罢却是一愣。
因为他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么儿只穿一个小裤衩在水池里泡着的样子。
他们两个天天睡在一起,又是年轻的小伙子,当然没什么要避讳的。但陆云泽并没有晚上只穿裤衩睡的习惯,所以能见到那赤嫩上身的机会并不多。他的唇抿了起来,目光不禁往边上挪了几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往这个方向考虑。等到站起来走了几步,贺邵承才呼出了一口浊气,觉得最近的自己……应该多冷静一点。
总冒出这种念头……是不够尊重对方的。
楼下的花园并不大,但整个设计都是欧式的,让没见过世面的曾姥爷啧啧称奇,觉得这特意倒腾过的风景就是要比他们农村土路野草要好看。陆云泽也恢复了小话痨的属性,似乎是忘记了下午自己出的糗事,一边走一边在那儿叨叨,内容也无非是以后把钱花在哪儿。
他这会儿也不瞒着姥爷了,把自己未来的规划说得十分清楚——
“现在有了钱,我想在上海买房住了。贺邵承他要炒股的,回平县就相当于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姥爷你呢?要不也一块儿搬来上海,这里条件可比平县好多了。”
曾国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
“么儿啊,姥爷这么多年都是在平县,大半辈子都在那儿度过了,这样换地方,会水土不服的。而且咱们厂子也在平县,姥爷还是想好好的弄厂子,发扬光大了。”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去拦着外孙和小贺,毕竟他是半个身子入土的老头,可两个小伙子还是早晨七八点钟的朝阳呢。于是他又笑了一下,胡须都跟着抖了一抖,“你们两个想来大城市,姥爷还是支持的,毕竟平县确实太小了,读书,考大学什么,都没上海这个地方方便……”
陆云泽抿了抿唇,牵住了贺邵承的手,“可,可那样我会舍不得姥爷的。”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想来就来呗,坐个火车两个多小时也就回去了。”曾老头嘿嘿地笑了,十分看得开,“而且现在电话多方便,这回既然要有那么多钱,也不节约了,咱们三一人配一个大哥大,随时都能通电话。”
他似乎并不在意外孙要离开自己身边,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后就想去泡温泉了,特别想见识一下这个大酒店的温泉是什么样。他一辈子都是个农村人,温泉长什么样那是真的没见过。老头子还嘟嘟囔囔的:“温泉不都在地底下么,你说这六楼通的什么温泉啊?”
贺邵承拉着么儿的手,“估计就是一个有温水的游泳池。”
曾姥爷皱起了眉:“那不是大澡堂吗?”
不过讨论来讨论去,都不如真的去瞅瞅来的有用。三个人拿着房卡去了六楼,花钱买了三条泳裤,这就进男更衣室换衣服了。如今是夏天,天气热,也不用穿那种白色的浴袍。贺邵承一条紧身泳裤上腰,把他臀部肌肉的线条都勾勒了出来。两条腿更是笔直修长,站在那里都能看到结实的肉。
但陆云泽就不一样了。
他反复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特别不好看,用力地收缩了屁股上的肉都没有用——那两瓣还是圆的,软的,像两瓣西瓜似的。他自己就给气鼓了腮帮子,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嘛,他怎么就没那种肌肉线条呢?
明明都是男的!
