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上官荣又过来了一趟,还带着一些糕点零嘴,表面上像是在哄羌意开心,实则一进屋便一脸严肃地递来一张纸条。

“万滐说今日去学堂时遇上一个自称他父亲朋友的人?”羌意细细读完字条,抬眸问道。

万滐便是上官荣选定的那个十岁男孩。

“最有趣的是这个人确实是我那前同僚的朋友,只不过也是近来为了查案特意在赌坊结交的罢了。”上官荣嘴角轻挑。

裴贺朝眉目沉稳,目光随意落在羌意手头的字条上,道:“那个人不可能会如此轻率,恐怕这个十岁孩子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这里所说的“那人”自然便是昨天的怪人,同样也是今日所见的羌无霜。

上官荣点点头:“他近来似乎有些冒进,按理说你是外来的身份,他应该多加设防才是。”

“一掷千金的人很多,但一掷千金又正好符合他目标雇主身份的人是少之又少,况且你身为钦差,在明处不停地给他压力,甚至他可能已经准备好再完成几次交易便收手的准备了。”裴贺朝缓缓说道。

羌意点点头,羌无霜此人野心极大,可其实性格十分谨小慎微,按理说昨日他们前往天顺的准备并不充分,若有心调查很是危险,可羌无霜却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

恐怕确实生了再狠捞一笔就撤手的心思。

“你让展连务必暗中跟牢万滐,还有一定要盯紧交接孩子的人,他的去向或许能找回之前失踪的孩子。”

上官荣离开前,裴贺朝如实叮嘱道。

芙蓉将屋门合上,回过头却见羌意和裴贺朝二人对面而坐。

“呃……公主什么时候歇息?”

羌意闻言,抬眸看向裴贺朝,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这个屋子很大。”裴贺朝淡淡开口。

嗯?

“所以?”她挑眉,等着他的下半句。

“这里也并不安全。”他又道。

羌意眨眨眼:“你在外面也能保护我。”

话音刚落,裴贺朝突然幽幽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所以本王是不配睡觉吗?”

本以为对方是想更好保护自己的自作多情羌意:“……”

最后在双方友好沟通下,裴贺朝宿在了窗边的睡榻上,同羌意的床隔了一道流苏帘子。

这还是第一次睡觉的时候同屋子还有人,还是个异性,羌意虽然已经说服自己,可真等夜深人静,总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被子被她反复蹂.躏。

“睡不着?”

睡榻上传来的沉哑淡漠的声音,羌意小动作一顿,轻咳一声:“吵到你了?”

本以为对方会客气地否认,谁想一道轻嗯浅浅地传到她耳里。

羌意暗中捂脸,只道:“我尽量不动。”

“为何睡不着?”裴贺朝看样子还想继续话题。

“屋子里多了个人自然睡不着。”

羌意也直言,不想说些什么场面话。

“我在这里,你这么不自在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换个屋睡觉吗?”她又忍不住挑衅。

裴贺朝单手枕在脑后,听到这话将手收回翻了个身面朝羌意的方向侧躺着:“不会。”

如此坦然真诚的语气,羌意真想给他鼓个掌。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这么聊着天让她放松许多,总之等裴贺朝再开口说话时,羌意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些什么,而后又迷迷糊糊地回了几句。

帘子外像是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可她听不清楚,也不能确定,卷过被子就直接睡过去。

等羌意天光大亮醒来时,裴贺朝已经不在屋内,甚至也不在院子里,问过芙蓉却说是上官荣今早找了他过去帮忙。

这理由倒是也可以用来应付羌无霜,她这个“护卫”武功高强,找他出力倒也没什么。

早膳时,羌无霜特意将她叫去一起,本以为只是聊聊家常,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到孩童失踪案。

“上官大人可有同你说过此案?”

羌意敛着眉,低头喝着粥,听到这话眼皮微动,顿了一下才抬头道:“说过一些,那些孩子着实可怜。”

此话真心,她也一直看着羌无霜,眼看着他也露出一抹悲悯的神情,可这表情越是明显,她心里寒意更重。

这样虚伪,表里不一的人格,细细想来只剩下可怖。

“我虽说只是个清闲郡王,但到底也在柳州过了这么些年,对这里的人和事都有了很深的感情,那些孩子……若能找到,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他们。”羌无霜放下筷子,面容染愁。

羌意看着他,笑了笑道:“王叔这番话也让嘉安心生感触,这些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

还在吃辣条玩跳绳……

不对。

“还在父皇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便是后来这么些年父皇离世,我久居深宫,虽笑眼少了些,但总归是平安无忧的。”羌意说着,下意识也生出一点试探的心,“对了,上官这段时间一直为此事烦心,同我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王叔一直在柳州,可有什么秘闻能同我说,说不定能帮到上官。”

“秘闻?”羌无霜一愣。

羌意自然地点点头:“就是特别的传闻,比如我曾在宫中听到的,什么德不配位,必遭……天谴,还是必有什么的?”

