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金光带着馈赠落在了我的身上”为由,黎白装了一把神棍。

纪越就这样看着黎白个大骗子,在元瑾瑜的面前,一副翩翩乎登仙的遗世独立模样,将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

许是那张脸和气质太过卓然,不少第一次见到黎白的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我刚才在打坐,陡然间金光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脑海里便多了些许东西。”

“我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冥冥之中有感应,这是上天的馈赠。”

“兴许是我前世做了什么,今生于神鬼一途,总是若有似无地联系着。”

“六皇子啊,你确实是天命之人。以前不能说,现在我得到了应允,是可以告知于你的。”

“但过程就艰辛了些,还望你多加努力啊!”

黎白的话不文不白,不似那些擅长玄虚之道的人,元瑾瑜和另外的人听得很清楚。

他们以为这是黎白顾念将士大多不懂佶屈聱牙的卦爻辞,特意用通俗言辞解释给他们听。

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暖意,为黎白的贴心而感动。

唯有纪越知道,黎白压根就不会说那类的辞藻,这人是真的懒,能不思考就不思考。

但不得不说,看着黎白忽悠人,感觉还挺新奇的。又带着点快乐和幸灾乐祸,纪越难得的开心。

打从知道家里出事,纪越祭拜过之后,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记着。

面上带着微笑,是他惯常的做派。

有听说纪越身世的,背着他的时候,总是会感叹一声这人可怜。

纪越都知道。

但是他不愿让人看轻。

他难过,他悲伤,他夜里总是会梦见奶奶父母妹妹,还会幻想她们当时的悲惨情景。

他每日清晨醒来,总是握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深刻的指甲印。

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回京城,手刃仇人。

可是不行,还没到时候。纪越这样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坚持,要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维持君子之风,他待人诚恳,他把恨意深埋心底。

他等着,这仇恨破土而出的那天。

压抑了许久,伪装了许久,看到黎白这样扯谎瞎说,纪越突然感觉到了有趣。

一个仙人,原来是这样的真实。

以为都是高高在上的,冷心冷情的,却原来,是这样的模样。

会嬉笑怒骂,会懒洋洋躺着,会喜欢吃东西,会有偏好,会胡乱说话,会端着架子忽悠人……

若是没有黎白,自己的复仇之路想必格外艰辛,在六皇子这里,也不会立即得到重用。

纪越嘴角带着笑,想道:等一切结束了,要去给黎白立个牌位,摆个供桌,纪家人以后都要供奉他。

如果可以的话,再给黎白修个生祠吧,就是不清楚这人的名号是什么,改日得问一问。

正不知所云地说着什么的黎白,心里一个哆嗦,他转身四处看,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时刻关注着他的一群人也随着黎白的目光来回扫视,还问:“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黎白:“啊?哦,没事儿。”

狐疑地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黎白摸摸下巴,继续跟人扯犊子。

·

一直懒洋洋的黎白,突然勤快了起来。

纪越瞧着他往来如风,再也不是那个一瘫瘫一天的人了。

黎白至今未说明元瑾瑜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笃定地跟对方表示,元瑾瑜身负帝命。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坚定,不少人都被黎白感染了,群情激奋,后来俨然成了狂热氛围。

纪越:“……”

这氛围,延续至今。

纪越将毛笔放在桌子一侧的笔架上,整理好刚刚书写完毕的纸张,左手揉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略作放松。

趁这会儿,他抬起头,看到屋子里的人都精神百倍地当值,因怕打扰他人,说话间低声细语。

不止这里,外面校场上,离得略近了些,就能听到将士们辛勤操练的喊杀声。

就因为那日黎白肯定的话语,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似乎元瑾瑜登基为帝的场景即刻来临。

左丘科趁机让人拟了文章,集合了几位在易经术数卦爻上颇有建树的名人,如鸿明道长,反复修改,终于出了一篇稳妥又能激励人心的内容。

纪越还参与进去了。

通篇在阐述元瑾瑜乃上天钦定之人,从他出生时便与他人不同,而今遭受了小人的暗算,这才落得如今的境地。

但是不必担忧,元瑾瑜定会杀回京城,将那窃据皇位之人赶下来,还齐朝一个朗朗乾坤。

读来潸然泪下,恨不得以头抢地,哭诉元瑾瑜命运坎坷。

爬起来后斗志昂扬、激情澎湃,连文人都能去战场上走一遭。

这就是纪越近日来当值时候的氛围。

再一想到黎白,因为有不少早已出名的人给他背书,还纷纷找他去探讨那些深奥的问题,导致元瑾瑜格外看重黎白。

已经到了黎白说什么都是正确的地步了。

·

黎白搓搓手,准备干大事。

但下一刻就有点迷茫——这里的大事太多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想到上一次跟纪越聊起伤患问题,最近天热,伤患营那里有外伤的士兵大部分都发炎了。

黎白手指在桌面轻敲,忖量之后,决定做这件事情。

救人嘛,总不会出问题的,什么程度都能把握。

这里药草很多,不远处就是绵延的青山,听军营里的人闲聊时候提起,山里什么都有。

黎白还摸去了军医那里问了一下,对方回答:“我经常会带着人一起进山去采摘药草,先生是有什么需要吗?若是某些珍贵药材,那还是去际州城里的药铺采买比较好。”

黎白看着周围的小孩子来来去去的,抱着大扁筐,空地上摆满了架子,上面都是这蔑箩筐。

这里的军医职责分明,这位是金疮医,他负责的大多是外伤人员。

“这些都是治疗外伤的药草,军中操练、比武,难免会受伤,前不久刚派了一队去剿匪,回来的人也伤了不少。”他向黎白介绍,“先生是巫医吗?”

这人也听闻黎白近日来的流言,传说这位是上天派下的使者,前来助六皇子一臂之力的。

军医中也有巫医和方士,他结合黎白的表现,把黎白当做是巫医了。

黎白:“……不是啊。”

际州军有五万人,还有其他军队也在朝这边靠拢,天热,这儿的人又不严格注重卫生,近期起了不少的小病。

黎白看到,每三天就有不知道什么品级的将士巡视军营,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内视察情况。从营幕、饮食到医药、劳逸,无处不关心。

又听闻一处犯了疫病,这里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害怕有人传染了过来。

黎白打发了人离开,自己在这里转了转,尝了尝药草都是什么样的味道,感受一下什么作用。

然后他就进山去了。

·

纪越清醒的时候,基本上没见到这人。

他怀疑,黎白打从那日离开,就一直没回来。

偏偏元瑾瑜和周敖每日都遣人来问,害怕黎白跑了不再回来。纪越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说黎白进山找东西去了。

至于什么东西,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

直到某日深夜,黎白越墙而归,摸黑倒了茶水喝,把浅眠的纪越惊醒了。

“……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他睡眼惺忪。

黎白:“哦,找完了,就走回来了。”

纪越:“……军营夜晚是有将士轮流值夜的。”

黎白点点头:“我看见了,怎么?”

纪越知道,黎白不像是传说中的仙人一般,会蓦地出现、消失,他一向是速度快,有那么一段过程。

最初见到他的时候,黎白的身影虽然缥缈鬼魅,但还是能瞧出来行动轨迹的。纪越以为他就是这样程度的厉害。

但,能在深夜时刻,穿过层层守卫,从军营外到最里面,这本事……闯皇宫都可以了吧?

纪越:“……算了,没事,我睡了。”

黎白:“哦。”