他此时是忘记当初贺邵承在打篮球时,自己就往边上阴凉地方一坐的事儿了。
“为什么我就那么白斩鸡……”陆云泽小声嘟囔着,因为姥爷也换好了,只能把东西都锁到柜子里,踩着拖鞋往外走。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下面肋骨都隐约可见,明明去年过年的时候还胖了点的。
“么儿最近瘦了。”贺邵承跨过了清洁池,又推开了帘子,“之前又是水灾,又是生病……还有那件事。”
他的眼眸垂了垂,只见么儿那白皙的身体上,只有脖间残留着一点褐色的疤痕印。他每次看到这个位置,心口就会微微发沉,不住的回忆起当初的那份无力感。
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腹部的那一道疤。
“那我等会儿再去点个什么点心吃吃。”陆云泽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每天已经吃不少东西了,结果居然还给瘦了!不过也是,那段时间刚出院,吃的还主要以清淡为主,又是家里自己烧饭,油什么加的可少了。
三个人一块儿走到了温泉厅里,里面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并没有到下饺子的程度。不过毕竟是酒店内,所谓的“温泉”也就只是个噱头,不可能真的从地下引来泉水。曾姥爷本还有些期待,瞧见那大澡堂子,便叹了口气,觉得果然这世上,穷人和富人玩的东西,本质都是共通的。不过这锦江饭店的澡堂和他们平县镇上的澡堂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整个环境都干净又敞亮,也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它四周并没做成游泳池的样子,而是用石头堆出了户外汤池的感觉,里面的热水还添了什么东西,颜色并不是透明,而是泛着一层白,从几个地方咕嘟咕嘟的涌出来,真有几分汤池的样子。不过看样子整个水池也没有很深,差不多就到成年人的腰部往上。
陆云泽蹲下了身,摸了摸,觉得水温还好,没有很烫,但依旧不能多泡。
“姥爷,泡半个小时就上来,否则会晕汤的。”
“晓得。”老头子先踩着梯子下去了,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地方一歇。
这里面也不分男女,是个混合浴池,所以远处还有带着女友正在一起泡澡的男性,似乎把这个地方当做了一个温水游泳池了。贺邵承看了一眼,那年轻的男人正抱着怀里漂亮的姑娘,嬉笑打闹,动作暧昧至极。不过他并没有对这种事情产生任何的兴趣,反而还皱了皱眉。陆云泽已经进了温池,他立刻跟上,都没爬梯子,是直接跳进去的。
两个人走了几步,也找了个角落靠着了。
曾姥爷觉得舒服,决定好好的游个泳再说。
身上被泡得热乎乎的,这一天到底也在外面跑着,陆云泽自己觉得还是有些累的,这会儿便犯起了困,靠在边上打了个哈欠。贺邵承稍微拉住了他一点,不要给滑到了里面去。他的动作很自然,直接就在水下搂住了么儿的腰。陆云泽侧头过来看他,他也一脸平静。
“毕竟是在水里,安全第一。”
陆云泽眨了眨眼,笑了,大大方方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叹了口气,脚还在水里踢了两下,“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将近九个月啊……总算能把这些认购证卖出去了。”
虽然今天才入账了五十万,还有更多的认购证在酒店房间里放着,但陆云泽还是露出了小酒窝,“对了,你还没和我说你是怎么卖的呢?真的有个大老板?”
“应该是的。”贺邵承垂眸看着么儿,尽管胳膊都泡在温水里了,但依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陆云泽腰上的那一份柔软和光滑,“他一个人拿不出五十万,先请我和姥爷去喝了杯茶,等那边给他打钱到账后才去的银行。”
“呼,我好怕你被抢了,毕竟那么多……也五十万呢。”陆云泽眨了眨眼,呼出了一口气,“想要稳妥地卖掉这些认购证也真不容易。”
“嗯,但是……我长得比较特殊吧。”贺邵承低笑了一声,“他们就觉得我好像有背景,还挺客气的。”
陆云泽瞧了瞧,贺邵承那张脸已经长开了,和未来的那个他在面容上差别不大,确实会让人产生他拥有特殊背景的感觉。更何况人靠衣装,这家伙出门就是那样子的一套,简直和海外归国的华侨一样……
“唔,那你就继续端着点。”他又踢了一下水,那边姥爷已经游了两个来回了,出了一身汗,似乎是打算歇歇的模样,“我们卖完了本子,拿了钱,就去问问哪里能买房。”
“真的打算住到上海来了?”贺邵承微微皱眉,“姥爷那边……”
“你要炒股的嘛。”陆云泽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是很希望姥爷一块儿来的,但他也明白,老人家离不开平县了。平县有曾姥爷大半辈子的记忆,也有他现在引以为傲的厂子,如果就这样搬到上海来,曾姥爷人生地不熟,那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而他自己对上海的感情又颇为特殊,毕竟上辈子也在这个地方住了那么久,仿佛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而且,上海的资源什么,确实会好一点。”他没忘记自己刚重生时的决定,他这辈子是要让贺邵承好好读书,和他一样规规矩矩的去考大学,走正经路子的,“我们省里头才几个好学校呀?上海这边好学校多多了,整个城市也更开放……”
“么儿……”贺邵承看着他,抿了抿唇,“我可以……不炒股的。买了放在那儿也是一样。反正按照现在的情况,都是涨,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陆云泽瞅了他一眼,腮帮子鼓起来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是涨了,从未来的角度,还涨了不少。但中途怎么可能不波动呢?他虽然记不清楚时间,但也知道有那么几次,整个大盘都跌到底去了,让一群人都哭天抢地,差点就没排队从上交所的楼顶往下跳了!
