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一路并不算漫长,因着还有押送羌无霜的任务,此番回京要比羌意来时快了三四日。抵达帝京那天,城门外柳絮纷飞,春日正盛。

羌意撩起帘子朝外看了眼,却忽然感觉到马车正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城门外。

“怎么停了?”她回过头看向裴贺朝。

这些时日来,除了夜里在驿站歇息,裴贺朝几乎同她形影不离,到了今日她几乎都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我会让齐北单独送你们去将军府,你们在那儿暂歇片刻再回宫。”裴贺朝朝外招了招手,沉声道。

这是怕她同他们一道回宫让人多想?

“宫里时刻关注我的人也唯有皇上了,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偷溜出京了。”羌意言下之意就是无需这么谨慎。

可裴贺朝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向羌意道:“有些事即使是表面功夫也要做到位,皇上是不会责怪你,可若是有心人呢?”

说着,他便起身准备下马车,掀起帘子的时候,他又回过头:“等回了宫好好修养,羌无霜的事情处理完我便来看你。”

没等羌意回应,裴贺朝就直接下了马车,而后帘子一动,芙蓉和蔷薇一齐上来。

“公主。”俩人一人一边坐到羌意身侧。

她眉目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心道,还记得她这个公主呢。

“公主,怎么不说话呀?”芙蓉替她倒了杯茶,“是不是嗓子不大舒服。”

羌意挑了挑眉,伸手接过后笑道:“还关心我呢。”

“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芙蓉主动上手替她揉肩。

羌意受不了这般腻歪,赶紧制止,瞥了眼道:“这两日你们倒是很听裴贺朝的话嘛。”

“公主,你的脚伤还是王爷比较有经验,现在身边没有太医,王爷比我们靠谱。”蔷薇没有芙蓉想的那么多,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羌意轻哼一声,却也没再多说,只道:“罚你们回去给我剥一盘瓜子仁。”

“啊,公主!”芙蓉式哀嚎在车厢内响起。

……

马车在将军府停了片刻,沈芝芝领着阿糯出来,羌意却并没有打算在此多留,哄了阿糯几句,便同她们告辞离开。

既然她已经回来,那还是早些回宫比较好,羌以泽那儿她还是要尽早过去解释解释,这孩子近几个月来虽是坚强许多,可实际上还是孩子心性。

颐安宫还是同她离开时那样安安静静的,里头的宫女内侍见她回来满脸惊喜,稍稍给这座宫殿添了一丝人气。

“公主,你这脚,还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蔷薇扶着她在榻上坐下,轻声问道。

“不用,你去把包袱里裴贺朝留下的药膏拿出来涂一涂。”

脚踝处的肿.伤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长时间没有走动,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腿脚有些别扭。

“王爷给的这罐药膏倒是真挺不错的,可惜快用完了,也不知王爷那儿还有没有。”芙蓉在一旁收拾行李,听到这话,便将药膏拿了过来。

羌意轻笑一声,打趣道:“你这是还希望我受伤呢?”

芙蓉这才觉得自己失了言,忙连呸几声:“乌鸦嘴,呸呸呸。”

三人在寝殿里笑闹着,突然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公主,常宁宫来人了。”

常宁宫?裴湘?

羌意有些意外,她才回宫不过一刻钟左右,常宁宫那边竟然已经听到消息了?而且以往她出宫或者如何,裴湘从未宣召过她,这次……

“公主,太后怎么会突然派人过来?”蔷薇奇怪道。

羌意摇摇头,但还是吩咐道:“你去外头同那人说一声,就说我这就过去。”

“是。”

“芙蓉,帮我换上宫装。”羌意走到屏风后脱下外衫。

……

“今日摄政王回帝京,哀家便想着你也应该回来了,果不其然。”裴湘优雅地端着青花茶盏,嘴角的笑意看似温柔,可实际上却不难听出她话里的不悦。

若之前羌意还不知裴湘让她过来是何用意,现在却是十分了然,原来除了羌以泽外,这宫中还真的有人一直盯着她。

可裴湘同她一向没什么干系,能让她对自己这么上心的原因,恐怕也只有裴贺朝了。

羌意勾起一抹笑,垂着眸福身回道:“嘉安回宫还未来得及过来请安,还望太后勿怪。”

“你素来没有来我这宫里请安的习惯,若我因此事责怪倒显得我这做长辈的小心眼。”裴湘将茶盏轻放下,纤手捏着帕子轻轻拭了下唇角,“不过,身为云昭公主撒谎偷逃离开帝京一事,还让将军府的人帮你瞒着,哀家身为你的长辈还是应该管教管教的。”

