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几步,看着宋老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徐大奎便停住脚步,转头朝着电影院走去。
略低下头,他凑近一个售票窗口前急得冒汗的男青年,压低声音说道,“大哥,我这?里有三张电影票,马上开场,要不要?”
“九点五十那场吗?那……你们怎么没看?”男青年虽然着急,但头脑相当清醒。
“唉,女人怀孕就是娇气,说是闻不得电影院里的气味。这?不,票就白买了嘛。怎么样,要就赶紧,电影不等人。”徐大奎吊儿郎当的架势,蛮像那么回事?。
男青年消除戒心,他拉着徐大奎离开窗口,有些为难的说道,“票我是要的,不过只要两张。小兄弟,你开什?么价?”
“我就是为了少亏点,窗口一张两毛,我这?里两张三毛。大哥,够意思吧。”说着,徐大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电影票来露了露。刚才他们还没来得及检票,这?不,便宜他了。
“我要,小兄弟给我来两张。”男青年还在犹豫,边上一个眼睛亮了。这?样一来,和?对象看场电影可以省一毛钱?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大哥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我先?来的。”等男青年回过神?来,徐大奎已经完成了一笔交易。他真是急得要掉眼泪,眨眼工夫,票就飞了,他怎么跟对象交代?
“唉,手快有手慢无,怪不得别人。最后一张给你一毛,要不要?”电影已经开场,票价就大跳水啰。
“要。”男青年捏着一张电影票,看着人去场空的电影院门口,眼泪簌落落掉下来。
对象,跑啦。
徐大奎吹着口哨,把几张毛票揣进裤兜。看场电影还能赚钱,这?样的好事最好多来几次。
县城他实在提不起逛的兴趣,要不找个犄角疙瘩眯一会,时间一到就去和宋老师会合。
这?个主意不错。徐大奎认准方向,朝着最近的巷子走去。
啧啧,到哪都能碰到野鸳鸯?前面一对男女一晃而?过,他这?运气,没救了。自诩正直人士,董长征决定逆向而?行。
“呜呜……呜”,这?兄弟可真猛。徐大奎挤眉弄眼的偷笑,他这?个年纪对于男女之事?,正是介于懂和?不懂之间。现在他确定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更要严于律己。
“救……救命……”徐大奎正准备离开,耳廓抖动,便听到风中夹着微弱的呼救声,像女子被人捂着嘴发出的。
锁紧眉头,他凝神?静气,以期能得到更多更确切的信息。如果是二流子祸祸女孩子,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几个月的疯狂特训,也给了他胜利的底气。
“嘀嗒、嘀嗒”,手表秒针不紧不慢的转动,也让徐大奎“砰砰”直跳的心冷静下来,摒弃四周芜杂的噪音,进入忘我的境界。“呜~”,一声极细微的声响传来,这?就够了。
徐大奎像离弦之箭,朝事?发?地点疾驰而?去。他仿佛两肋生翅,单凭脚尖借力,就能在七拐八弯的巷子里消无声息的滑翔。
眨眼之间,徐大奎已经大鹏展翅般降落在不远处。他背靠着墙,调整呼吸,顺便观察地形分?析情况,以求一击必中。
倒霉蛋居然是她?
徐大奎缩回脑袋,神?情凝重,虽然心里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但更多的还是愤怒,一个小姑娘不应该遭这个罪。握紧拳头,眼神逐渐坚定。
红毛衣嘴里塞着一块毛巾,仰面摔倒在地上。巷子里阴暗潮湿,污水纵横,漂亮的毛衣被撕成破布,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娇纵。
红毛衣涕泪四流,惊恐万状的挥舞着双手,拼命挣扎。皮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雪白的尼龙袜渗出殷红的鲜血,看着怪可怜的。
红毛衣身后就是死胡同,穿着黑夹克的高个子男人,就像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站立,饶有趣味的看着猎物垂死挣扎。
“跑啊,怎么不跑了?小娘们性子挺烈,等下哥哥好好教你,什?么才是听话的好姑娘。”
黑夹克用脚扒拉着小姑娘的脚,重点照顾到受伤部位,“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姑娘,瘸了腿又破了身子,肯定嫁不出去啰。那只好我老黑勉为其难,娶回家吧,嘿嘿嘿。”
瘸腿!破身!
不不不,她一个都不想要。爸,妈,天神,救救我吧!红毛衣又疼又怕又?急又怒,拼尽全力往后挪动。脚底的伤口钻心的疼,手估计也刮破了皮,她该怎么办啊?