“你读了那么多书了,怎么还这么蠢?你觉得有可能一直涨吗?”他嘟囔着,言语之中满是嫌弃,“贺邵承,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经济水平配得上这样水涨船高的股市指数吗?”
贺邵承一愣,想了想那疯狂的证券所,又想了想平县许多普通老百姓买肉都拮据的生活情况,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只是一部分人富起来了……”
“那我问你,股票这样涨,大家都赚钱了,赚的钱从哪来的?”陆云泽鼓了鼓腮帮子,觉得贺邵承真是蠢,明明有的时候还挺聪明的,怎么就犯愣呢?
贺邵承皱了皱眉,“一方面是市值的扩大,一方面是厂家的盈利分红……”
“错了。”陆云泽看着他,叹了口气,“能量都守恒呢,钱难道会凭空冒出来吗?不换成现金,虚拟价格再怎么高都没有用,只有在卖出之后才是赚了的。但是想要卖掉股票,肯定要有一个人买吧?你赚的钱,就是后来买的人给的。”
“你别看现在拼命地在涨,所有人都在赚,这就和击鼓传花似的,总要有人接手。而接手的人不可能无穷无尽,最终就是下跌。后面人亏的钱,才是前面赚的,别的什么都没用。”
他戳了戳贺邵承的肚子,“你这下能明白了吧?想要赚钱,还是得看好了,我不是说你要天天去证券所里坐着,一天交易好几回。但是感觉涨到差不多了,是咱们这个市场负荷的极限了,就赶紧卖掉。”
贺邵承被说了一顿,目光还依旧十分柔和。他似乎最喜欢听么儿这样叨叨,尽管他心里其实知道正确的答案,也甘愿让么儿把他教训一顿。
“嗯。”
他点了点头,“我听你的,那我们之后就搬到上海来。”
“学校也转一下……咱们可以走前再去一中和同学们告个别。”陆云泽继续叨叨着以后的打算,“对了,我们两个要不跳级吧?感觉初中的东西也比较简单……”
“直接跳去高中?”
