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渝,桂香嫂”,唐玉敏斜签着身体,在沙发上搭了半个屁股,脸上愁云密布,“都五天了,祁科长答应我的布料还没有?发,怎么办?”
当初祁发宝拍着胸脯保证,三天之内必定发货,她当时头一昏,货款就全付了出去。
刚钱掏出去她就后悔,可祁科长已经笑眯眯的接了过去,她……就是反悔都来不及。
走出祁科长家,唐玉敏就心?烦意?乱,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可等她回到?小楼,她又换上志得意?满的笑容,跟宋渝她们打下?包票。
别慌,祁科长为?人?和气做事爽快,拜托他的事一定不会有??题的。
唐玉敏日日祈祷,都快把自己?折磨到?神经衰弱。这五天里,她是看谁都不顺眼,却偏偏还要在宋渝她们面前?强颜欢笑。
回到?房间,她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垮下?脸瘫在床上,连牛牛都挨了几?下?屁股。
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两天,预感成真,事情果然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怎么简单的事她都办不好,她真是个废物!
今儿个一大早,唐玉敏找了个借口,就匆匆忙忙跑到?厂子门口蹲守,她一定要从?祁发宝嘴里掏出一个答复。
“祁科长!”唐玉敏揣着手迎了上去,堵住了正上班的祁发宝。
“嘿嘿嘿”,行色匆匆的工人?挤眉弄眼,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唐玉敏心?急如焚,顾不得大家探究的眼光,她大步上前?,拉着祁发宝就往角落里走。这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她只能偷偷摸摸搞。
“哄”,正是上班高峰,厂子门口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大家似乎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也对,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起?,都看出老茧来了。
大伙只是随意?扫了唐玉敏几?眼,暗地里对着祁发宝竖起?大拇指。这个女同志漂亮,还是祁科长水平高。
祁发宝无?奈的摇头,被动的到?了墙角。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来了个先发制人?,“这位女同志,你一大早就拉拉扯扯,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唐玉敏被对方话里的无?动于衷吓着了,她眼泪汪汪的怒视着祁发宝,哆哆嗦嗦说道,“祁、祁主任,我是唐玉敏啊。五天前?我们刚刚碰过头,是为?了、为?了布料的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祁发宝把公文包拎到?手里,还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看唐玉敏,好半天后还是摇摇头,“这位女同志你怕是癔症了吧,五天前?我老老实实在家,根本?没有?见过你。我记性很好,不可能记错的。”
祁发宝这个王八蛋收了钱不但不发货,还反咬一口。唐玉敏气的浑身哆嗦,她指着对方的鼻子,以最凶很的表情说道,“祁发宝,我亲手把六百块钱交给你的,想赖账,没门!”
“哦,然后呢?”祁发宝不以为?意?,反而气定神闲的欣赏起?唐玉敏气恼的神态,还有?她因为?愤怒绯红的脸色,当真是艳如桃李啊。
“你!”被祁发宝□□裸眼神的盯着,唐玉敏已经连呼吸都不会了。她拼命用指甲掐着手掌,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印记,疼痛才能让她鼓起?勇气。
“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来是为?了当时的协议,只要你把布料发给我,前?面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我不追究。”
“啧啧,我祁某人?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无?耻之徒,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说给了我钱,那收据呢?你说我们有?协议,那你拿出来啊?还有?,你要买布料也应该通过厂部,私下?找我交易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笑呵呵的祁发宝突然变脸,指着唐玉敏义正辞严的加以反驳。
事情居然有?这么多漏洞!
唐玉敏恨不得撕了自己?,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悔不当初。为?什么她想不开要和宋渝别苗头,现在事情办的一团糟,她该如何收场?
“是祁科长你拍着胸脯让我放心?,说不要什么收据合同,你一定会如约履责,我才会把货款全部交给你的。现在你敢赖账,就不怕我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祁发宝笑容更盛,他竖起?一根手指,肯定的摇了摇,“你不会的。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你有?放不下?的人?和事,绝不会轻易舍弃生命,我说的对吗,唐玉敏?”
“你这个混蛋。”唐玉敏被祁发宝最后一句话气的脸色铁青,这混蛋是在告诉她,他什么都记得,可就是打死不承认,她又能如何?
