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奎站在一个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一条灰尘飞舞的光带。
窗开的极高,他?伸展手臂跳起来才能摸到下沿。
努力跳跃试了几次,他?便放弃了从窗口逃生?的计划,因为这?是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调整呼吸,徐大?奎开始四处游走,努力寻找新的突破口。二十?多平的房间摸索了十?圈还是九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手底下严丝合缝,这?里是一个绝对密封的空间。
整个空间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四周寂静无声,安静到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有人吗?”
“快来人,放我?出去。”
“是哪个王八蛋搞的鬼,等老子出去以后弄死你!”
“董长征,你在哪?赶紧过?来救我?!”
“宋渝,是不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温辞,你……再换个人喜欢吧。”
“爸、妈、姐、姐夫,你们要好?好?的。”
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除了回音,空间就像死了一样。徐大?奎摸了摸干疼冒烟的嗓子,抱紧自己滑坐到光柱里,这?是唯一的温暖。
他?能抓住的唯一温暖。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凝固的,除了光柱。这?条光柱会在固定时间熄灭,又会在固定时间点亮。
这?是徐大?奎长时间观察的结果,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起伏的胸口,宛若一具尸体。
死一样的环境,心智再坚强的人都会发疯。
徐大?奎已?经把自己的大?腿掐出青紫,才能维持镇定。因为他?坚信,他?长时间没?有消息,宋老师一定回来救他?的。
这?是他?活下去的信念。
不对!
徐大?奎猛的抬起头来,颤悠悠伸出手。微微用力,指尖就触摸到墙壁,冰凉、阴冷。
哪来的墙壁?!
徐大?奎胸口剧烈起伏,虽然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但?他?清楚的知道,光柱离墙壁至少一米,而整个空间大?概二十?平米。
所以,他?怎么会触碰到墙壁的。
徐大?奎紧张的瞳孔放大?,汗如雨下。假设光柱没?有变换位置,那么动的就是……
光柱肯定没?有变换位置!因为他?始终沐浴在光明中。那……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个活动房间,并且空间在不断压缩。
也许用不了多久,“彭”的一声,他?会被压成肉泥。
徐大?奎苦笑着站起来,虽然没?有饥饿感,但?身体的本能告诉他?,他?现在很虚弱,非常虚弱。
艰难的扶着墙,他?无比渴望的望着那唯一的窗口,那里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
不能就这?样放弃!
徐大?奎背靠着墙壁,睁大?眼?睛积聚力气,准备拼死一搏——
在他?恢复体力的时间,光柱已?经照到墙壁。房间合拢的速度在加快,这?是存心致他?以死地。
没?有时间了!
徐大?奎顾不得擦拭流到眼?睛里的汗水,紧闭下眼?,然后缓缓睁开。同时,他?整个人如鹰隼凌空飞起,仿佛违反重力般朝着窗口扑去。
一米……五十?厘米……三十?厘米……徐大?奎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身体已?经被掏空。可?是,他?距离生?的希望还有二十?厘米。
“咔咔咔”,巨大?齿轮转动发出震撼的响声,房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合拢。
徐大?奎朝下瞄一眼?就不敢再看?,被这?样的巨兽碾碎会是什么后果,他?无比清楚。
快点、再快点!
生?死关头,徐大?奎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而不断合拢的墙壁则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像壁虎一样双手双脚撑着向上攀登。
徐大?奎肩膀血淋淋的,抓住最后的机会,硬挤出这?个钢铁巨兽。他?脑袋刚刚呼吸到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做出进?一步的动作,剧痛袭来,房间已?经合拢,尚未逃离的双腿瞬间碾成粉齑。
“啊”,徐大?奎直挺挺坐起来,汗水湿透衣背,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他?惊恐万状的睁大?眼?睛,张大?嘴努力呼吸,剧痛的感觉清晰的保留在脑海里,真实?到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咔哒”,他?摁亮电灯,却用手背捂上眼?睛,遮挡光源。就像黑暗中呆久了,突然见到蜡烛一样,双眼?刺痛眼?泪直流。
徐大?奎好?半天才确认,自己确实?是在小楼的房间里,而不是那恐怖的空间。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他?用胳膊挡着眼?睛,疲惫的倒下。全身肌肉都在酸疼,就像全副武装跑了三十?公里一样,不,比跑步后遗症厉害多了。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到底思考了什么值得梦里面这?样惩罚自己。那可?怕到令人窒息的空间,以及最后尸骨无存的疼痛感和绝望,真实?到……仿佛都是他?亲身经历过??