“啊……那太快了,不要,还是先跳到初三去。”陆云泽想了想,眨了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小酒窝露出来了,“咱们两个要好好学习了,上海的教育水平肯定要比平县高多了,可没那么容易再拿第一……”
三个人先在汤池里泡了半个小时,跑得热透了之后才走到了边上的休息区。陆云泽皮肤白,此时被泡过的地方就泛起了一层粉红,刚刚好到腰的位置,分界特别明显。而那一双腿则又被泡得水光光的,都看不到那些细小的汗毛了。贺邵承的呼吸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
他不能……总是去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云泽要了个大浴巾,把自己一裹,找了个躺椅躺下了。
曾姥爷还是头一回坐这个躺椅呢,原先村里头有的人家有,但他一直节约着钱,没去买过这种东西。这会儿往后一躺,还能摇摇,真是舒坦!老头子也拿了个浴巾把自己肚子盖上,接着就在那儿准备眯一会儿了。贺邵承却没躺下,而是拿着房卡去点了一份蛋糕,拿过来给么儿。
陆云泽瞅见精致漂亮的小蛋糕,就吸了吸鼻子,像是汽水儿遇到了好吃的一样,闻着味就起来了。
那蛋糕就一份,勺子也只给了一个,是巧克力味的,上面还裹着一层特别诱人的熔岩巧克力。他舀了一勺,吃了,抬眸看向正盯着自己的贺邵承。
“专门给我的?”陆云泽戳了一下蛋糕,又舔了一口表面的融化巧克力。
“嗯,你刚才不是说要吃点心的吗?”么儿说的每一句话,贺邵承都有深深地记在心里。
陆云泽又戳了一下蛋糕,“可是,我也不要吃这么多呀。”
他先吃了半个,就坐在那儿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因为舔得很干净,唇角也没留下巧克力的渣。不过吃完了上层那一半裹着酱的,他就把剩下来的还给了贺邵承,“还有半个蛋糕胚,你吃。”
“好。”贺邵承接过了,就用着么儿刚才抿过的勺子,把剩下来的半个也吃了个干净。
曾姥爷是舒服坏了,泡个澡又睡个觉,差点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呼噜了!陆云泽觉得让姥爷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也好,因此等身上冷了以后便又和贺邵承去汤池里泡了泡。两个人还一块儿试图游泳——说起来他自己是南方人,贺邵承原先是北方的,应该他擅长游泳一点。但其实陆云泽却是个旱鸭子,在水里头扑腾了几下就不行了,双腿怎么蹬都没法往前。
贺邵承便拉着么儿在水里走,让他能够稍微体会一下游泳的感觉。
身上的汗出了不少,虽然汤池泡着舒服,但毕竟是个公共场合,并不能说泡了就当做洗了把澡的。一方面这水不干净,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别的人身上有没有病菌什么。因此两个人上来后,把姥爷喊醒,又去更衣室里单独冲了把澡。
更衣室是单独隔间的,并非澡堂子似的大通间,沐浴露、洗发露这种东西都是每个隔间自备。陆云泽脱了衣服,热水冲到身上,特别舒服地放松了全身。他伸手去墙边按洗发露,准备先把头发搓一搓——
“诶?”他眨了眨眼,“没有了……”
贺邵承本在一个人冲澡,结果就看到自己的门被推开了。他还以为是有陌生人过来,眉头瞬间皱起,伸手就要去把门重新按上。结果么儿的脑袋却探了进来,接着则是整个人。
“我那边没有洗发露了,你借我点。”陆云泽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看着贺邵承,目光特别干净。
但是贺邵承就不行了。
心脏在这一瞬间差点要炸了,他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看到面前的么儿……一个……和他一样,什么都没穿的么儿!耳根烫到几乎发烧,贺邵承不住的后退了一步,又过了一秒才低哑地“嗯”了一声。
陆云泽已经去按墙壁上的洗发露了。
他也没客气,直接往头发上一拍,说了一声“谢谢”后就走了。
只留下贺邵承一个人,在浴室的隔间里。
水花还在不断的撒,把他的面孔都弄湿了。但贺邵承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样,只会怔怔地靠着墙壁发愣。脑海里满是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他知道么儿很白,但没有想到能够这样的白,就像是一枚嫩鸡蛋被剥开了壳……
