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前期已经尽力疏散低洼地区的群众,但当周边三个县城都彻底被水淹没时,再怎样的疏散也变得无力了起来。过去的家园消失不见,一眼望去尽是混黄混黄的洪水,只能看见一些小楼的半截身影。树木成了水上的灌木,看不见树干,只有树顶的枝叶。有的树干被洪水冲断,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就那么一路往下飘着,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救援队伍的船艘在每一个可能有人滞留的地方来回搜救。
这个时候,家里楼层高的也早已不只把这个“家”当做自己的了,邻里邻居没能提前躲开的全都聚集在一起,站在窗台口等着船艘来转移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当没了,所有人的面孔上都看不到喜色,只有对这个世界还懵懂无知的稚童看着这场好大好大的水在开心地戏耍。但起码他们还活着,还有希望,只要等水退了,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政府再帮帮忙……
陆云泽和贺邵承跟着一支抢险队,去了一个交通并不发达,且远离城区的村子。
因为灾情严重,尽管他们跟随的抢险队是一只子弟兵组成的队伍,但也并不拒绝民间力量的加入,尤其年轻力壮,能够帮着挑泥沙的小伙子。
陆云泽和贺邵承在短短十来天内给予的资金援助数额庞大,虽然无法和国家调配的资金比,但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省政府安排了随行人员,对方心里其实不大希望这两个身份贵重的人直接前往一线——毕竟面对着时刻能把一个人卷没的大水,人类真的太渺小了。
谁都知道,现在冲在最前面的危险性。
但这些天跟着他们,看着这两个人竭尽一切地去援助百姓,随行的负责人自己也很难以言喻那种感觉。
他做不到阻止,只能选了这个安全性相对高一点的抢险队。
这天,他们一起去的村落相对来说地势还比较高,所以并没有被淹没,但因为交通不发达,又被困了十余日,很可能会进入弹尽粮绝状态。更何况就算现在没有被淹没,但背靠着一座山,山上泥土不实,在洪水的冲袭下发生泥石流也是有可能的。因此,他们必须提前把这个村落的人转移出来,一起安置到集中的地方去——
陆云泽的脚上已经套了一双塑胶靴子,将他的小腿都裹住,但每走一步,依旧要陷下去整个脚掌。
“快到了,再坚持坚持!这个村子唯一对外的交通是一座桥,但已经损毁,所以接下来到了河边,我们要先送冲锋舟过去,再建立索桥渡河!”
队长在前面嘶吼着,嗓音已经因为连日的吼叫而沙哑。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嗓音不够大,他的队员是根本无法听清的。
雨水还在下,虽然是小雨,但也给他们的行进带来了极大的阻力,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将原本就已经脏了的迷彩服再摔上一层泥水。正常的道路此刻被水淹没,他们只能在土坡中开辟一条新的道路,用双脚去踩出一条道!虽然也有三辆装载着橡皮冲锋舟、救生衣和一些必备物资的柴油三轮车在后面跟着开,但三轮车装满了东西,本身已经无法坐人,更何况此刻泥泞的道路连柴油三轮都开得艰难,坐上去也无济于事。
贺邵承到底是有练武的功底在,所以此时体力还好,还紧握着么儿的手,陪着他一起往前。
脚步深深浅浅,泥被水打得松软,每一脚都着不到力。陆云泽体力目前还好,但呼吸也有些粗重。当初他和贺邵承一起大学军训,说起来也成天成天的跑步、踢正步,可如今面对着大自然给予的挑战,过去的一切训练似乎都显得不堪一提。
“还好吧?”这支抢险队的领队是一个名叫宋毅城的军人,知道这两位的身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接触过几天,这两个年轻的老板给他们抢险队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物资,比如他们现在队伍里的四艘橡皮冲锋艇,否则他们还得扛着小木舟到处跑呢,“这段路比较难走,一定小心。”
“嗯,没事,你把我和云泽当做普通的队员就行。”贺邵承紧拉着陆云泽,手上的力气从未松过,“赶紧把村落里的群众转移出来。”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和士兵们一样的迷彩服,此刻还套着以防万一的救生衣在身上,接着又背了个背包,看上去十分笨重。队伍又安静下来,没有人聊天,也没有人插科打诨,都把体力保存着渡河救援。他们一早出发,之前尽量坐的车,所以步行时间到现在也才一个小时的样子。
中途陆云泽一脚打滑,差点要摔,还是贺邵承紧紧攥着他的手,才让他稳住身形,没跌在地上。
作为云端的老总,他们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来前线。给予的资金已经是对灾区最大的帮助,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提前囤下的物资。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股执念源于何处——
陆云泽咬紧了牙,拉着贺邵承的手,又努力往上跨了一步。
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小桥被冲垮的河道边,原本不算多宽的小河此时已经被湍急的水流冲没了两岸,而且因为周围就有丘陵,水流中还满是泥沙和树枝、石块,虽然算不上泥石流,但也绝不是单纯的河水了。站在河旁,陆云泽就已经觉得心惊,不知道能否顺利渡过,而此刻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害怕,抢险队的子弟兵都立刻从柴油三轮车上搬了冲锋舟下来,打气固定,再拿出绳索。
“水流很急,向前的阻力很大,但一定要撑住,知道没有?”宋毅城吹了一声口哨,检查了一下冲锋舟后面的牵引绳,“第一小组,带上钢索,出发!”