夜风吹过?绿纱窗,吹得浅蓝色的窗帘随风摇曳,就像宋老师行走时跳舞的裙角。
徐大?奎看?着翻飞的窗帘,心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在梦里最后关头,他?头颅掉落的一瞬间,眼?睛里倒映的是宋渝飞奔的身影。
他?就知道,宋老师一定回来救他?的!
这?样坚定的信念,驱散了徐大?奎所有的恐惧与绝望。能等来宋老师,他?觉得值。
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比如此刻。徐大?奎知道他?应该多想想温辞,他?这?样对人家小姑娘不公平,可?……他?管不着自己的心。
同住在一幢小楼里,他?甚至觉得空气都格外香甜。他?也不需要宋渝回应,喜欢她自始自终是他?一个人的事。比如,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放任自己,回味相处的点点滴滴。
也许,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哈哈,不行。
徐大?奎把双手枕到脑后,望着天花板上的深蓝色灯罩,笑得傻里傻气。他?是讲信用的,温辞是好?姑娘,他?会好?好?珍惜。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他?会用一辈子补偿。
这?样或许很自私,可?真的……
皆大?欢喜。
他?的喜欢或许微不足道,就像万物生?长离不开阳光,就像我?们的生?命离不开水,他?对宋老师的喜欢就是这?样,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徐大?奎不觉得难过?,反而替自己高兴,生?命中高兴能遇到这?样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这?是幸运。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徐大?奎侧过?头去,窗帘猎猎作响,把他?的思绪拉回正题。
密封空间、小窗户、光柱、失去自由……怎么那么像监狱?
监狱!
徐大?奎又一次直挺挺坐起来,阴沉着脸陷入回忆。记得有一次执行特殊任务,他?带着小分队的成员去监狱提取重要犯人。
监狱压抑封闭的空间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至今仍心有余悸。
难道是因为这?次任务?
徐大?奎哂笑着倒回床上,“咔哒”,关掉电灯,房间立即被黑暗侵占。
就是这?样。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明天还要带着温辞赶火车呢。
磨了温如许一个月,才让老爷子松口,答应他?可?以带温辞回家,徐大?奎为此还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
是他?亏欠温辞,任何苛刻的条件他?都可?以接受,没?有怨言。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董长征可?,居然有魄力辞职,专门和他?合伙搞起了运输。这?老小子,嗅觉可?真灵。
不过?,也不排除是宋老师在幕后推动。
嗯,就是让董长征给他?保驾护航,嘿嘿。
一个月的工夫,事情已?经落实?的差不多。车子、场地、司机、甚至业务,都已?经到位,等他?从云山回来,他?们就可?以大?展拳脚。
宋老师,你请看?好?吧,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侧过?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徐大?奎迷迷糊糊又一次沉入梦乡。这?次,梦中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半梦半醒间,徐大?奎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在部队小学的那段时间。他?像孤魂野鬼一样,看?着飞扬跋扈的“自己”,带着一帮子小弟呼啸而过?。
看?着“自己”整天斗鸡走狗惹事生?非不学无术,沧桑的摇着头苦笑。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欠揍。
很快,场景就快进?到杨树岸那场著名的斗殴事件。徐大?奎看?见“自己”满脸通红的挤到前排,挥舞着拳头给呕像魁哥加油鼓劲。
咦?怎么事情的发展和他?的经历出现了偏差?徐大?奎挠着后脑勺,越看?越害怕。他?记得清楚的很,大?姐夫全程参与了这?个案件的调查工作,参加斗殴的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审判从重从严。
判的最轻的也要三年有期徒刑!