手慢慢地捂住了脸,贺邵承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没救了。
心脏如骏马奔腾似的在跳,他明明去年这个时候,天天晚上都和么儿一块儿在厨房里,或者后院冲澡。为什么当时就不会有任何的特殊感觉呢?他知道自己不对劲,这段时间都很不对劲,自从开始想要紧抱着么儿睡觉开始,他似乎就越来越贪婪了。明明当初只是躺在对方的身边,把一只胳膊给么儿抱着,他就能够很安稳地入睡……
花洒的水声遮掩了许多,没有人知道贺邵承一个人在隔间里做了什么。
陆云泽好好地洗了把澡,身上都香喷喷的,才去换了衣服,上了楼。
曾姥爷也洗好了。
虽然他们县城那套房里就有花洒淋浴,但家里头说句实话,那水总是力道不足,哪有这小锦江的花洒那样舒坦的呢?他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好,笑呵呵的,拿了毛巾好好地擦干了身上,换好了衣服和外孙一块儿坐在门口等小贺。贺邵承又过了片刻才出来,只披了一件这边免费提供的浴袍,没再穿自己的衬衫和西裤。
“走吧。”他抿着唇,神色很平静。
酒店提供免费洗衣的服务,他们上了楼就给楼下接待打了电话,让阿姨过来拿走了衣服。不过衬衫裤子什么还好,底裤这种私人的东西,他们还是自己手搓的。陆云泽把自己的平角裤挂在了衣架上,那边贺邵承也洗好了,拿过来一起挂着了。
“明天早上我们还是在这儿吃个自助早餐,然后就去接着把认购证卖了。”陆云泽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瘫在了床上,“姥爷,看电视不?这个电视比咱们家的都大。”
“当然要看!我还没瞧过上海本地台是什么样呢。”曾老头嘿嘿地笑着,觉得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三个人都上了床,曾姥爷一张,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张,都开着空调盖着被子,奢侈又舒坦。贺邵承这次是穿了一件短袖睡衣了,裤子也套了一条,和么儿一样,几乎是情侣装。但在曾姥爷看来,他只觉得两个孩子像是一对亲密的兄弟。
老头根本不会往乱七八糟的角度考虑,开了电视就认真地听起了上海本地电视台晚间鸡毛蒜皮档。虽然上海话和他们平县的方言不大一样,但南方的方言都是共通的,就一点口音区别罢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这种讲邻里之间破事儿的节目,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陆云泽也是一样,眼睛都不带眨的。
贺邵承的目光则时不时的要落到么儿的身上,耳根也泛着一层格外深的红。
他们看到了十点钟,关了电视又关了灯,都躺到了被子里去。曾老头那是真的困了,如果之前不是外孙喊他,他估计都要在六楼的温泉边上睡一晚上了。陆云泽也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枕着一个大枕头,一只手还压在枕头底下。他吸了吸鼻子,嗅到了自己和贺邵承身上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香气,觉得也挺好闻的。
“咱们屋里没蚊子吧?”他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贺邵承伸手过去,胳膊略微有些紧绷,但还是如往常一样把么儿的腰搂住了,接着再顺势把人往自己怀里紧搂几分,“边上有蚊香。”
“嗯嗯,那晚安啦。”陆云泽这才闭上了眼睛,乖乖地蜷在他怀里。
抱着么儿,贺邵承本该是能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睡觉的。但在今夜,或许是因为淋浴时的那件事,他却又一次失眠了起来。他最后是冲的冷水澡,强迫着自己泛红的面孔恢复到正常;但此时在黑夜之中,脸颊却是和耳根一样烧了起来,烫得他感觉心脏都要蹦出胸膛了。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么儿……
么儿……是他的。
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出去散步,一起睡觉……
明明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够?