雨淅沥地下,放在平时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雨,但已然堆积的水流却并不那么温柔,如果贸然踏入河中,就算只有小腿膝盖的深度,也能很轻易地将一个小伙子冲倒,然后一路带到下方水深的区域。
冲锋舟被战士们推了下去,几乎是立刻就被水流冲得失去了方向,但船桨硬生生抵在河床上撑住,然后快速的打破水流向前。陆云泽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不知道这艘舟能不能顺利抵达……
其实一切都很快,人和水在争分夺秒,容不得任何的发呆和迟疑。握着船桨滑动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第一小组的队员们也发出了嘶吼,终于在橡皮艇被冲向下游二十多米后抵达了对岸。
这样的距离,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中。
“队长!好了!”
“第二组!”
第一组的队员带着橡皮艇和钢索回到距离他们相对较正的河岸,将钢索拉起,寻找着树干固定。第二组有了第一组带过去的钢索,看似方便许多,只需要顺着牵引往前即可,但实际上水流太急,反而让阻力变得更大了起来,最终不得不松开和钢索扣在一起的那根绳,全凭臂力将冲锋舟送到对岸。
两组队伍带去了两根钢索,成功拉起了一条足够安全稳固的通路。带手柄的滑轮与安全带也已经准备好,安装检查完毕之后,抢险队的队员们便开始一个个的排队前行。
宋毅城身为队长,当然是最后一个走的。
这种溜索游戏在不少景区都有,尤其近几年经济发达了,越来越多的山区都会建一个索道,弄点这样单人滑行的项目,增加本地旅游业收入。但旅游时的溜索是绝对安全的,欣赏的也都是美丽的自然风光;而此刻,他们下方就是湍急的河流,如果身体跌落,那迎接他们的就将是浑浊的洪水。
“两人一组,出发!”
陆云泽和贺邵承握在一起的手依旧没松。
他们在等待期间稍微喝了几口水,又啃了一条巧克力补充体能。两根钢索足以承载两个人的体重,滑到对岸之后,安全绳及滑轮就会被下方的一根尼龙绳再拉回来。
两边的高低差完全靠钢索系在树上的位置,接近对岸的地方就算蜷起双腿,也将触碰到湍急的河水。之后去接了村民,他们还要从对岸过来,因此这里将留下两个人看守,方便之后接应。
轮到他们时,宋毅城明显更上心了几分。
他队伍里多的民间人士也有几个,但对于这两个人,他实在是必须多关心一点,毕竟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不过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的表现一直让他惊讶,不仅从未拖过后腿,还确实给他们队伍带来了无数的帮助。
面前的绳索非专业人士应该没有见过,尽管刚才队员们都已经反复使用,想必这两个人光看都能看懂了,但他还是仔细嘱咐了几个要点,在贺邵承先固定好安全带时,又给坐在他腿上的陆云泽拉紧了腰上的绳索。
背包此刻已经被转移到了胸前,他们的双手都紧紧握着滑轮的手柄,身体像是连接在一起的一个球。这样的姿势在爱侣之间难免有所暧昧,但此刻无论是谁,都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陆云泽都能感受到贺邵承贴在他耳畔那温热的呼吸。
“好,走!”宋毅城又检查了一下固定情况,这才吹响了哨子,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把。
他的双腿是蜷缩起来的,贺邵承也是一样,在出发的那一刻就贴在么儿的耳畔说了一句“抓紧”。雨点和风吹在他们的面孔上,陆云泽一时间都没睁得开眼睛,身体就已经往前滑了一段距离。他不能伸手揉,手要紧紧抓着滑轮的柄,只能忍着那股涩艰难地睁开。
站在河岸边看和真的在河水上方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整个人都被激流笼罩,根本无处可躲。
“么儿,”贺邵承的嗓音很沉,双腿已经把陆云泽的腿紧紧夹住,完全是个保护的姿态,“前面位置低,马上就要进水一部分了。”
“我知道,”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此刻不能和贺邵承接吻,但从后背不断泛起的那股温暖却在支持着他,“没事,我不怕,我们快点过去,还有其他人要过来。听说到中午的时候雨会变大,到时候就更不好走了,我们不能耽误!”
双脚似乎一下子就没入了水中,水流满是力道,将他们的身体都冲得歪斜过去,还是对岸的队员们拉着绳子过来拽了一把才成功上岸。陆云泽终于能够下来擦擦自己的面孔,但雨水也不干净,揉多了眼睛还不舒服。
贺邵承才脱下安全带,立刻端详起了他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此刻双手也不干净,便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吹么儿略微红肿的眼眸。
“这样舒服点了吗?”
“嗯,好些了,眼睛果然不能多揉,揉多了反而痒。”陆云泽笑了笑,头发湿漉漉的,但面孔倒是被雨水打得更白了几分。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那边其他的队员也已经滑索过来,最后只需要再用滑索运输一下交给村民的物资即可。
柴油三轮车开着山路过来已经很不容易,这个时候只能留在对岸待命。这些物资便一个个分发到了队员们的手里,一人拎上一点,还要背着身上的包,继续往村落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