“噔噔噔”后退几?步,唐玉敏背摔到?墙壁上,然后捂着嘴放声大哭。是她太大意?了!这个年代有?人?一诺千金,也有?人?出尔反尔。
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骗子里的老手。六百块钱要打水漂,她心?如刀绞,哭的不能自已。
啧啧啧,这女人?也太好骗了吧?祁发宝得意?的扬起?嘴角,走近几?步,近距离欣赏猎物的美貌。
“别哭,哭的人?心?疼。”祁发宝皱起?眉头,心?疼的似乎声音都在颤抖,“哎,我……我们的交易本?就见不得人?,你那天来找我,被我老婆看的一清二楚,她以工作?前?程要挟我,抢走了钱,唉。”
唐玉敏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的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光,重新打量眼前?的骗子。
三十来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光,褪去青年人?的毛燥,又没有?中年人?的沉闷,加上得体的穿着,更显得风度翩翩,成熟稳重。
现在,这个男人?脸上写满了痛苦,还有?眼睛里闪过的内疚,莫名的让唐玉敏多了几?分信任。
也许,他有?难言的苦衷?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顿,我不怪你,这是我自找的。”祁发宝把公文包抱到?胸前?,反身靠到?了墙上,和唐玉敏并排。
他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我和妻子的婚姻是政治产物,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她一直以来都控制欲极强,我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女性,她都要查个底朝天。我很困扰,因为?这已经影响到?我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不瞒你说,我曾经想过自杀,可想到?可爱的儿子,我又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祁发宝的叙述不带一丝感情,他用手捂着眼睛,似乎是怕人?看见他的脆弱。
“你的眼泪打动了我,唐玉敏,所以我跟你坦白。钱被我妻子抢走了,肯定要不回来,毕竟,这钱我们解释不清。不过你放心?,我是有?良知的人?,我会慢慢攒钱还你,你放心?。”
“真的?”
透过指缝,祁发宝第一时间发觉唐玉敏的软化,他肆意?的挑了挑眉,对付女人?,他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千真万确。”
“可我不要你还钱,我要的是布料。”唐玉敏眼睛里迸发出光芒,一眨不眨的盯着祁发宝,希望对方能够回心?转意?。
“擦擦,成小花猫了。”
这样亲昵的语气,让唐玉敏羞红了脸。杜岩就是个老干部,让他说情话比登天还难。唐玉敏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现在才知道,她不习惯,一点都不。
她眼红宋渝,眼红她长得好看人?人?喜欢,更羡慕董长征对她俯首帖耳体贴入微。但凡杜岩有?董长征十分之一,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自觉的伸手,在即将触碰到?手帕时,唐玉敏猛的清醒过来,触电般把手缩到?背后。她发什么昏,这可是你的敌人?!
“布料?唐玉敏你脑子不清醒了吧?”祁发宝话锋又一转,他单手撑着墙壁,低头冷笑,“我没有?拿到?钱,却要给你发货,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玉敏吓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怯怯的抱着自己?,喏喏的说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发货?”
再不知道这祁发宝在故意?为?难她,她就白活一遭了。这个男人?反复无?常,阴险狡诈,她……已经落入圈套,像上岸的鱼,无?力扑腾,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男人?大发善心?。
“发货?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要看你出的起?什么价钱,嗯?”祁发宝见唐玉敏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懒得再去伪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资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对吗?”
恶魔般的笑容出现在祁发宝脸上,这个男人?终于露出他的獠牙。
“你无?耻!”唐玉敏不敢置信,怒火中烧,恶狠狠的瞪着祁发宝,恨不得撕烂那副恶毒的嘴脸,“你休想!我唐玉敏就是死,也不会向你这样的混蛋屈服。”
让她背叛杜岩背叛家庭,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布料的事我们没完。”用仅剩的勇气吼完,唐玉敏转身就走。越走,脚步就越沉重,她回家该如何交差啊?
失魂落魄的回到?小楼,唐玉敏拉着宋渝还有?陈桂香,“呜呜”的哭了起?来。无?奈之下?,这事她只能坦白,因为?根本?瞒不住的。
“祁科长那个混蛋,他转身就赖账,也不肯把布料发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伏在沙发扶手上,唐玉敏哭的不能自己?。
宋渝垂眸,在她看来,唐玉敏三分伤心?三分愧疚剩下?的都是表演,为?了掩盖失责,逃脱追究,她不得不这么做。
陈桂香如遭雷劈,半晌回不过神来,六百块钱要打水漂,这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她气,气唐玉敏办事不牢靠;她恨,恨唐玉敏随随便便就把钞票付给对方;可看着这样号啕大哭的唐玉敏,她又狠不下?心?来责骂。
“玉敏啊,你找过祁科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陈桂香揉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他……他的意?思?钱被他老婆抢走了,发货是不可能的,桂香嫂,你骂我吧,打我也好。”唐玉敏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哭着喊着扑进陈桂香怀里,抓起?手就往自己?身上打。
“哎呦,玉敏你这是干什么!”陈桂香忙不迭的抽出手掌,把状若疯癫的唐玉敏紧紧抱住,“傻子,这是那个男人?不讲道理,我不会怪你的。”
“是啊,玉敏你不要这样责备自己?,我们都不会怪你的。”宋渝拍了拍唐玉敏的后背,给她安慰。
这唐玉敏这场哭戏演下?来,陈桂香已经心?软。宋渝若还是抓着不放,就没意?思?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大方方表示原谅。
“桂香嫂,小渝,谢谢你们。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唐玉敏不好意?思?的坐直身体,擦着眼泪满怀希望的看向宋渝。
对,就是宋渝。
“还有?两天就是周末,先看男人?会不会回家,到?时候再商议,怎么样?”对唐玉敏明显的甩锅行为?,宋渝嗤之以鼻。看来这个祁科长很难对付,唐玉敏一定是碰了一鼻子灰。
“哦对对对,小渝你主意?正,赶紧想想办法,至少也要把损失降低到?最小,最好把钱给拿回来。”
陈桂香顺着唐玉敏的暗示,把希望寄托到?宋渝的身上。她急切的身子前?倾,抓着宋渝的手不放,好像宋渝动动嘴皮子,钱就会自己?回来一样。
“我们一没有?收条,二没有?协议,真的是口说无?凭,要找祁科长拿回钱,比登天还难啊,我现在也是毫无?头绪。”宋渝苦笑着摇头,给陈桂香泼了一盆冷水。
丑话可要说在前?头。
果然,宋渝这话一出口,噎得唐玉敏红着脸呐呐不敢说话,而陈桂香就像充满气的气球被扎了一针,“噗呲噗呲”,气泄的干干净净。
“玉敏啊玉敏,叫我怎么说你才好。”陈桂香疲惫的弓着腰,失望的埋怨了唐玉敏一句。这么一大笔说给就给,没有?一点警惕心?,现在要不回来,哭有?什么用?