人心果然是从不知道满足的。
他感受到了陆云泽浅浅的呼吸,也听到了曾姥爷打起来的呼噜。这个深夜,贺邵承就一个人闭着眼睛失眠,直到凌晨一两点才勉强跟着睡着了。
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他的眼眶格外明显地泛起了一点黑。
但是帅的人和丑的人有黑眼圈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贺邵承,此时整个眼窝就像是上了一层棕色的眼影,显得那双眼眸更深邃了几分,不认识他的人是根本看不出来这其实是黑眼圈。但陆云泽天天和他在一起,立马就发觉了不对劲,按着他的脸好生的盯了一会儿,特别疑惑地问道:
“怎么回事啊?咱们昨天晚上不是睡得挺早的么。”
贺邵承抿了抿唇,坐起来穿了衣服,“可能白天有点累了。没事,过段时间会自己消的。”
“噢……”想到昨天对方去卖认购证的事儿,陆云泽也就真的信了这个理由,觉得贺邵承也挺辛苦的,明明比他还小大半年,但却得装作一个成年人去和那些贩子交涉。他鼓了鼓腮帮子,今天特别主动地去把他、姥爷还有对方三个人的牙膏都挤好了。曾姥爷今个那是舒服啊,早上起来看到柜台上的熊猫香烟,都有点想尝尝了。
“么儿……姥爷,要不,就抽一根这个熊猫看看?姥爷还没见过这么高档的烟呢……”他嘿嘿地笑着,试图和外孙说情。
陆云泽晃了晃手里的牙刷,“不行,都那么久没抽烟了,这回破戒下次更难戒。姥爷你过来刷牙洗脸,咱们等会儿去楼下吃自助餐去,您留着肚子吃点小点心不好嘛?比如说龙须酥啊,叉烧包子啊……”
曾姥爷想了想,叹了口气,只得把那香烟放了回去。
他是很无奈的,自己就抽烟喝酒这一个爱好,现在那是被外孙卡得死死的,从去年到今天还真的都没再抽过了!不过他心里头也知道外孙是为了自己好,之前还让他们厂子去搞集体体检呢……这孩子,也是孝顺的,他这个老头就勉为其难地配合配合吧。
曾国强这样一想,就不纠结香烟的事儿了,刷了牙洗了脸,和孩子们一起去了楼下。一个标间其实只配两张餐券,他们又付钱添了一张,这才一起进了餐厅。
因为起得早,人也依旧不是很多。
酒店主要准备的是散客小餐桌,也有几个大的十二人桌,不过都在后面单独划了一块。两旁都是自助的早点,从普通的稀饭、油条、豆浆、豆腐花,到精致的中式糕点,再到外国人会更喜欢的面包、果酱、沙拉、薯条,几乎是应有尽有。曾老头从没想过,就只是早饭还能吃出这么多花样来,整个人都傻了。他也是头一回吃“自助餐”,都不知道是个什么自助法。
说起来,也理应是第一次来这种自助餐厅的陆云泽和贺邵承却都很习以为常,带着曾姥爷从边上拿了餐盘。
“姥爷,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了。”他瞧了瞧,先在盘子里来了点开胃的榨菜,打算再去打一碗米粥,“不用客气的。”
“好……好嘞。”曾国强点点头,也没和平时一样去吃那粥、豆浆,都是挑的平时没见过的东西。
光是一顿早餐,老头子就吃得肚子撑起来了,觉得今天午饭都不用再吃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倒还好,就只是说吃饱,没贪吃什么东西。在贺邵承眼里,尽管锦江饭店的一切都是精致的,早餐也都做得像国宴一样;但这一切依旧比不上当初么儿给他下的那一碗面,那一碗只有西红柿、青菜和鸡蛋的农家灶火素面。
贺邵承先去买了个手机,接着才联系了昨天的人,又贩售了一百本认购证。
现在认购证十分抢手,只是过了一天,价格又涨了五百上去。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手里这么多本,不能只卖给同一个人,因此下午还又去找了其他的贩子,分散出售了一百多本。陆云泽和曾姥爷也一块儿帮忙,总之能卖一些就卖一些。
他们家的银行卡上,加起来的资金就这样快速突破了三百万。
曾姥爷跟着卖,一开始还觉得手抖,每一本认购证给出去,就能换一万多块钱呐!他现在却只剩下了感慨,因为不到一个月之前,他女儿还因为新丈夫化工厂的事儿,为了五十万绑架了他两个外孙……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因此只是在心里叹息罢了。
认购证应当还要俏一段时间,因此来上海的第四天,陆云泽就没再让贺邵承去谈生意了,而是拉着姥爷在宾馆里睡了个懒觉,接着再去上海热闹的地方逛逛。做事情还是要劳逸结合,他觉得贺邵承这几天都累坏了,那哪成呢?