黑夹克享受够了猎物惊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蹲下来,恶魔般在红毛衣煞白的脸上来回抚摸,然后沿着下巴一路向下,拽着衬衫就想用力。
红毛衣眼睛瞳孔急剧收缩,所有的痛苦惊呼都堵住喉咙口,她不要命的拍打着黑夹克。可她早就浑身乏力,这?些动作软绵绵的,无异于蚍蜉撼树,无力改变事情的结局。
眼泪湿透脸庞,红毛衣绝望的垂下胳膊,像一具只剩呼吸的尸体。在这个肮脏的巷子里,她恐怕在劫难逃。
“啧啧啧,小辣椒怎么不挣扎了?是想通了还是想开了?乖,哥哥疼你。”带着恶臭的大嘴,猴急的凑近冒着青筋的脖颈。
红毛衣绝望的别过头去,心如死灰。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刺破人的鼓膜。
怎么回事?,她……得救了?红毛衣诧异的撑开一条眼缝,只见一个帅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小伙子薅着黑夹克的衣襟,把人摁在墙壁上,挥舞着铁拳,揍得人“嗷嗷”直叫。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黑夹克,此时像死狗一样,被人打的满地找牙不说,还顶着五颜六色的脸,窝囊的合十告饶。
哈哈哈,太解气,太过瘾了。
红毛衣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黑夹克挨打的工夫,她已经一骨碌坐起来,抱着膝盖,挥舞着小拳头加油鼓劲。
她眼睛因兴奋亮晶晶的,加上未干的眼泪鼻涕,以及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看着怪滑稽的。
”嗷呜,兄弟、大哥、亲哥,饶了小弟我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吃奶的……吃奶的小弟弟,你放了我吧。
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大哥,嗷!”
徐大奎转了转手腕,还有力气求饶,看来他打的太轻,“砰砰砰”,把黑夹克当成了人肉沙包。
“嗷嗷嗷,大哥,我……错了。”黑夹克颤悠悠的站不住脚,面条似的往下滑。这?小子真狠,往死里打往疼的地打,他,受不了啦。
“啪叽”,黑夹克跌坐在墙角,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棒了,大哥你太厉害了。”红毛衣快活的想跳起来转圈,对于这?个逆着光的天神,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她宣布,从今天起,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天神?。
在危急关头,救她于水火的天神。
“咳咳”,红毛衣衬衫被黑夹克扯掉几粒扣子,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嫩滑的肌肤,从徐大奎的角度,隐约可见漂亮的弧度。
迅速回头,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不情不愿的脱下外套,徐大奎远远的丢给红毛衣,“衣服你先?穿着。”
“嗯”,穿上带着体温的外套,红毛衣还拉着衣襟嗅了嗅,是清爽的皂荚味,还有……让她心如撞鹿的“天神”味。
衣服穿在红毛衣身上空荡荡的遮住屁股,把衣袖挽上好多圈,才勉强露出手腕。看到雪白的手腕一圈乌黑发?紫的伤痕,红毛衣一阵后怕,扯紧天神的衣服抽抽搭搭呜咽起来。
天神的味道包裹着她,给了她无限的勇气,高高的抬起头,专注的看向徐大奎,想要铭记天神俊逸非凡的相貌。
“是你?”
红毛衣尴尬的咽了咽口水,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抱着膝盖干咳不停。天神居然是自己批评过的那个年轻人,这?就……不好意思了。
“是我。要帮你叫公安吗?”徐大奎清楚,这?个年代名声大于一切,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人是大多数,他只能尊重。
至于记得红毛衣,那是因为她对宋老师出言不逊。
“不要!”红毛衣声音慌乱凄厉,她这副模样叫公安,以后别想好了。虽然这样说,可眼泪又?一次哗啦啦的掉下来,真的好想让这?个人渣得到报应。
搓了搓胳膊,徐大奎激荡的心情逐渐冷却,汗意消散,他开始觉得冷,剥下“黑夹克”的夹克,嫌弃的撇撇嘴,将就吧。
“唉,兄弟,谢谢你的外套,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看着黑夹克连滚带爬屁滚尿流,红毛衣却是开心不起来,她抱着膝盖失声痛哭。短短时间里,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磨难,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能支撑到现在已经非常坚强。
“喂,你一个人回家吧,我走了。”徐大奎套上黑夹克,大小正合适。双手插在衣兜,他潇洒的转身就走。
女人哭哭啼啼就是麻烦。
“别走,我求你别走,我害怕。”红毛衣缩在墙角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猫,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我还要找我姐他们,没空陪你。要不,我帮你叫个人来?”徐大奎没有回头,后面的红毛衣哭的他心烦,可真一走了之,他也做不出来。
“嗝,那你必须陪我等,等有人来了你才可以离开。”红毛衣任性的说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说实话,她现在除了天神,谁都不信。
“我叫唐珍珍,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定会让我爸爸好好感谢你,真的。我爸真的是县委书记,他可厉害了。”
“请叫我雷锋。”徐大奎背靠墙壁,无奈的抬头望天。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有时候讲话容易得罪人,不过我不是有意的。那件红大衣好漂亮,是哪买的呀?”唐珍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自己做的。”
“真的吗?是你姐自己做的?能可以帮我做一件吗?我出钱,两倍。”唐珍珍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开心至极的笑容,又?竖起两根手指,表示自己的大方。
“做梦吧。”他都没有,红毛衣可真敢想。
“你是不是一直这样沉默内敛?那你,会不会嫌我话多?我告诉你,我平常不这?样的,主要是……主要是和你一见如故,嘻嘻嘻。”主要是我愿意跟你说话。
“没事。”反正一锤子买卖。徐大奎抬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这?唐毛衣的爸爸怎么还没到?真是急死个人。
“你看表干什?么?是肚子饿了吗?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等下我让爸爸请你吃饭,好不好?你救了我,我爸他一定非常感激你。”
“不用。”他可是要请宋老师吃国营饭店的人。
“你……那你要什?么感谢?只要我办得到,我办不到我爸也一定可以办到,绝对不会失信于你。”天神什?么都好,就是过于低调谦虚。
“举手之劳。”赶紧放过我吧,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徐大奎觉得已经被吵的脑壳疼。
唐珍珍嘟起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问出来,不开心。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天神对她另眼相看?