“我……我也不想的。”唐玉敏眼泪夺眶而出,想起?祁发宝淫邪的目光,顿时浑身颤抖,伏在膝盖上呜咽起?来。
宋渝扶着肚子斜靠进沙发,单手扶额,好像在昏昏欲睡,实则,是在跟空二交涉。她要对付祁发宝,至少要理清来龙去脉,才好对症下?药,否则,光凭唐玉敏的一面之词,她再有?能耐也无?从?下?手。
什么?
原来如此!
透过指缝,宋渝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唐玉敏,二十出头的妙龄,生活安逸夫妻恩爱,滋润的她就像绽放的山茶花,丰姿绰约美不胜收。
难怪那个什么祁发宝要死卡唐玉敏,原来是见色起?意?,混蛋!
宋渝握了握拳头,对祁宝动了真怒。也不知道这个恶棍,已经祸害了多少女人?,该死。
“空二,你去找找,看那个混蛋有?没有?什么秘密账本?,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春天就要到?了,春暖花开的美景,这样的人?渣不配看到?。”
“吧唧”,空二摔倒在莲花座上。是的,这个骚包又换造型了,今天他一身浅蓝色的劲装,深蓝色的腰带和护腕,同色的发带无?风飘扬,跌坐在粉色的莲花座上,整个人?娇艳到?不行。
听到?宋渝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霸气侧漏的话,空二呆头鹅一样摔倒。他捂着嘴怯怯的看着宋渝,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就是奇迹。
以后,他一定要听话!
迅速的爬起?坐端正,空二规规矩矩把手搭在膝盖上,然认真的点头附和。
莲花座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顶金冠,精妙绝伦。空二临空一抓,待金冠到?手后随意?往怀里一塞,弯腰行礼,才敢恭恭敬敬倒退着离开。
真是前?所未有?的谦卑。
这样才对嘛。宋渝手指舞动,敲击额头,这样的空二让她神清气爽。
今天的夜来的特别早,六点不到?就乌漆麻黑的,天空中云层又低又厚,老天爷似乎正在酝酿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大雨倾盆。
用开水灌了个汤婆子,宋渝早早的躲进被窝。窗外狂风怒号,屋内温暖宁静,宋渝坐在被窝里,捡起?毛线,磕磕绊绊织起?毛衣。
也不知道董长征现在在干什么?这么恶劣的天气,他应该用不着训练了吧?想到?这里,宋渝往床头一靠,烦躁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牵肠挂肚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哗啦哗啦,哐当哐当”,玻璃窗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帮宋渝阻挡了寒风。
“小渝……媳妇。”
嗯?难道是出现了幻听,宋渝猛的坐直了身体,放下?毛线侧耳倾听,耳边似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呼喊。
是董长征的声音。
那一定是幻听!
宋渝自嘲的笑了笑,她居然想男人?想到?出现幻听,真是滑稽。缓缓的倒回床头,她再没有?心?思?织毛衣,就这样呆呆的摸着肚皮,望着窗外,思?绪飞到?了学?院。
“砰砰砰,小渝……开开……”
声音再一次想起?,这绝对不会是幻听!宋渝按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不会是那人?吧?
“哗”,被子掀开一半,宋渝踟蹰了。她犹豫的看着纹丝不动的窗帘,咬咬牙,光着脚滑下?床,蹑手蹑脚朝窗户走去。
“啪”,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湿答答的身影一跃入,见到?宋渝,欣喜的露出一排大白牙,柔声唤道。
“媳妇,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