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

裴湘的目光越过羌意,一直从容优雅的神情有片刻松懈,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嘴角甚至微微勾起。

先头还在求着羌意向太后求情的那些内侍和宫婢现下也噤了声,纷纷埋着头大气不敢喘。

“臣裴贺朝参见太后,皇上。”

随着脚步声愈近,羌意下意识用余光瞥向身侧,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之前不是说要去十日吗,怎么现下就回来了?”裴湘眼里还有些意外,但更多的仍是喜悦。

“事情顺利便早些回来了。”裴贺朝语气淡淡,视线缓缓转向步辇边上惊魂未定,身子皆微微发颤的众人,轻笑一声,“这是演的哪出戏?”

此话一出,羌意明显瞧见那些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深了。

气氛有片刻凝滞,裴湘收收笑意,轻瞥那些人一眼,对着裴贺朝道:“不过是给这些不懂规矩的奴婢一个教训罢了。”

说着,她又看向自己身侧的贴身宫婢,沉声道:“还不快把他们带下去,摄政王才刚回来,莫要让这些人烦了他的眼。”

“是。”

羌意眉眼一沉,走上前作势要拦着那领头的宫婢,可还没走出半步,身侧的人却突然开口。

“且慢。”

仅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可场上的几波人皆下意识放浅了呼吸,尤其是那些跪着的人,在他们看来,这摄政王比太后更不好惹,说不定到最后他们连进刑监殿的命都没有。

“贺朝,怎么了?”裴湘微讶。

裴贺朝并没有立刻接话,反而提步往步辇那头走了几步。

“舅舅!”突然,羌以泽挣脱了裴湘牵着的手,小短腿急急地向裴贺朝跑去,然后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舅舅,你放过他们吧。”

“皇上这是做什么?”裴贺朝故作讶异,“臣只是想问问这些内侍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你母后如此生气。”

“他们没有做什么,他们只是听了我的话先回宫而已。”羌以泽急道。

羌意眉头微蹙,心里对裴贺朝的举动也有些不解,可今日这事说起源头还是她的问题。几乎没怎么考虑,她便出声道:“让他们先回来延华宫是我的吩咐,若是真要找人担责,那也应该是我来担。”

话落,裴贺朝却并未立刻回应,他先是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婢将羌以泽牵走,然后才抬眼看向羌意:“公主这话说得怎么如此严重?”

羌意对上他的视线,特想硬气地回一句:不是我说得严重,是你那姐姐已经给这件事定了性!

果然,就在裴贺朝说问这句话后,裴湘在她之前先开了口:“以泽年幼,出了延华宫必须要乘步辇,由专人随侍,这是我早早便定下的规矩,公主不知也就罢了,这些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宫女也不知吗?他们这是明知故犯,趁机偷懒罢了。”

“太后担忧皇上安危,乃人之常情。”裴贺朝说着点点头,可还没等裴湘笑意绽开,他又继续道,“只是,皇上终归是要成长,若总是处在这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日后若真遇上什么怕是半点应对能力也没有。”

这话一出,便是表明了裴贺朝的态度,场上气氛陡转,羌意甚至瞧见几个胆子大些的小内侍一脸惊讶地抬起头。

“贺朝,你这是在替他们说话?”裴湘敛了笑意,双眉一皱。

裴贺朝淡笑一声:“为这种事惩戒宫人,看似立了威严,树了规矩,可难保失掉人心。”

裴湘蹙着眉,深深地看了眼裴贺朝,沉默片刻后复又笑起:“既然摄政王开了口,那今日便饶了你们,可你们要记住,你们伺候的是皇上,我替皇上给你们立下的规矩不是旁人一句话就能推翻的。”

羌意嘴角一动,这“旁人”怎么听上去这么像自己?她下意识抬眼,那裴湘的目光恰巧从她身上移开。

“对了,贺朝,今日你回来得也算是巧了。”裴湘对自己的含沙射影没有任何表态,挂上一抹笑,又看向裴贺朝,“我宫中新酿的酒正好可以开了,今日晚膳便在我宫里用吧?”

羌意挑挑眉,心道,裴湘对裴贺朝的喜爱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做掩饰,她杵在原地放空自己,就等着这二人离开延华宫,她也好早些离开。

可没曾想裴贺朝居然开口拒绝:“多谢太后美意,不过臣在离开帝京前曾委托公主帮我誊抄一本旧书,如今既已回来,自然也想先去看看。”

羌意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回过神,抬眼看向裴贺朝,忙道:“王爷如今提早回宫,我那书还没抄完,不若今日王爷还是先同太后共品美酒吧。”

话落,她瞬间感觉到有一道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围绕在自己周围,不用想都知道,这目光来自裴湘。

她微微转过头,果不其然,一向优雅从容的太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既然贺朝已经有了打算,那哀家也不强求,那酒,贺朝想什么时候来喝便什么时候打开。”这话看似退了一步,可明里暗里却又在说,这酒你迟早是要来喝的,逃不掉。

裴湘说完这话便带着羌以泽进了延华宫,等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羌意这才吐出一口气,暗道,以后还是少和裴湘接触为妙。

“公主现下是要回颐安宫吗?”

一道低沉舒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羌意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裴贺朝要应对。

“嗯。”她点点头。

“那公主不介意我们一道同行吧?”一双桃花眼微弯,明明是一副询问的口气,可从裴贺朝的姿态上看明显已经做好了和她一路的准备。

羌意扯扯唇角,发出一个“哦”。

裴贺朝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敷衍的态度,嘴角勾起往前走去。羌意见此也无法再拒绝,只是想到自己抄写时偷换的内容,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两个人一同从延华宫走出,后头只跟着蔷薇一人,手里握着把伞。

日头将落,不远处有一团乌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帝京上空,一道银光闪过,绵密急促的雨瞬间落下。

“公主!”蔷薇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打开竹骨绸伞,往前头撑去,可她还没来得及跨步上前,就被前头的景象给怔在原地。

羌意有一瞬间的呆滞,她才刚感觉到有雨水从脸侧滑落,下一瞬就被身侧的人一把揽进怀中,头顶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却是裴贺朝的外袍。

现下虽已入春,可冬日的寒意却并未完全消散,她侧过头看向同被外袍罩住的男人,面上有些惊讶。

裴贺朝似乎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双桃花眼里也有轻微的茫然。

“公主……王爷?”

蔷薇弱弱的声音打断二人诡异的沉默。

羌意下意识推开他,轻咳一声:“我们带了伞。”

裴贺朝动作僵硬地往后一退,抬眼就见蔷薇撑着把伞走上前。

“公主,王爷,这伞你们撑着吧。”

羌意眉头微蹙,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裴贺朝沉着声道:“你们一同走吧,今日便不去看抄本了,等你誊抄完拿给我便是。”

话一落,他便转过身直接朝着左侧夹道走去,那是出宫的方向。

羌意站在伞下,目光下意识跟随着裴贺朝的身影,雨水于他而言就好似看不见,不存在一般。

“走吧,回宫。”她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