此话一出,跟在羌意身后的芙蓉和蔷薇皆是一惊。

羌意面上倒是淡定,她说过若是真有人一直盯着她,瞒是瞒不过的,假借到将军府小住可实际却私自离开帝京,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若只她一人,她大可以辩驳胡扯几句,可此事牵扯到她舅妈还有将军府,尤其刚刚裴湘还特意提了一嘴,那她就不得不谨慎些。

“此事是嘉安行事不当,考虑不周,太后乃是嘉安的母后,自是有资格管教。”

把你想说的话说了,看你还能说什么。

裴湘果然愣了下,可她到底是有所准备,笑了下:“公主认错态度倒是好,可此事幸而是没传到宫外,否则整个云昭会怎么看我们羌氏的女子。不守宫规,不庄重,这些说辞都还算是好听的,可若是真被有心人听得个一言半语的,那传出去的话岂能入耳?”

羌意垂着眸,心道,这有心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知道我并非你生母,你自小不同我亲厚也是人之常情,这次的事我若是重罚了你,旁人看了还说我这个后母冷血无情,可若是只口头上斥你几句,我也怕你日后出了更大的差错,没脸见你父皇。”

这洋洋洒洒一大串,听得羌意都有些累了。

“嘉安甘愿领罚。”

裴湘又端起一旁的茶盏,正想轻抿一口,却发觉茶已经凉了,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这样吧,这件事也不宜声张,你就到我殿前跪一个时辰吧。”

羌意头一抬,这叫做不声张?

“怎么,公主有何异议,若是公主不愿意也无妨,哀家可以请将军夫人来宫中一起商讨,怎么说大家都是公主的长辈,管教公主这件事也不该只我一人来做,对吧?”

裴湘像是因为茶水的事,突然就没了耐心,后头说的几句话几乎已经是在明着威胁她。

羌意面上紧绷着,却仍是勾起一侧嘴角,道:“太后一人足矣,嘉安这就到殿前跪着。”

说罢,她就直接转身往殿外走去,身后传来裴湘斥骂宫婢的声音。

“公主,你真的要跪吗?!”芙蓉面上愤愤,“让奴婢去找皇上吧,皇上定是不舍得公主这样受罚的。”

羌意一把拉住她,摇摇头:“现在皇上和裴贺朝他们应该还在谈事,不要去打扰了。”

“再说不过就是跪上一个小时,就当做是锻炼膝盖了。”

说着,她就直接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跪了下来,也不管边上宫女内侍是何种表情。

“公主,奴婢陪你一起跪。”芙蓉作势就要跪下。

蔷薇也立刻应声:“奴婢也是!”

“等等,你们站着,一个人就已经够吃亏了,还想三个人一起受罚?你们站着,待会可能还得靠你们扶我回宫。”羌意自嘲道。

两个丫头见此只好撇撇嘴站在一旁,用眼神盯走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宫婢。

大概跪了一刻多钟,羌意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原主体质本就不大好,再加上她前段时间还受过伤,一动不动地跪着,膝盖疼也就罢了,还让她有些眼晕。

“公主,要不要去给你拿些吃的补充体力啊?”蔷薇瞧出她的不适,忙开口问道。

羌意揉了揉膝盖,正准备开口拒绝,就听得身后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响起。

“皇上,摄政王!”

还没等羌意回头,芙蓉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来人是谁。

“姐姐!”羌以泽清清脆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一刻便出现在自己眼前,“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羌以泽一边问着,一边作势要将她拉起。

羌意不着痕迹地制止了他的动作,抬起头笑道:“皇上。”

当她仰起头时,明显感觉到一道带着点不悦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这目光来自谁她再清楚不过。

“姐姐,你起来。”羌以泽皱了皱眉,见他自己拉不动,便立刻看向身后的裴贺朝,“舅舅,你帮我把姐姐拉起来。”

羌意像是才发现裴贺朝一般地跟着看去,那人眉心拧着并没有回答羌以泽的话,两个人视线对上后,他就直接朝她走过来。

“起来。”

羌意看着面前宽厚有力的手掌,却并没有动作。

裴湘这人性格明显已经有些扭曲,若是再让她知道裴贺朝帮了自己,以后岂不是不得安宁了?

可裴贺朝并不知晓这些,他弯下.身将头凑到她耳边,用着仅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自己起来或者我抱你起来。”

羌意猛地一抬头。

“起来。”裴贺朝直起身,朝她伸出手。

可还没等羌意伸出手,一道细软的女声却在前头缓缓响起。

“皇上和王爷过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羌意抬头看去,裴湘不知何时已经过来,目光正落在裴贺朝伸出来的手上。

“起来。”裴贺朝这厮竟然直接无视裴湘,仍旧坚持着让她起来。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公主犯了错,我身为她母后略施小惩而已,难道王爷这都要插上一手?”裴湘语气微冷。

裴贺朝像是这才看见裴湘一般,抬眸看过去,淡淡道:“公主犯了错?”