外滩当然是个好去处,可以欣赏一下大海的风景。他们平县连个小破湖都没有,根本瞧不见这样广阔的大海。陆云泽去百货大楼买了个傻瓜式尼康胶卷相机——这可是个烧钱的小东西,在这个时代都属于身份的象征。他让姥爷站在海边,好好的拍了几张照,还都是彩色的,让曾老头啧啧称奇。
因为是傻瓜式相机,比较简单,设置好了按一下就能拍。曾老头也没光让外孙和小贺给他拍照,拿着相机就站到了远处,让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咔嚓”一声,给陆云泽和贺邵承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合照——
贺邵承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手揽着么儿,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抿着微笑,站得笔直。而在他身边的陆云泽就直接把双手往后,摆出了个挥舞的姿势,笑得格外开心。
“你干嘛这么严肃啊。”陆云泽戳戳他的腰,又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快点,现在这边又没别人,你随意点,咱们不是在拍学生照……”
被么儿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顿,贺邵承也就逐渐放开了,陪着他一起在海边大笑。风很凉爽,因此就算太阳有些烈,三个人都没有感觉到热。曾老头觉得相机这个东西可真是有意思,就那么“咔嚓”一下,所有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了,再也不会改变,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个瞬间。他拍了不少照片,有人的,有海的,也有上海那些民国风情的建筑。总之所有他觉得新奇的,有意思的东西,他都给拍了下来,然后在下午戳了戳外孙,问他哪里能把这些照片给印出来。
陆云泽把里头的胶卷拿了出来,“把这个送去相片打印店就行了。不过也要时间呢,今晚我去问问酒店附近哪里有,先把今天的打出来再说。”
曾姥爷连连说好,脸上也笑出了褶子:“真是个好东西……我要把照片拿去给你姥姥瞧瞧,她还没来过上海呢!”
他们又去逛了最热闹的南京路,一整排商铺,来来往往都是人,是当之无愧的“中华第一街”。手里有了钱,曾老头也就不节约了,瞅见喜欢的小东西就给带上,打算回厂子了之后送点给员工们。陆云泽物欲比较低,只是买了一根水果糖葫芦在吃,因为是夏天,还得快点,否则糖浆就要化了。他在杆子上裹了张餐巾纸,这才没让糖浆滴落到手上,不过吃完了之后还是觉得腻味,又喝了一瓶冰矿泉水才好。
贺邵承则是在一家玉器店里,挑了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
尽管他脖子上戴着的那一枚也不错,也是从百货大楼这种正儿八经的地方买的。但对比此时他选中的,那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东西了。这一块玉格外的白皙,就像陆云泽胳膊里头最嫩的那块肉一样白,整个又泛着一层脂光,确实像是羊脂凝出来的玉了。
陆云泽的生日是六月二十六号,那会儿刚好还在水灾,不少店铺都被淹了,哪里还能买到像样的东西。当时么儿也没心情庆祝,只是吃了碗曾姥爷下的长寿面,其余的事情就都没有做了。贺邵承此时便想给么儿补上这份生日礼物,因此才挑选了这块平安扣。
陆云泽过来瞧他,结果就被戴上了红色的绳子。低头一看,胸前还是块特别圆润,特别细纯水足的羊脂玉。
“给我的?”他眨了眨眼,瞅了瞅面前的贺邵承。
“嗯,补的生日礼物。”贺邵承垂着眸,觉得这块玉确实很合适对方。他的脑海里甚至自动冒出了么儿只戴着这块玉的样子……
心口又是重重地一跳,提醒着他自己想的有些越界了。
贺邵承不动声色,又伸手去摸了摸么儿胸口的那枚平安扣,这才转身去付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