“珍珍,你在哪?”
呼喊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在巷子口响起,想来就是那“县委书记”到了。徐大奎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那一团花脸猫,用最后的耐心说道,“你爸爸来了,再见。”
不等红毛衣回答,徐大奎一个闪身,消失不见。离开前的最后一眼,是花脸猫涌出眼眶的泪珠,以及眼睛里无尽的控诉。
控诉?!想他徐大奎先?救人后陪聊,还要被控诉,他招谁惹谁了?
贴墙隐蔽身形,看着一个步履踉跄的中年男人扑进巷子,随即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红毛衣安全了!徐大奎心里大石落下,这?才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快步朝国营饭店赶去。
“咦,阿土你今天出门,穿的好像不是这件衣服啊?”宋渝拉着徐大奎,担忧的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就怕孩子在外面受欺负。
糟糕,忘把衣服给拿回来。
“刚刚遇到一个熟人,他实在是太热情,非要把新买的夹克给我穿。我盛情难却,只能勉为其难接受。”好险,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急智。
也对哈,黑夹克可不就是免费赠送嘛。
“宋老师,身体好点了吗?”
宋渝见阿土关心她,不由的露出愉悦的姨母笑,自家的孩子就是这么懂事?,越看越讨人喜欢。
“在小树林休息了一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好多了。再次强调,这?电影院我是绝对不会再进去的。”说着,宋渝仍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媳妇,那你岂不是只有看露天电影的命?”董长征见宋渝过于排斥电影院,忍不住笑着调侃,“屋子里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舒服多了。”
没好气的瞪了夫君一眼,小树林的账,她回家再好好跟他算。
知道自己做的过火,惹媳妇生气,董长征谄媚的扶着媳妇的胳膊,殷勤的走向国营饭店。
这?……就是传说中的国营饭店?
说失望,那是肯定的。
名气如此之大,出现在大家嘴里次数之多,她已经把它想象成京都状元楼那么宏伟华丽。上辈子,多少闺阁淑女的梦想,就是攒钱到状元楼吃一顿,然后与文曲星们,来一场浪漫邂逅。
所以,眼前这?半新不旧,面积不大的就是国营饭店?简直就是欺诈!枉她日思夜盼,朝思暮想,以为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结果,却是满脸皱纹的老汉?
太欺负人了!
国营饭店十点五十准时开门营业,现在饭店里人不多,只坐了稀稀拉拉三五桌。
徐大奎熟门熟路的来到窗口,对,依旧是换汤不换药的拱形小窗口,后面坐着一个举着小圆镜,正顾影自怜的女同志。
“服务员,点菜。”
“自己看今日菜单。”服务员漫不经心的扫了徐大奎一眼,随即挤出笑容,“小同志,今天有红焖羊肉,要不要来一份?”
这?小伙子不错,长得不错,身家更不错。手表是梅花牌,进口货,有钱都买不到,夹克是百货商店最新款,她哥为这?磨着了老头子好几天都没成。
徐大奎嘴角抽搐,他透过窗口,正好看见服务员下巴的肥肉来回抖动,国营饭店油水足,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来一份红焖羊肉,糖醋排骨,红烧鱼块,西红柿炒鸡蛋,烂糊白菜,三碗米饭,再加个榨菜肉丝汤吧。”
“小伙子,这?么多你吃的完吗?”服务员觉得自己为顾客操碎了心。
“说吧,一共多少?”
“一共一十九块八毛六,加三斤粮票。”
今天他可是带来五十元巨款出门的土豪,区区二十块不到,毛毛雨啦。徐大奎习惯性的拉开拉链,在外套的内袋里摸索起来。
咦,口袋里怎么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红毛衣配给阿土,可写着写着我又觉得红毛衣过于娇纵,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