“撒谎出宫,假借到将军府小住的名头,预谋离开帝京,这不是错?”

“公主离开皇宫是说要去将军府小住,她也确实去了,而后她虽离开了帝京,但一路也有将军府的人陪同着,太后怎知这是公主预谋离开帝京,而不是同将军府的人商量后有计划地想要到外头游玩一番?”裴贺朝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裴湘。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刚公主自己都认下了这些错处,怎么到了你这儿反而像是哀家故意找茬?”

羌意在心里暗骂,若不是你拿将军府的人威胁,她也不会就这么认下。

“公主为何认下,臣不知是何缘故,不过既然太后想要讨论出一番对错,那么还是先等臣禀明来意吧。”裴贺朝也不再多等,直接将羌意从地上一把拉起,而后看着蔷薇和芙蓉,“扶好公主。”

羌意刚刚还有些分心不觉得膝盖多疼,现在突然站起来,她好像都能听见膝盖骨“嘎嘣”轻脆的一声。

裴湘眸光含着冷箭一般看了眼羌意,而后弯着唇角,微侧着脑袋转向裴贺朝道:“所以王爷此番过来是为何事?”

“臣是来替公主讨个赏赐的。”裴贺朝高挺的身姿挡在羌意面前,语气淡淡却十分有力。

“呵,赏赐?贺朝,你莫不是糊涂了?”

羌以泽走上前几步:“母后,舅舅没有糊涂。”

“皇上。”裴湘眼含警告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前些日子还哭着说要见姐姐,怎么你忘了?”

羌意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羌以泽,只见他默默垂下了头,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伤心。

“臣并没有糊涂,此番柳州孩童一案能这么快解决,公主在其□□不可没,这件事太后大可以等上官荣回京宣进宫里亲自过问,绝无半分虚假。”裴贺朝顿了顿,继续道,“若太后执意认为公主是有预谋地私逃出宫,那么一功一过正好相抵,太后你也不该罚她。”

话落,殿外有片刻的沉默,裴湘眼里的冷意愈浓,可面上的笑意却更甚:“什么话都让王爷说了,这倒是让哀家听着有些惭愧,这么说来倒是我错罚了公主。”

“太后既然知道自己错罚了,那臣就先带公主回去了。”裴贺朝眸色淡淡。

裴湘一愣,面上挂着的笑有些维持不住。

羌意看得出来,裴湘这是想让裴贺朝说个软话,可没想我们云昭摄政王是一点台阶都不想给她下。

“等等,公主可以回去,可贺朝,你得先留下。听闻你们把承南郡王押送回了帝京,此事哀家得亲自过问。”

羌意看了眼裴贺朝,并不想为难他,主动对着众人开口道:“嘉安先行告退。”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离开,走过裴贺朝身侧时,只听得他轻轻一句“回去擦药”。

颐安宫。

“轻点,轻点。”羌意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双手揪在两侧的薄毯上,目光所及之处,两处膝盖皆是一片红。

蔷薇拿着膏药在伤处涂抹着,心疼道:“都快破皮了,公主本就皮薄,哪里禁得起这样长跪啊。”

芙蓉双手帮忙卷着裤腿,附和道:“太后也真是奇怪,以往哪里管过我们公主,这次一来就直接重罚。”

羌意拿手碰了碰自己伤处,轻吸一口气:“这次出宫离开帝京我确实也有错,若是放在平时我或许也会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今日太后拿将军府做威胁……嘶,轻点轻点,舅舅一家待我不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而牵连他们。”

两个丫头理解地点点头。

“幸好今日皇上和摄政王过来了,不然公主还得跪足一个时辰。”蔷薇庆幸道。

“若只有皇上,公主恐怕还是难逃一劫,还是摄政王会说,三言两语就让太后说没了理。”

对于芙蓉给裴贺朝说好话的行为,羌意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甚至忍不住吐槽:“这事说起来,也都是因他而起。”

“嗯?”两个丫头明显不解。

羌意忍住吐槽的欲.望,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现在也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两个回去打理下自己也歇息去吧。”

“那奴婢同芙蓉轮流候着,公主有何事就喊一声。”蔷薇扶着她在床上躺下。

“也没什么事,你们两个都去休息吧,若真有急事,外头也有人在。”

“是。”

两个丫头从殿外退了出去,一时之间四周变得异样安静,羌意望着雕花床顶,对这精致华丽的环境还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过了多久,羌意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靠近了她的床,而后掀起她的被子。

她微微蹙了下眉头,却并没有立刻醒来,直到腿上突然一凉,她猛地睁开眼:“谁!”

裴贺朝坐在床尾,手边是一瓶青花瓷罐,幽幽的药香飘进她的鼻间。

作者有话要说:羌意:我要给我的腿买个保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