完了完了完了,“自己”凑热闹要凑出大?麻烦来了!徐大?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数次张开双臂想要阻挡“自己”,然后对着“自己”愤怒的咆哮,甚至对“自己”拳打脚踢。
没?用,统统都是无用功。
徐大?奎就像轻烟,根本不能触摸到“自己”。最后,他?绝望的抱着头,蹲在地上,看?着稚气未脱的自己不知不觉也加入团战。
宋老师,我?该怎么办?
不对,他?的宋老师呢?
场景已?经转换过?好?几次,可?徐大?奎一次都没?有见过?宋老师!一次都没?有。
这?不科学。
也对,没?有宋老师的劝诫,他?才会兴致勃勃的参与斗殴,可?宋老师在哪?
徐大?奎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想要进?入部队寻找他?的宋老师。可?周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一次次尝试以后,他?就明白?他?现在不能离开“自己”太远。
当“乌拉乌拉”的警笛响起时,现场斗殴的人已?经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
徐大?奎木然的靠在树干上,看?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被公安铐上警车,看?着“自己”涕泪四流跟公安解释,看?着“自己”抱着大?姐夫号啕大?哭。
哭吧,哭吧!很快就哭不出来了。
徐大?奎飘在警车屁股后面,替“自己”悲哀。
“嗖”,场景像被人摁下快进?键,事情的结局如同他?的预料,“自己”获刑三年。
一夜白?头的父母在徐大?奎眼?前一晃而过?,接着就是新添的坟茔,然后还有几个劳改农场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自己”理着光头,茫然的望着家门。
徐大?奎从没?想过?一双眼?睛里能有那么多的情绪,悲痛与喜悦,愧疚和渴望,脆弱又坚定……
他?捂着眼?睛,不忍心再看?。
这?也许就是他?的前世,他?没?有宋老师的前世!“自己”是用这?种方?式给他?告诫。
故事和在继续,刑满释放后不是终点而是开始,痛苦的开始。
工作的不顺心,父母的期盼,亲人的责备,路人的指指点点,徐大?奎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压垮。
果然,场景又转换了,转换到一个小型的□□现场。
“自己”被昔日小弟围在中央,他?们趾高气扬的谩骂、指责、嘲笑、唾弃……徐大?奎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恶毒话语,从这?些人嘴里不停冒出来。
“哈哈哈,徐国庆就是个糊涂蛋,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咱们今晚再去砸徐家的窗,怎么样?”
“砸窗算什么本事,砸人才过?瘾。”
……
徐大?奎拳头硬了,骂他?打他?都可?以,但?不能侮辱他?的父母,这?是底线。
“自己”不愧是自己,猩红着眼?冲了上去,逮着一个就不要命的狂揍。
等那个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自己”才清醒过?来,害怕的跌坐到地上。这?次,“自己”真的摊上大?事了。
接下来又是走马观花的快进?,唯一清晰的是法官的审判:“罪犯徐大?奎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
还有,就是父母亲人的哭声,撕心裂肺。
“自己”瘫坐在被告席上,一脸灰败满头白?发两行血泪千般痛苦万般皆是命。
徐大?奎捂着眼?睛,不敢再看?。如果没?有宋老师的出现,这?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一辈子,失败到极点的一辈子。
“呜呜呜”,徐大?奎摇着拳头哭的不能自已?。他?不敢去想自己的结局,更不敢去想父母的结局,总之就是大?写的悲惨。
“大?奎,你哭什么?”
温辞的声音温暖人心,让陷在旧梦里的徐大?奎迅速清醒过?来。
阳光照射到他?的脸上,徐大?奎终于走出梦境。他?用胳膊挡着眼?睛,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
幸好?,那只是噩梦一场。
徐大?奎一个鲤鱼打挺,光着脚跳下床,把床边坐着的温辞抛之脑后,他?现在唯一想见的人是宋老师。
他?必须现在就见到宋老师,立刻、马上!
如果没?有宋老师,他?一定会落到梦中那痛不欲生?的境地,那实?在太可?怕了。
小楼外,院子里,阳光下,大?树边,草地上,穿着棉质连衣裙的宋老师,正和棉棉小朋友快活的嬉戏。见到他?,母女俩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生?气:“徐大?奎,你居然不穿鞋子就乱跑?”
徐大?奎双手合十?,含着泪向苍天祈求:愿这?一刻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