“这话,你也听说了?”

或许连羌无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一句话的语气已经有所变化,一向温润的嗓音微微带着冷意。

羌意恍若未觉,继续道:“上官突然离京,我自然是很担心,所以就偷听了一些,这事儿王叔可要帮我保密。”

她双手合十,装作无辜。

许是她这般小孩子心性的动作让羌无霜放松了情绪,他面上的紧绷明显减弱,跟着笑道:“你这孩子。我是你的王叔,自然偏帮着你。”

“那王叔能同我说说这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羌意眨眨眼。

羌无霜嘴角弧度收了些,片刻后又笑道:“这话在柳州城并不算隐秘,它是这么说的,德不配位,必降天灾。最开始是太守无力解决孩童失踪一案,想求助高人算一算,看看什么法子能解,谁想那高人摇摇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里的德不配位是指谁?”羌意撑着下巴,目露疑惑。

羌无霜沉默不语,抬眸看她:“这句话,你觉得会是说谁?”

羌意眨眨眼,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人就等着自己说出羌以泽的名头,可她偏偏不愿如他意,皱着眉想了会儿,而后恍然大悟般道:“难道是说柳州太守?就是他在其位却不尽其责,不用心破案却想靠高人断言,实在可笑。”

她说得慷慨激昂,话里话外都是满满地对柳州太守的指责。

而对面的羌无霜却彻底愣住,换了片刻才露出个笑道:“太守?你觉得这话是在说太守?”

“不然呢?王叔以为是在说谁?”羌意笑意单纯,像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般反问道。

“……”羌无霜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而后才说,“王叔怎么会知道这话是在指谁,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个人吧。”

羌意略显失望地长长“哦”了一声,可很快又扬起唇角:“王叔觉得这案子能破吗?”

“案子能不能破在于官府衙门,这件事你可问错了人。”羌无霜摇头失笑。

羌意撇撇嘴道:“也是。”

“早膳用完可以去花园走走,你王叔我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唯有打理这些花花草草还能有些心力。”

羌意见他就要起身离开,忙又问道:“王叔这么些年都没有娶个婶婶回来吗?”

羌无霜的性格逐渐黑暗,除了本就自小在他身边的人,例如管事,奶娘,其他的人都无法同他亲密相处。

这在原著中倒是有些许提及。

“情爱之事,我早已看淡,不若花花草草更让人怜爱。”羌无霜说罢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席位。

羌意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嘴角微微上勾。

裴贺朝是在午膳前回来的,面上表情淡淡。

“上官那儿有何消息?”羌意一开口就问。

裴贺朝沉默着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看着她才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为何?”她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忙问,“可是万滐那儿出了什么意外?”

“此前我本以为不管是交易,绑人还是交人,都是他自己手下的人所为,可昨夜暗卫传来消息,他或许已经和江湖上的莲云阁联手了。”

莲云阁?

羌意神色平静,只是点点头。

“你似乎并不意外?”裴贺朝挑眉道。

羌意一滞,抬眼正好对上他投来略含审视的目光,她轻咳一声道:“其实我之前就有猜测他或许有帮手,不过当时只是我心里的猜测,我便没同你们说。”

裴贺朝一脸“等你继续”的模样,她咽了咽口水,只好继续瞎掰:“你看,他在上官面前都如此淡定自若,除了本身就有极为强大的心之外,一定是有能够为自己开脱的空间在。而你所说的莲云阁或许就是这么一个潜在替罪羊的存在。”

“逻辑自洽,可以。”他笑言。

羌意见他认同自己,连忙开口扯开话题:“那你今夜出去是想保护万滐还是?”

“不,既然已经知晓对方是江湖中人,左右不过一个钱字,那么计划也应该有所改变。”

“什么意思?”

裴贺朝接过芙蓉沏好的茶,而后才道:“他们就算对我们这个买主身份有所怀疑,那也只会在明日交易的时候设防,所以今晚是我们最佳行动的机会,这样万滐也不用冒险。”

“你们是想直接将莲云阁阁主拿下?”

“这是最好的办法,如若不行,那便让他们的口说出那些孩子的下落。”

裴贺朝面色冷峻,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唯有淡淡冷光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